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王之凝视
大火瞬间点燃,蔓延极快,没多久鹅车前后十几丈范围内都被点燃。
火油?
耶律铎终于想起,在攻打雄州时,宋军也是用这个厉害的油点燃了城墙,烧死上百士卒。
火油水浇不息,遇上它,唯有退路一条。
鹅车像一支巨大的火棒,车内敢死士无处可逃,浑身大火哇哇痛呼着纵身跳下,场面极为骇人。
城头宋军趁势发起反击,神臂弩哐哐不停响起,密集的弩箭射向城下,风吹野草般收割着金军性命。
耶律铎见进攻已不能凑效,急忙叫停了进攻,命军队撤回。
退兵令一下,金军便潮水般向后撤,随之演变为溃退。
沈放在城上看得真切,城下金军多是步兵和弓手,便马上令大开城门,游奕军冲入溃兵中一阵掩杀,骑兵所过,血洒遍地。
耶律铎没想到宋军敢出城,急令骑兵去堵截,可宋军骑兵并不接战,追杀一阵退回城内。
一次短短的接战,金军竟然折损上千人,令耶律铎震撼不已,宋军竟然有如此敢战之士?
三里外金营里的右副元帅斡离不听闻城下溃败,坐不住了,亲自来到景辉门下。
南朝军队哪里来的大批骑兵?
自广信军发兵入宋,斡离不就没遭遇过宋人的骑兵队,而且他深信南朝组不成骑兵。
斡离不哪里知道沈放通过一系列的小战斗,慢慢积攒起了身家。
甚至就在滋水河边,斡离不的五千前锋也结结实实的当了一回运输队长。
斡离不在一大群骑兵的簇拥下,来到了景辉门外。
景辉门下一副惨象仍历历在目。
没断气的士兵在血泊中嗷嗷痛呼,能走动的伤兵三两搀扶,慢慢逃离战场。
斡离不将董才叫来,让他到城下询问是谁在守城。
董才打马至景辉门下,喝问:“鄙人董才,拜大金国前军猛安勃极烈。真定是何人镇守?大金国二太子殿下驾临,不想城内百姓遭殃就献出真定,保你全城军民无虞!”
“董大将军,你认贼作父是你的事,想入真定府,放马过来拿!”
“敢问将军尊姓?”
“河北置制使沈放。”
“沈放?”
董才搜尽枯肠,也想不出来宋军中有这号人物,想不透干脆不去想,又大声道:“沈将军,赵宋官家昏庸无道,重用奸佞,以致万民煎熬,国力日下。”
“沈将军,为黎民百姓计,或是将军自己的出路考虑,董才都奉劝将军看清大势,早日归降!”
沈放在城头早已将城下金军看得结实。
那个被铁骑包围的金将应该就是金国二太子斡离不,汉名完颜宗望。
金人打仗每战将领必领兵冲锋是惯例,斡离不来到战场并不出奇。
可是金军新败,元帅却亲临城下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想亲自劝降不成?
沈放口中默默的念着斡离不的名字,脑中不断的闪现出各种影像。
董才见沈放不接话,不由恼怒道:“沈将军,给你个忠告。从燕京到汴京,大金军的铁骑所向披靡,不是我董才威胁你,若是不降也行,那就打到降为止。”
“不过,到那时,将军可就没有多少路可选了。与其依附赵宋这般腐朽无能的朝廷,还不如跟着大金国,最起码我们这些军汉能抬起头来做人。”
董才这次说了实话,大宋军人地位低贱。尤其是他这种归正人,表面上受了招抚,可大宋从朝廷百工到军中将帅,对他们无一不是防范再防范。
董才趁势而起,军队是他谈判的筹码,把军队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可大宋朝廷时刻想着解了他的兵权,好任意控制。
沈放终于回话了,语气也变了不小:“董将军,人各有志,你投靠金人我也不去评置,但是想我放下兵器接受投降,也得让我沈放心服口服才行。”
董才见沈放松了口,不由大喜道:“将军是明事理之人,二太子殿下尊崇武艺,尤其是将军这种智勇双全之才。若得以招降,我董才用项上人头担保,将军必得重用。”
这次,董才又说了大实话,马扩和郭药师的例子就摆在那儿,投降金人确实比在大宋低三下四做人为好。
“那好,既然如此,我愿与二太子殿下城下面谈。你去告诉斡离不,若二太子殿下有胆量,我这就开城门,单人赴会!”
黄胜就站在沈放面前,听了沈放的话,大惊道:“这可使不得呀。金人性情野蛮,你独自出城,要是被扣下可就严重了。”
沈放端详着黄胜,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没说出来的意思是,要是谈拢了,咱们不得都成金狗了?对吧?”
黄胜猛然低头:“属下不敢揣摩置制使的意思,只为您的安危为念!”
沈放嘿嘿一笑,拍了拍黄胜的肩膀:“黄胜啊,你说咱们从一个无人看得起的厢军,到现在万众瞩目的铁血将军,花了多少心血?死了多少弟兄?”
黄胜不知沈放这话何意,应道:“时间虽短,可是弟兄们死了一拨又一拨。”
“对啊,能有今天的成就真的不容易,也弥足珍贵。”
沈放话锋一转,问道:“你会将最珍贵之物拱手让人么?”
“不会!”
沈放又是一笑,说道:“对的!人都有私心,我的私心就是你们这些兄弟,要我将兄弟们交到别人屋檐底下,仰人鼻息,那是做梦。”
沈放的念头与那董才其实并无二致。
但是,董才是屈服,被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屈服了。而沈放的字典里,没有屈服二字。
“什么?那沈放邀我到城外面谈?”斡离不有些不可置信。
依照他这三天,仅仅三天对沈放的了解,他对沈放有了个初步的认识。
自信而且自负!
这样的人说出投降的话,让斡离不难以相信。
可是,沈放已亮出了态度,要与他城外面谈。
这个诚意与胆识可看出,他与之前所接触的大部分南朝臣僚、军官不太一样。
南朝的统帅就算有些本事,也被赵皇帝看得死死的,被绑住手脚怎能打仗。
可是这个沈放不请示他的主子,自己便决定城下面谈,必有所图。
只要有所图,他就翻不起大浪来。
斡离不对自己的分析很满意,要是他能够连线太行山西麓的完颜活女,甚至从黄泥里挖出阿鲁、三宝奴、斛虎沙、胡剌、达不也、忽鲁那些人谈谈沈放,他会对自己自信后悔。
斡离不独骑来到景辉门前,他让贴身护卫停留在二石强弓射击范围内。
而沈放却离开护城河四百步,除非用上南朝的床弩,其他弓弩射不到这个位置。
沈放是有诚意和胆量之人。
斡离不身材高壮,南征北战十余载,难逢敌手,早已褪去了游牧民族身上那层野性,隐然散发出王之霸气。
沈放如此年轻还是让斡离不小小吃了一惊,这个唯一让斡离不上眼的年轻将军身上有种让他看不透的气息。
虽然看不透,但绝对不是董才,甚至郭药师那种气息。
斡离不王霸之人如何会让沈放的气势压制,他骑马到沈放面前,没有立即下马,一双有如雄鹰般圆凸的眼睛久久打量着沈放。
沈放没有做声,汉人独有的内敛秉性使然,他不卑不亢的仰视着斡离不。
这个令大宋皇帝发自内心恐惧的金军统帅,身上散发着一股压迫感,来自于统制力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