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张合记得有次和高强去网吧上网，忽然看见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高强应是十分喜欢，所以就故意从她身后走过，用自己惊人的记忆在短短两秒钟之内强行记住了女孩登录在电脑的QQ号码。

那会儿你如果想知道一个女孩的联系方式，除了熟人介绍外，也只有这样。

张合用的是最笨的办法，因为高强同学没有拿到那女孩的手机号码。张合以为手到擒来不过尔尔的事，没想到被她的警惕拒在了门外。

于是张合就写了一封情书，写的时候咬着笔头想了半天。因为没敢让高强他们出谋划策，他觉得这是他自己的私事，不能假手于人。另外，情书既不能太肉麻，也不能太平淡，所以对他这个作文都不及格的人来说难度相当之大。

三天后，张合把情书折好，郑重其事地交给了高强，高强又郑重其事地交给了他同学。他同学看起来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应也是郑重其事地塞给了那女孩。至于那女孩看的时候是不是郑重其事，张合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她如约在信里的学校操场等他。

她等他的时候，天上有很多星星，月光也难为情地躲在了树后，只偷偷从叶的间隙洒下一点温柔的光。

张合没想到她居然比自己还早到了，于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他发现她的脸有点红，神情忸怩地看着别处。其实夜晚的学校操场除了有学生情侣在说笑散步外，还有许多附近的市民在夜跑。学校的操场完全开放，并不禁止外人出入。

张合有点尴尬，说：“没想到你能过来，我以为你看了之后会把它丢在垃圾箱呢。”

“我见过你。”女孩说完脸又有点红了，然后说，“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收到……”

张合说：“真的假的？”

女孩笑着说：“假的。”

张合说：“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写，我写了很久。”

女孩说：“我看不像。”

张合开玩笑地说：“我写完头发都白了，我来得晚是因为刚在镜子前拔白头发了。”

女孩笑着说：“不相信。”又说，“你和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张合问：“哪里不一样？”

女孩笑着说：“我没想到你这么瘦。”

张合说：“那你也不胖，因为胖的女生一般都不会留长头发。”

“为什么？”她问。

“因为那样就显得更胖了。”

女孩笑着说：“这方面你倒知道得多，是不是有过这方面的经历？”

张合摆摆手，说：“没有，都是和同学闲聊时听来的。”

张合说：“咱们走走吧。”

女孩说：“好。”

夜风习习，张合还是第一次全身心地去感受南京的夜晚。家在很远的地方，她就站在身旁，他觉得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早晨还被钟老头当着全班的面点名批评，晚上就能谈情说爱，享受浪漫快乐的时光。

张合说：“上次国庆放假最后一天，也就是来学校的时候我在车上见过你了，你是不是站在一个拿着布包的老太旁边？对了，我记得那天你穿的是白色的外套。”

女孩低着头，好像有点难为情，说：“是的，我一个人坐的车。”

张合笑着说：“那天我看你的行李箱挺重的，从车站一直拎到宿舍，想过来帮忙，又不好意思。”

女孩说：“还行，拎得动。”

张合有点尴尬，随即转移了话题，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苏怡，江苏的苏，心旷神怡的怡。”她说。

“哦。”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张合不时用眼角看她，于是他又找到了话题：“我还叫我同学的同学问你要电话号码来着，没想到你没给。”

苏怡笑着说：“我不喜欢和没见过面的陌生人短信聊天，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当面最好。”

张合附和着说：“是。”

苏怡说：“其实我的性格和脾气不好，长得也不好看。”

张合说：“我的性格和脾气倒是很好，长得，呃，也不帅。”

苏怡笑着说：“油腔滑调，不知道你对别的人是不是也这样。”

张合的脸也开始红了，他说：“不是的，我不过偶尔喜欢开开玩笑。”

苏怡说：“要不是我看你写得挺真诚，我就不来了，我今天晚上本来约好了和同学一起去图书馆看书。”

张合说：“写的时候本就带着一颗真诚的心。”

苏怡笑着说：“鬼知道。”

张合说：“骗你我就没有小……”然后又说，“骗你我就门门考不及格。”

大一上学期的期末考，张合真考了两门不及格，当然，这不是故意的，他在逃课又不背答案的前提下，已经很努力了。

此时，苏怡却不往前走了，而是站在了原地。她抬起头，看着张合，说：“我知道。”

