第5章 读书不负人
酒铺里,萧停望着犹自强作镇定的陈询,轻笑一声。
读书人,总是喜欢将万般心思都藏在心里,故而时常显得有些冷淡与薄情。
既然书生陈询不愿提及此事,那就换个“陈询”来问就是了。
他重新拿起一只酒碗,倒满酒水,递到陈询手中。
“陈兄,不说此事了。你我这般小人物,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现在大赢与蛮族休战,那些北蛮使节,如今可是中原贵客。”
陈询接过酒碗,一口饮尽,喃喃自语,“是啊,又能如何呢?”
随着他将酒水吞下,整个人轰然倒在桌上,片刻之后,重新坐起,气势已是浑然一变。
其人自顾自的倒上一碗酒水,嘴里骂骂咧咧,“陈询这个废物,自家娘们儿都要被人抢了,还在这里窝窝囊囊的喝酒!这个废物!”
他重重的将手中酒碗砸在桌上,满面怒气。
萧停笑道:“陈兄,当中的爱恨情仇,能否一讲?”
“陈询”吐了口气,“有何不能讲的?不过是一个骤然跌落尘埃的官家女,喜欢上了一个同样落魄的读书人。同病相怜,郎才女貌,嘿嘿。”
说着说着,“陈询”又恼怒起来,“我呸,陈询是个什么东西!他哪里配的上许姑娘这份喜欢!”
“他就是个废物啊。”
萧停默然不语,听着“陈询”辱骂陈询,饮酒而已。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骂的累了,早已撸起袖子的陈询这才说道:“飘香姑娘原名许清嘉,是中原名门许家之后。蛮人打破中原,无数世家大族败落下去,许姑娘家便是许家的一支支脉。”
“当年铁蹄南去,许家主脉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有心思来管这支支脉?后来辗转飘零,加上家道中落,需要养家糊口,许姑娘不得不卖身进了红袖招。”
他略一停顿,“陈询这个废物,见到许姑娘时,她已是红袖招中的当家花旦了。”
“至于两人感情因何而起?世间情爱二字,从来无道理可讲,不是如此吗?”
萧停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他抬头望向对面的读书人,问道:“此事若是不能善了,你会如何?”
“陈询”饮了口酒,带着些嘲讽笑意,“我能如何,我只能在他饮醉之时出来放放风,没用的很。说到底,还是要看这个废物如何。”
“不过读书人嘛,向来擅长自欺。到时在心中默念几句大局为重,莫要因一人坏了天下大局。还会安慰自己,许姑娘去了北蛮,定然要比留在此地跟他吃苦受罪要更好。最后再借着酒水来一场酩酊大醉,让旁人看看自家的深情。”
“第二日醒来,他还是那个他。鱼龙镇里,只不过是少了个喜欢他的姑娘,又算什么呢?”
年轻书生饮酒不断,萧停也不言语,陪着这个酒量好上不少的“陈询”一同饮酒而已。
世上万般事,谁又不是独自饮酒,独自消磨。
“陈询”将碗中最后一口酒水饮尽,微微仰头,沉声道:“我也是个废物啊。”
轰然醉倒,后仰倒去。
萧停独自饮酒,面无表情,不知在思量何事。
左手的戒指里,白衣少年欢呼雀跃。
你萧停不是一直最怕麻烦,喜欢躲着事情走?
今日之事,又当如何?
……
第二日,陈询依旧是在萧停家中醒来,和院中藤椅上的萧停道谢一声,准备告辞离去。
年轻书生神色如常,似是不知昨日之事。
萧停坐在藤椅上,缓缓前后摇晃,一言不发。
直到陈询走到门口,他这才轻声开口,“陈兄,若是你想做些事情,我可助你。”
书生转过身来,笑容灿烂,“萧兄无须担心,飘香姑娘去了北蛮,说不得要比在这里更好些。我只是个穷书生,囊中羞涩啊。”
说完之后,陈询转身离去。
院子里,只剩下萧停不断摇晃着身下藤椅,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
入夜,红袖招里,一个年轻女子正坐在妆台前梳妆。
正是碧玉年华,容颜娇美,红衣在身,尤其显得肌肤雪白,似是吹弹可破。
更难得的,是女子身上带着青楼妓馆中女子少有的书卷气。
昨日萧停二人见过的中年妇人站在女子身后,轻声道:“飘香,别怪阿娘心狠,实在是那些蛮族人咱们得罪不起。”
女子正是原名许清嘉的飘香姑娘。
许清嘉柔柔一笑,“不怪阿娘,清嘉都明白的。”
妇人见她如此,心中却是越发难受起来,眼前女子,似乎总是这般懂事明理,总是这般柔柔弱弱,温声细语。
这样的姑娘,谁又会不喜欢呢?
乱世之中,女子生存不易,她用她们赚钱不假,可她也是真的将这些姑娘当做自家姑娘看待。
红袖招到底与寻常的青楼妓馆不同,日后这些姑娘积攒些钱财,出了红袖招,还是能找个好人家的。
她冷哼一声,骂道:“那个陈询算个狗屁的读书人,如今这件事在镇子里传的沸沸扬扬,我就不信他没得到消息。哪怕他不敢与北蛮作对,也没法子救下你,难道连来见上最后一面的胆子都没有吗?这种人,哪里值得你喜欢?”
许清嘉依旧嗓音轻柔,轻声道:“陈郎既然不曾来,那自然是有他的难处,清嘉不怪他。”
妇人叹了口气,“我的好姑娘哎,你就是太懂事。你替所有人考虑,为何就不替自己考虑?”
许清嘉柔柔一笑,如牡丹初绽,“想了的。”
她伸手摸向桌上的一块红布,下面藏着一把锋利匕首。
素来柔弱的女子,却要行最果决事!
……
傍晚时分,观瀑书塾里,上完课的读书人归拢好桌上的书本,将书舍的钥匙放在书上。
他整了整身上儒衫,来到门前,转身回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学舍,转身离去。
陈询来到常去的那家酒铺,这个往日里一直囊中羞涩的读书人,压上身上从不离身的玉佩,破天换的买上了几壶好酒。
他不知的是,萧停一直遥遥坠在他身后。
夕阳薄暮里,一身落魄的读书人拍开泥封,痛快饮酒。
烈酒下肚,平日里沾酒即醉的年轻人,今日却不曾醉倒。
他低声喃喃,自言自语,“如何?”
书生气势蓦然一变,几缕浩然气骤然生于他双袖之间!
有清朗嗓音痛快响起,“那就干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