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间哪堪逃荒路 天下何处有我家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分贤愚,没有穷富,更无时间地域,福来挡不住,祸来躲不脱。
翌日毛国金回家,见柴门洞开,门口死了多人,房屋全部烧光,只剩土墙,烧死的人无法辨认是谁了。他号啕大哭,立即喊来乡亲帮忙,将家人埋葬。毛国金对乡亲们一一拜谢。
乡亲们说:“毛国金,你家为何会遭此大劫?”
毛国金说:“各位叔伯,谢谢大家帮我安葬了父母家人,我现在不能在这里久留。这次大劫难是土匪所为,他逼我父亲入伙,父亲当场回绝,于是他们要灭我满门,土匪认得我,我只得远走高飞,远离此地,我的田仍由你们耕种,田租不收了,请帮我清明扫挂一家人的坟墓,冬至祭奠一下祖宗就行了。如果我以后有机会回来,那时再来感谢你们。”言罢对父母坟墓拜了三拜,起身就走。
众人挽留,让他就住他们家中。毛国金说:“各位乡亲,人非物件,难免出门活动,时刻提心吊胆,时间一长,最终难免被土匪发现,性命难保,那时怎么对得起父母祖宗,只有远离此地,才能留住毛家香火,谢谢各位好意,就此告辞。”毛国金拱手而去。
话已说得明白,众人不便再留,只得嘱咐珍重,洒泪送别。遭此家破人亡之祸,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为保自身安全,毛国金抛弃田产,辞别乡亲洒泪而行。举目无亲,他身无分文,向何处去呢?闻南方楚地,江南鱼米之乡,气候宜人,就向着南方毫无目的地乱走。当天夜里,住进了一家路边客栈。老板见他年纪轻轻,无大人做伴,一双空手,但穿着工整,身上应该有钱,就让他住了,供他晚饭,给他床铺。第二天吃了早饭,老板向他要钱。
他说:“老板,我是落难之人,家遭土匪打劫,东西掳光,房屋烧尽,父母家人死了十一人,独我幸免于难,我身无分文,只能为你帮工相还了。”言罢眼泪双流。
老板看着眼前的少年,不敢相信。问道:“后生贵姓,家住哪里,父母是谁?为何遭此大劫,怎么不投亲戚,你要到哪里去?”
毛国金说:“我的老祖叫毛遂,曾在平原君舍下为官,买了田地,建了大院,父亲毛颖,遵祖训,文不为官,武不从军,教子读书,守住田庄。谁知祸从天降,太行山土匪逼我父亲入伙,父亲当场拒绝,还训了土匪一顿。土匪怀恨在心,夜袭我家。房屋烧尽,父母亲人被杀光,独我幸免于难。我父亲三代单传,无有亲人了,为防土匪追杀,只得远离家乡,请老板可怜可怜我吧!”
老板见他可怜,相信他所言是真,于是说:“你小小年纪能做什么?”
毛国金说:“我可以帮你洗碗扫地呀。”
老板说:“好,那你留下吧。”
但老板娘反对,她说:“他是官宦之子,能做什么?能抵每天的饭钱?我看他身上的衣服值些钱,脱下抵作住宿饭钱。”
毛国金觉得老板娘太过分,有辱他的人格,就说:“大娘,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打着火把照过前后,我也是龙搁浅滩,虎落平阳,何必做得如此寡情。”
老板娘大怒:“小小毛贼,出来骗吃骗喝,还敢诅咒老娘!”说着拿起扫帚就打,被老板拦住了,老板说:“你是大人,何必跟一个小孩过不去?”对毛国金说,“你走吧,以后在外说话小心点。”
毛国金只得走了出来。老板最后那句话让他记住了,“在外说话小心点。”是自己的语言惹怒了老板娘,他怎么能一下子改得了少爷脾气呢?在家里穿衣吃饭有人伺候,从未动手做过家务,只是跟父亲读书习武。现在什么都没了,由富贵公子变成了乞丐,不觉又痛哭起来。毛国金哭了一阵又走,要离土匪远一些,让他们发现就没命了。前面要进入山林了,树木葱茏,阴森可怖,他放慢了脚步,等待过路人搭伴,等呀等呀,等了好久没人来,又环顾周围,没有人家,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山路窄了,树木密了,阴了太阳,心忧有野兽出没。突闻怪鸟尖叫,吓得他毛骨悚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大汗淋漓,但不得不走,恨不立即穿过森林,见到人家。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站住!”吓得他魂都没了,心想往回走,但脚软手软,已迈不了步。见林中走出两个人,蒙着面,手握大刀,一人说:“留下买路钱来!”