张合一时也有点情难自已，他也看着她的眼睛，还拉起了她的手，说：“做我女朋友吧，我保证会对你好。”

苏怡把手挣开，说：“操场这么多人呢，难为情。”

张合说：“这么说你答应了？”

苏怡害羞地点了点头。

张合看到她点头，一颗心怦怦直跳。他难掩心中的喜悦，说：“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然后又说，“咱们去找个地方坐一坐。”

苏怡说：“好。”

张合拉住苏怡的手，并肩走在学校的操场跑道上。俩人的手心都是汗，你黏着我，我黏着你，都能感到彼此的紧张和心跳。

“这应该就是初恋的感觉了。”张合心想。

于是他们在新食堂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之后，苏怡看着窗外无尽的灯火，笑着说：“你哪里见到我三次了？还有两次我怎么不知道。”

张合说：“这个嘛，以后再告诉你。”

苏怡说：“好。”然后又低声地说，“那你放手，这样我有点不太习惯。”

张合开玩笑地说：“很多东西，一放手，就没了，我可不放。”

苏怡笑着说：“我又不会跑。”

张合说：“跑了我就再去追。”

苏怡说：“那我渴了，你去买瓶水。”

张合说：“好。”然后把手放开。

苏怡却站了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张合说：“那你等我付完钱，我送你。”

苏怡就站在张合旁边，张合看着超市收银员，苏怡就盯着张合的侧脸。她是一个外刚内柔的女生，外表看着坚强，实则内心柔软脆弱。眼前这个留着半长头发又略显青涩的男生，想象着今后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不由得一阵遐想。

张合转过头，把水递给她，说咱们走吧。

张合把苏怡送到女生宿舍门口，看着她走进去，才往回走。他觉得人生之事真的是不可捉摸，人与人的缘分也是玄之又玄。他想象不到今天晚上会有这么圆满的结果，他也想象不到苏怡竟会是这样一个女孩。

第一次的见面，张合明显感觉出来了，她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她有什么就说什么，大大方方、干干净净、光明磊落地说出来，绝不会藏着掖着。他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在千万人之中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同时又喜欢自己的人。

回宿舍上楼梯的时候，张合碰到了许少。他笑着打了个招呼，说：“张少，刚回来？”

大学里就是这样，老乡和老乡碰面，会在称呼上互相抬高一下。就像影评人写了篇长文来夸电影拍得好，说它不仅构思巧妙，逻辑缜密，而且剧情衔接有序。剧中的小人物不仅折射出了大社会，对现实问题还有一定程度的批判。这时导演会说这篇影评见解独到，解析深刻，发现了别人发现不了的，看见了别人看见不了的。其实这不过是一部烂片，因为好电影是无需影评的。好电影的好，在片尾字幕缓缓升起的一刻，就深深地留在了观众心里。

当然，苏北地区的同学就不这样了，他们会互相说一下对方的绰号。比如戴大熊和严高强同是盐城老乡，但双方看见了，大熊会骂一句严巴子。高强也会回击，说他狗大熊。

张合说：“嗯。”然后又笑着问，“许少，咱俩上次打赌你是不是输了我一杯奶茶？”

许少想了一下，说：“是有这回事。”

张合笑着说：“我亏大了，喝了你一杯奶茶，将来还得请你喝喜酒。”

许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真的假的，我不信。”

张合笑着点头，说：“当然是真的，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正说着，手机响了，张合一看，是苏怡打来的。他把来电显示给许少看，说：“她打来的。”

电话里苏怡问他到了没有。张合说刚到。苏怡说好，那我挂了。张合说好的。苏怡说那我真挂啦？张合说咱们短信聊。

过了会儿，苏怡发了信息过来，说她们室友都知道咱们的事了。张合边走边回，说知道就知道，咱们光明正大。苏怡说她们都很八卦，非吵着要看你写的情书。张合的脸有点红，说千万不能给她们看，太难为情。苏怡说已经给了，我家华华还夸你写得好呢。张合问华华是谁？苏怡说就是秦晚华，我的室友兼闺密，本来今晚想让她来陪我的，她说要看书，不想当电灯泡。张合说好的。然后又回说，以后我都不敢见你室友了。苏怡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说这有什么不敢的。

其实苏怡回到宿舍刚打开门，就看见秦晚华拿了张椅子坐在宿舍的正中间，面朝着她。苏怡笑着说：“你手里要再有把枪，就是007了。”

秦晚华说：“可以啊，千里走单骑，单刀赴会，快快老实交代。”

