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惊蛰(已修改)
橙青色的天空下起了暴雨,雷鸣轰隆声中,小酒肆里的食客纷纷遮住头面,趟着雨往家里赶。
马儿嘶鸣,春芽生根,小二抱怨着今天的鬼天气,却还笑着说今年有个好收成。
地面上的蚂蚁不知道从哪儿爬了出来,有的顺着桌腿爬到了桌上大快朵颐,有的则在地上捡着残羹冷炙。
然而,夏田那一桌仿佛被人忽略掉一样,无人问津。
乞儿端端正正的坐在夏田对面,酒杯里的水被溅起了波纹,映照出乞儿略显得迷茫的神色。
半晌,才道:“公子,做是错,不做也是错,可我自觉帮了顾大侠问心无愧。”
夏田摇头:“问心无愧不过是自欺欺人,因为你的举动影响了世界是事实,这便是命运的权重,这便是因果。”
“可是...”
乞儿还想说什么,他思量了一下,道:“可是公子,程家是因我一句话而起,这我认了。可被顾大侠牵连的那些人与我何干?若是像你说的那般,做什么事都有影响,那岂不是每个人都身缠因果?”
乞儿只想反驳两句,哪儿料到夏田竟然真的点着头:“你说的没错。但正是因为只牵连你一部分,所以这因果才这么小,若是你直接引起的,怕是滔天的因果了。红尘在世,每个人身上确实都缠着因果,可每个人因为命运的权重,有的多,有的少。”
“地位、实力、认知,这些都是影响命运权重的关键。而很遗憾,入我药灵谷者,一举一动皆能搅动天下苍生。”
夏田不急不缓的喝了一口清茶,静待震惊中的乞儿苏醒,许久了,那乞儿才像是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道:“公子,若照你这么说,我入你药灵谷不闻,不看,不动,不怒,不如红尘便是。”
咚。
夏田的杯子放在了桌上,他笑道:“你身缠大因果,怎么可能不闻不看不动不怒。”
“你父母皆因黑甲兵而死,你放得下这仇恨?”
“你当乞儿被人愚弄,受人欺凌,你咽的下这口气?”
“你入我谷内,每日吃糠咽菜,随我苦修,可能忍得了那繁华红尘,灯红酒绿?”
乞儿愣着,说了句我便没了下文,半晌了,才重重点头:“若公子收我,这些我都可以放弃。”
夏田摇头,将杯子放下后,转身提起了冰棺,在他转角时,乞儿只听到夏田的一句话:“你还说你没有城府...”
乞儿呆住,半晌了,也跟在后面。
说他杀心太重也罢,城府太深也罢,运气太好也罢,乞儿其实都不在意,他只觉得,这公子年纪轻轻,便已有神仙手段,不求能拜他为师,只求能教他一式两手,在这乱世里混口饭吃便好。
“公子,等等我!公子...”
···
那乞儿还是追了过来,和先前一样,死死的追在夏田身后,但和先前不一样,起初的他胆小,怕事,可如今,既然已经坦白,那便大大方方的跟着。
甚至,见夏田不出声驱赶,索性大着胆子问着。
“公子公子,你抹杯为镜那招叫什么啊?”
“....”
“公子公子,你背后背着的那冰棺里是你什么人啊?”
“...”
“公子公子,你要是嫌累了,就让我背呗,你别看我人小,我力气大着呢。”
“...”
那乞儿就跟一只不知道劳累的蜜蜂一样,喋喋不休的在夏田身边聒噪,遗憾的是夏田从未回他一句,若非先前他与夏田长篇大论一番,恐怕还当他是个哑巴。
乞儿也不恼,甚至也不嫌烦,他娘说过,有志者事竟成,不怕铁杵粗,就怕没毅力。
只要自己跟在他身边,迟早能让他收自己为徒。
想到这,乞儿又忍不住冲夏田开口:“公子公子,我还没说我名字的吧?我叫惊蛰,娘说我是春雷响的哪天出生的,娘还说,春雷出,万物惊,我啊,总有一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夏田这次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他抬起眼皮,高看了他一眼。
但也就一眼。
···
转眼便是两日过去,过了先前落脚的山中酒肆后,两人很快到了下一个镇子,沿途惊蛰本以为照夏田的速度,怎么着也要饿着过去,谁能想到休息时,夏田竟然直接从戒指里掏出了些许食物。
这些食物拿出来时还冒着热气,就跟刚做好的一样,属实是让人大吃一惊。
夏田神色自如,仿佛只是一件小事,拿起来便自顾自的吃着。惊蛰见着那些新鲜出炉的食物,没了去狩猎,挖野菜的心思,琢磨了两下,不等夏田同意,便抢了一些狼吞虎咽起来。
夏田并无动怒,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由着他去。
如此一来,惊蛰更是大起了胆子,先前还只小心翼翼,到后来,甚至直接坐在了夏田对面。
他赌气般道:“公子,你好生奇怪,难道我抢你吃的,你就不生气吗?”
夏田细嚼慢咽,并无搭理,等到他慢慢把手里的饼子吃完了,才抬起头望着惊蛰:“树林里的猴子抢了你手里的桃子你会生气吗?”
“猴子...桃子...我自然是不会的,它...”
惊蛰下意识的摇头,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嘟着嘴,又生起了闷气:“公子,你不说话便还罢了,怎的一说话就拿我比成猴子?莫非在你眼里,我与那猴子并无二至?”
夏田挑起了嘴角,轻笑着又拿出一堆洗好的瓜果,静静的望着山间云峰,静看云起云落。
惊蛰这一句话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气的他咬牙切齿,急了,便站起来握紧了拳头。
但就在这时,那远处的山涧里忽然亮起了火光,一撮撮的火光连成了片,不久,竟然形成了一条长龙。
隐约中惊蛰听到了古怪的吟诵声,那吟诵声虚无缥缈,有时就在面前,有时,又在身后,搞不清方向,只能隐约听到他们在唱:
魂乎无南!南有炎火千里,蝮蛇蜒只,山林险隘,虎豹蜿只;
魂乎无西!西方流沙,漭洋洋只,豕首纵目,被发鬤只;
魂乎无北!北有寒山,逴龙赩只,代水不可涉,深不可测只...
那后面的话太过缥缈,惊蛰纵使是伸长了脖子,也不能听见分毫,刚想要凑近再听听,却忽然看到夏田起了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惊蛰一愣,在那吟诵声和夏田之间摇摆,半晌,还是跟上了夏田,而就在他们走后没多久,那树林间,呼的响起锁链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群半透明身子的冤魂。
那群冤魂带着枷锁,身子歪斜,目光呆滞,有的年老,有的年幼,有的是妇孺,有的壮年。
他们身侧站着一群半身枯骨的灵者,那些灵者嘎巴嘎巴着下巴,拿着锈迹斑驳的短刀,长枪,看着有些年头。
冤魂们若有迟疑,灵者便是一刀下去,那刀痛彻心扉,直入骨髓,冤魂们哭闹着,挣扎着,却被锁链拴着,朝着未知的地方走去。
可就在这时,冤魂们仿佛发现了什么,齐齐转过了头,朝着惊蛰的方向望去,少许,他们变得青面獠牙,睚眦欲裂,似要把惊蛰生吞活剥,但还没动,便迎头而来灵者们的刀枪棍棒,生拉硬拽着把他们拖入黑暗。
等过了很久很久,那一批人才消失不见。
若是惊蛰看清的话,便能数清楚,这一行冤魂,共有四十二人,所有冤魂,皆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