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
明明出门时天气还算好,可当我化了淡妆,坐在灯光温馨的咖啡厅内时,已有下雨的趋势了。
这位客户又着实难缠,提出的要求就没见过正常的。我尽量保持着礼貌地微笑,温柔又有耐心地和他沟通。
窗外的乌云不断积压翻滚,似乎随时都要下场暴雨。这低保和的灰白与我的精神世界完美匹配,像是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心头,令我心闷。
领导不管如何都让我“一切以公司的利益出发”,而我面前的这位客户却让我们成了乞丐的一方。
他调子高脾气又差,也没有耐心。谈到某些令他不愉快的东西时,他就皱着眉不断拍桌子,没礼貌地打断我说话,然后滔滔不绝地抒发自己的意见。
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陪笑道:“陈总,合作的目的就是共盈呀,但您的这些要求实在是……有待斟酌。”
他重重地将咖啡放到桌上,鼻孔微微放大,冷哼了一声。我有些心烦气躁,下意识地将头转向窗外。
远处的天边接二连三地炸开了好几道雷电,树枝在狂风里发疯般摇晃,暴雨毫无征兆地,唰的一声,倾盆而下。
玻璃窗上雨水横流,那交织的雨幕将我与世界隔绝。我的思绪飘到了老远——深圳也会下雨吗?好吧,天气预报说,今日晴。
本想低头喝口咖啡缓缓,再和客户好生商量的,但我的唇角刚接触到玻璃杯的边缘,余光就瞥见两个女孩蓦地从转角出现。
那一瞬,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她们面上画着精致的妆,一袭长裙蹁跹,正牵着彼此的手,有说有笑地在这场久违的暴雨中奔跑。
白鞋踏着水面,绽开一朵朵花。
她们的出现,令这场无情的暴雨都显得温柔了不少。
我恍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个下雨天,小予也一手拉着我的手,一手挡在自己额前。她故意跳起来去踩路面上的积水,让雨花溅到我们身上。
我也不生气,任由她闹。她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在雨中蹦蹦跳跳,满眼欣喜地侧过头来对我笑:“小宋小宋!我们这样是不是很浪漫!”
她啊,给我的称呼也是五花八门——“小宋”、“小宋同志”、“宋止同学”、“阿宋”、“小止”这些也只有她能叫出来了。
她会在特别生气的时候喊我全名,但距离上一次我们吵架,已是好几年前。
我没忍住鼻子一酸,眼泪不由分说地又涌上眼眶。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在情绪彻底爆发前,我连忙捂着嘴和客户道歉,而后迅速去洗手间控制好情绪。
这个项目不出意外地谈黄了,客户拍案而起,指着我的鼻子怒骂我不识好歹,甚至还泼了我一身的咖啡。
他走时西装外套里灌满了风,高举着电话对着那头骂骂咧咧,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时,恰好我的电话也响了。
打着领结的服务员端来毛巾,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摇摇头,接了电话,侧头望向窗外。
“宋止你怎么回事儿?!好好地让你谈个项目,你瞅瞅你谈成啥样了啊!公司养你干嘛的!你到底有没有在用心……”那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高总。”等他的长篇大论结束后,我深吸一口气,说:“是您让我一切以公司利益为重。”
他沉默了几秒,挂断了电话。
服务员又来了,这回换了个盘着头发的女生。“您真的不需要帮助吗?”她亲切地询问我。
我摇摇头表示不需要,强忍着眼泪,故作镇静地走出咖啡厅。那一瞬,狂风吹动衣摆,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一时之间我也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模糊了视线。
我没带伞,也不想坐车,更不想被人用异样和嫌弃的目光对待。于是就这样淋着雨一路走着。
望着路边的交织车流与撑着伞川流不息的人群,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一样格格不入。
“刹——”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而后又是尖锐的鸣笛音,将我吓了一跳。
我扭头望去,货车司机从窗里探出头来指着一位老人怒骂:“看着点路行不行啊!你闲着没事闯什么红灯!”
那老人挑着扁担,戴着斗笠,站在风雨中畏畏缩缩地被众多路人与停下的车辆围观,一双眼睛浑浊又无神。
她的背驼得像是一座山,人也那么瘦小。
绿灯了。人群开始过马路了。她颤颤巍巍地放下肩上的东西,双手合十,无助地向四周弯腰道歉。
司机又骂了她几句“老不死的”,她似乎是耳背没听清,双腿微微弯曲,挑起那沉重的扁担,在暴雨中摇摇晃晃地走。
我突然想起了我在乡下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