苏怡笑着说：“我答应了，就这样，没别的要交代。”

秦晚华不可置信，说：“那你把他写的情书拿出来。”

苏怡笑着说不给。

秦晚华说：“也就你当宝贝，快拿出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谁知话刚说完秦晚华就上来抢，过程中苏怡怕把信给撕碎，故意放了手。然后秦晚华把宿舍门窗都关好，接着大声念了出来：

你好：

感谢你的不扔之情，没想到它能够幸运地到你手里，受宠若惊之余不胜惊喜。不知对你该如何称呼，那么我先介绍下自己，我叫张合。

其实，我怎也想不到，能在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我觉得这是缘分，更是赏赐。第一次见到你，就突然有点喜欢你了，当时看着你的背影，只能收起我小心翼翼的目光；第二次见到你，我的心跳得特别厉害，我知道你就站在我的前面，可一步的距离却让我望而却步；第三次见到你，是在下课的一个午后，汹涌的人流让我们同向而行，你的笑容像温柔的阳光，激励着我一定要向你说出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今晚和明晚八点，我都会在学校操场入口以南的路灯下等你，如果你愿意来的话。

张合

2006年10月25日

秦晚华念的时候看着全程捂着脸的苏怡，笑着说：“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直等到念完了，她又说，“这姓张的不简单，套路挺深的嘛。”

苏怡说：“我怎么看不出来。”

秦晚华说：“你看，他说见到你，所以你想知道，就得去操场，你的好奇心是他布下的饵。其次，他说等你，而如果你不去的话，满脑子都是他凄惨孤独的身影，白白让自己有了愧疚感。最后，看你急得，还你吧。”

苏怡把信折起来收好，笑着说：“你爱怎么说都成，反正我不介意。”

秦晚华一屁股坐到苏怡旁边，用两根手指缓缓抬起苏怡的下巴，略带调戏地说：“可怜这么娇滴滴一花姑娘，就这么被人骗走了。”

苏怡笑着说：“哪有骗，别乱说。”

秦晚华说：“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现代翻版。”

苏怡打了一下她的手，说：“不和你多聊，我去洗衣服了。”

秦晚华说：“去吧，我也要看我的金庸了。”说完就拿起《笑傲江湖》看了起来。刚看到“难得世上还有人知道风某的名字”，床上的手机就响了。

苏怡听到后问是谁发来的，帮我看一看。秦晚华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备注写的是张合，好奇心驱使她点开，他说明天要不要给你带早饭。秦晚华高深一笑，回说要，奶茶、鸡蛋饼、红米粥、汉堡包、烤肠每样来双份。张合回说好的。

秦晚华大声地说：“是一个陌生人发来的，问你要不要吃早饭。”然后走到卫生间的门口，斜倚在墙上，开玩笑地说，“试问哪个人不要吃早饭？不过吃的种类和数量不同，有的人喜欢喝白米粥，有的人却喜欢吃水煮面。我觉得真奇怪，明明都是没话找话，你看你还非要装出很高兴的样子。”

苏怡把沾满肥皂泡的手在水龙头下仔细洗了洗，笑着说：“你不懂。”然后走过去拿起手机一看，嗔道，“你又给我乱发信息。”

秦晚华说：“看把你急得，你也拿我的乱发好了。”

苏怡边回信息，边说：“谁要拿你的。”她给张合回说不用，她明天早晨没课，要睡懒觉。张合说好的，接着又说那咱们中午一起吃饭。苏怡答应了。

秦晚华看见了，说：“下次帮你去看看，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传说中的张公子长什么样。”在得到苏怡的白眼后，说，“算了，我就在旁边桌子上瞅瞅，听听你俩说什么。”

秦晚华就是这样一个话多的人，她每说一句，听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所以每当她要发表她的高论时，苏怡就会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说从没见过有哪个女孩子能有你这么啰唆的，虽然外表看上去文文静静，像只不会说话的小兔子。

于是在张合和苏怡一起吃的第一顿午饭上，这位苏怡的室友兼闺密，这位不会说话的小兔子，从旁边一桌，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张合一桌。

苏怡瞪了她一眼，她装看不见，说：“我呢，本来就在旁边坐着的，谁知道这位小姐老拿眼瞟我，看得我饭都吃不下去，好像我抢了她男朋友一样，于是我只能坐过来，解释解释清楚，你们不介意吧。”