另一个说:“把钱拿出来!”将刀架到毛国金肩膀上。
毛国金吓得脸都白了,说不出话来,看到两人没有杀他的样子,颤颤抖抖说:“好汉饶命!我是落难之人,身上没有钱。”
一个土匪一耳光将毛国金掀倒在地,将他身上搜了个遍,分文未得,说:“穿得这么客气,怎么没钱呢?快说,藏在哪里?”毛国金说:“我家被仇人放火烧光了,父母家人都死在仇人刀下,我在朋友家未归,幸免于难,为保住性命,只得远离家乡,请二位大爷饶命。”说完放声大哭。毛国金记住了店老板的话,讲话特别小心,所以不敢说土匪二字。两土匪见他伤心痛哭,声声喊饶命,不是装的,不忍心杀他。
一个土匪说:“碰上个倒霉鬼!”
另一个土匪见他穿着新衣,还值点钱,于是说:“脱下衣服,破破晦气。”说着强行脱了毛国金的外衣,进了树林。
毛国金没法,起身疾奔,唯恐土匪后悔了追来杀他,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口气走出了森林,看到了前面有个村子,他肚子饿得咕咕叫,立即走进院子去,还没进院子就冲出一条狗,吓得他立即退了出来,饿得实在不行了,必须进院子讨些吃的。毛国金于是在人家菜土里拔了根棍子,以防狗来袭击。他来到一家人门口,见人正在吃午饭,他口水不断往外流,肚子在翻江倒海,坐到门槛上不动了。一个老年人过来问道:“小孩,是不是饿了?”
毛国金连连点头,已无力说话,双泪齐流。老人见他可怜,立即装了一碗饭给他,他接过来狼吞虎咽起来。
老人说:“慢点吃,还有。”
毛国金说:“谢谢,老奶奶,保佑您长命百岁!”
老人又装了一碗,递给他说:“孩子,因何一个人在外?”老人见他不像乞丐,穿着干净的内衣。
饭吃完了,老人说:“吃饱吗?”
毛国金说:“吃饱了,谢谢您!”
老人说:“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外,是不是和父母赌气?父母打你骂你都是为你好,快回去,免得你父母着急。”
一提到父母,毛国金泪如雨注,放声大哭。
老人说:“后悔啦?后悔了就快回去吧,父母不会责怪你的,以后要听话。”
毛国金哭了一阵说:“我已经没有父母了,所有亲人都没有了。”
老奶奶说:“你家怎么啦?难怪你如此伤心。”
毛国金见老奶奶是好心人,于是将父亲不愿上山当土匪,被土匪毁家之事说了,最后说:“我好苦啊,我以后怎么办?”
老奶奶非常同情,长叹一声说:“真可怜,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在家里做什么?”老人儿子四十岁了,儿媳一直未开怀,想收留毛国金。
毛国金说:“我叫毛国金,今年十五岁了。我老祖是毛遂,父亲是毛颖,从小跟父亲习武、读书,其他什么都没做。”
老奶奶说:“你在这里休息,今晚住我家,如果我院子里有人收养你,做人家的儿子,你愿意吗?”
毛国金想,做人家的儿子,改名换姓,不行,我要继承毛家香火,不能做不孝之子。于是说:“老奶奶,做人家的儿子,我不能改姓,我要继承毛家香火,不能做不孝之子。”
老奶奶说:“好孩子,娘爷没白生你,保佑你,找到好的落脚地方,开子发孙,光宗耀祖。”
毛国金当夜在老奶奶家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拜别了老人,手里拿着棍子走了,走哇走哇,走了两天,脚也走肿了,双脚剧痛,只得走一阵坐一会。毛国金又急又饿,实在不行了就到土里去拔萝卜吃,躲在萝卜地里睡着了,突然被人打醒来了,鼻子大出血。
一个大汉骂道:“懒猪,为何偷我的萝卜?”
毛国金说:“大爷,请不要打我,我是落难之人,已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想办法还你,你要人做事吗?我可以帮工还你。”
壮汉见他既黑又瘦,弱不禁风的样子,说:“你能做什么?”
毛国金说:“随便什么都行。”经过几天的奔波,他受尽了劳累、饥饿、恐吓之苦,恨不得找个落脚的地方吃餐饱饭。但是壮汉看不上,怕他吃干饭,干不了活,只是摇头。
毛国金说:“大爷,我能干活,我读过书,会写名字会计数,还跟父亲学过武艺,我绝不会吃干饭,大爷,我什么都可以做。”
壮汉说:“你小小年纪,为什么流落不归家?”
毛国金说:“我没有家和亲人。”说着眼泪双流,将父亲得罪土匪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壮汉见他可怜,顿起恻隐之心,家中开个面坊,正要人手,于是说:“见你可怜,起来到我家去,帮我做点小事。”
毛国金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壮汉家,见一个磨坊,有头驴蒙着眼睛在拉磨,见一个一脸横肉的中年妇女,正在揉着面粉。
壮汉说:“这小孩可怜,帮我来做事,只供饭不要工钱。”
那妇女说:“他乳臭未干,弱不禁风的样子,能干什么?”