张合问：“这位是？”

苏怡有点尴尬，她对张合解释说：“这位是秦晚华，就是我昨天和你说的华华。”

秦晚华说：“好哇，不经我同意，就把我出卖了。”

张合放下筷子，说：“我只是顺带问了一下，绝没有打听你的意思。”

秦晚华大方伸出了手，张合见状也只能伸出手。她开玩笑地说：“原来是昨夜月下等佳人的张公子，果然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对了，以后你也叫我华华就好。”

张合听她这么说，都惊呆了，他想象不到，一个外表看着斯斯文文的女孩子，竟能说出这种不三不四的话。

苏怡笑着说：“别在意，她呀，看武侠看的，我都习惯了。”

张合尴尬地笑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晚华看了一眼，说：“看把你们小两口尴尬的，那我走了。”苏怡说来都来了，就别走了，说完还把自己碗里的菜给夹了一筷子过去。

秦晚华吃了一口，又喝了口汤，等到咽下去了，才说：“男主人想我走，女主人要我留，你说我怎么办。”

张合赔笑道：“我绝没有要你走的意思，你别多想了。”

秦晚华看着苏怡，说：“那你们聊，我吃我的饭。”

苏怡说：“别管她，我们就当她不存在。”

但是张合怎么能当她不存在呢，他认为自己已经算是伶牙俐齿了，没想到这位华华说一句，自己接不上一句，说十句，十句更接不上一句。于是好胜的张合问苏怡，说道：“你平时早饭都吃些什么？”

苏怡说：“就来食堂简单喝一碗白米粥，怎么了？”

张合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有吃汉堡包和烤肠的习惯，当时我就想，大早上就吃这么油腻，对胃口不好。后来我想明白了，虽然对胃口不好，但对牙齿却是极好的，说话就会像唐僧一样，变得十分利索，对吧。”

苏怡愣了一下，不知道张合想表达什么，而后一想就明白了，她笑着说：“好好吃你的饭。”

秦晚华听了对着张合咧嘴一笑，说：“难得有人这么夸我，看来你对每个女生都会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不过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她就差把情书给当众念出来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张合的脸就开始红了，不仅张合，苏怡也不说话了。

然后秦晚华站了起来，说：“吃饱了，你们慢慢吃。”走几步又回过头，对苏怡说，“要我在食堂门口等你？”

苏怡说：“好。”

张合看着秦晚华的背影，说：“她有没有男朋友？”

苏怡说：“没有。”

张合说：“你真应该给她介绍一个，你要没有资源，我可以帮你物色。”然后又说，“还是要一物降一物。”

苏怡笑着说：“你要把这话说给她听，肯定和你急眼。”

秦晚华在食堂门口看着墙上张贴的寻物启事，怔怔出神。苏怡走过去轻拍了她的肩，说：“华华，走啦，这有什么好看的。”

秦晚华说：“这不无聊嘛，随便看看。”

张合笑着说：“丢了的东西，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尤其是饭卡，超市一刷，食堂再一刷，里面的钱就没了，上哪找去？”

秦晚华说：“咦，张公子，别把人都想那么坏嘛，失而复得、拾金不昧的事比比皆是。”

张合说：“大庭广众的，能不叫我张公子吗？叫我名字就行。”

秦晚华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称呼有点抬高你了？你提醒得对，确实抬高了，那我以后叫你喂，如何？”

苏怡笑着说：“华华。”

秦晚华突然问：“嗳，张公子，喜欢看金庸吗？”

张合说：“喜欢。”

秦晚华眼前一亮，说：“喜欢哪一本？”

张合得意地说：“电视剧都看过，连翻拍的也看过。”

秦晚华说：“没劲，电视有什么看的。”走了几步，又说，“要不借几本原著你看看，你想看什么我那里都有，免费。”

张合尴尬地笑笑，说：“不用了吧，最近我学习挺紧张的，没时间看。”

秦晚华很是奇怪，说：“难道？难道我和你上的不是同一所学校？怎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出学习紧张？”

苏怡听出了关键，说：“哎呀，你先回去吧。”

秦晚华看了看苏怡，又看了看张合，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苏怡笑着说：“你别介意，华华就是这样，喜欢说点无关紧要的话，但她没有恶意的。”

张合说：“不会的，我哪有那么小气。相反，我倒觉得她挺有意思。”然后又问道，“晚上想出来散散步吗？”

苏怡红着脸，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