毛国金说:“大娘,我什么都能干,有些不会的我跟你学呀!”
妇女说:“好,你来帮我和面、切面。”
毛国金说:“好。”将一撮面粉倒入盘里,他不知放多少水,连舀四五瓢放入盘里,一和成了糊糊,立即加面粉,将盘加满了,一揉,还是太湿了。老板娘一看,气得大骂:“蠢货,只要一瓢水就够了。”
毛国金从来没和过面,只得另拿个盆来,分作两盘再加面粉,然后放到案板上,用擀面棒来擀,不知如何擀法。老板娘夺过擀面棒,一头插入墙壁上的孔里,架到面上,屁股翘上棒头,像跳舞一样擀起来,又快又轻松,擀了一会下来说:“蠢货,这样擀。”
毛国金哪里见过,怎么也擀不来,只能用手揉。老板娘一巴掌打在毛国金头上,骂道:“蠢货!什么都不会做。”
毛国金双泪直流,说:“大娘,我是第一次做事,你教我吧,别打我呀。”
“不打你怎么长记性!”
毛国金只得咬牙忍了,心想:长这么大没被人打过,而今受如此打骂,我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强忍着悲痛埋头干。经过第一天的细心观察,如何和面、擀面、切面,基本功已经掌握,第二天又单独操作了全过程,已没有差错了。但是老板生意太好了,面供不应求,毛国金每天天没亮就起床,深夜才能睡觉,每天规定要出几百斤面,一天不完成,老板娘动辄打人、饿饭,将毛国金当奴隶。不到一个月,日夜劳累,毛国金得了伤寒病,为了那三餐饭硬撑着干,直到实在挺不住了,倒在案板下。那刘老板和劣妇才将他抬到床上,给他喝了碗姜汤,见他发烧,又咳嗽不止。经毛国金再三请求,才请来郎中,吃了几副药。
稍好一点,刘老板说:“毛国金,你这次治病,共花了我五串钱,你来时说定只吃饭,不要工钱,你要想办法还我钱。你到家里去拿还是到亲戚家去借。”
毛国金说:“大爷,我来时就告诉你的,我真的家破人亡了,也没有亲戚,我到哪里去借钱?”
刘老板说:“你现在病好了,明天就上工,从早晨到晚上一更的劳作,抵你的饭钱,晚上二更到三更的工夫抵你治病的钱,每夜两个时辰的工资,要一年才能还清。”
那劣妇接着说:“我们是见你没有父母,无家可归太可怜了,给你饭吃,帮你治病,不要你还现钱,你多做一点工就轻松还了,我们心软,相信好心有好报,换了别的人,早就将你丢到野外去了。”
毛国金没有办法,从那日起,每夜三更才能入睡,一天没完成擀面任务,不是挨打就是挨饿。他实在干不下去了。他想这样下去,我怎么立业?怎么成家?何时才有出头之日?一天夜里他就逃走了。
一天走到天黑了不见一个村子。随着夜幕的降临,各种恐怖也随之而来,山上有猛兽吗?有土匪吗?天已黑了,脚也走不动了,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有个凉亭,亭子里面有个小屋,只得进去。毛国金心想只有在这里过夜了,摸着两页门板,将门关了,但没有门闩啦,毛国金费尽吃奶的力,将桌子慢慢移到门边顶住门板,就在桌上睡下,因路途劳顿,即刻就睡着了。睡到深夜,寒气逼人,衣着单薄,没有被褥,一下就冻醒来了,突闻野鸟哀鸣,野兽夜出觅食或求偶,发出各种怪叫,令人毛骨悚然。只得双手将衣裹紧,缩作一团,再也无法入睡了。恰逢月尾,月出半夜,有光亮从窗户射进来,毛国金实在太冷了,就从桌上下来练武御寒,将父亲教的几路拳法练了一阵,奈何肚子已饿,再也打不动了,又将双手紧抱胸前,蜷缩到桌上,靠着门板发抖,等待天亮。他想起了父母、弟弟,不觉又痛哭起来,怕引来野兽,不敢大声号啕。想起了父亲教过的《诗经》,想起自己流落他乡,受尽饥寒奔波之苦,恰如《诗经》中的“黄鸟”。
“黄鸟黄鸟,无集于榖,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谷。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与明。言旋言归,复我诸兄。
“黄鸟黄鸟,无集于栩,无啄我黍。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
反复背诵,借以忘却寒冷,忘却饥饿,忘却苦愁。突然闻怪兽嚎叫,紧接着听到野兽相斗之声,由远而近,吓得毛国金毛骨悚然,接着门板砰的一声,毛国金被震落地上,不省人事了。
欲知毛国金死活,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