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3章 第四十三 脱险
“轰隆隆!”
一道粉红色的霹雳在九霄骤然炸开,惹得人间一阵失声。紧接着雨夹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地落在了这有点悲凉的人间。
只因为是战场上,注定了都是悲凉。
昔日破旧的木屋此时大多数都已经坍塌,站在街道上还能够看到断裂开的木头。在木头与木头的断裂处,还有几缕木丝连在一起,若是涂上酱油色,指不定还认为是牛肉干。
可这里没有牛肉干,这里只有一个个儿童无声地啜泣。
他们目光冉冉,不论怎么样都很难吸引起他们昔日的注意力。
秦彦方站在废墟中,他一直退踩在身前堆地高高的垃圾,努力挺直了脊梁:“朱恒!你们这些人,如今还想怎么样?你们已经失败了,该出来了吧!出来吧!结束这场闹剧吧!”
秦彦方明白朱恒是不会出来的,一个人若是聪明,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因为选择这个时候现身,就等于之前的种种都抛弃了,都放弃了。
这个人是顶笨顶笨的人。
在他眼里,朱恒不是这样的人。
可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喊?
他知道,双方已经没有什么实力的悬殊了。对方一触即溃,他代表着内门已经做了这么多错事,如今能挽救多少,自然还得挽救多少。
但偏偏,朱恒好像是个顶笨顶笨的人。
不远处,朱恒一只手拎着暗门的人,一只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他那一身干净利落的衣裳此刻已经残破,原先挂在腰间的玉坠已经不知道掉到了何处,只留下一条猩红的挂绳。
上半身敞露的脊梁与胸肌让人忍不住侧目,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年,竟然有着如此结实的身体,最让人讶异的是,他那一个年轻的躯体上的伤疤居然如此之多。
一直以来修行的人们都可以通过炁的代谢,让自己的身体逐渐没有作为凡人的坑,豆,皮肤炎症等最为基础,甚至于就连烫伤,中毒,战斗受伤的疤也都能完全好,看不出丝毫过去心酸的痕迹。
昏暗的天。
这个衣衫不整,乌白乌白的少年龇牙笑道:“你好像很意外啊。”
秦彦方淡淡一笑:“我是有些意外,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出来的那一刻,仿佛觉得这一点也不意外。”
“外门已经被你祸害成了这个样子啊?”朱恒随手将暗门的人丢到一旁,那人径直栽倒下去,显然是已经昏迷,“我没有对他下杀手,只是昏迷了。”
看着秦彦方,朱恒解释道。
秦彦方耸了耸肩,看起来格外轻松:“无所谓的,毕竟我们也杀了那么多人,你真要杀了谁,我也不会说什么,要怨就怨他们技不如人。”
朱恒大笑一声:“你倒是看得开啊!他们到底是跟了你多久,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吗?你们可是同门!”
秦彦方闻言苦笑一声低下了头,再抬头的时候眼前有些朦胧:“你我也是同门,不是吗?”
朱恒嗯了一声,他拍了拍手掌,似乎是想要打掉手中的灰,可他的手是那么的干净:“是啊。我们也是同门,我以为你忘记了。”
“飘渺宗的诸位同门同宗,我秦彦方走到哪里都不敢忘。”
朱恒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缓缓朝着秦彦方走去:“我说老秦啊,你就别这样装了好不好,他已经昏迷了,我们四周除了死人就是死人,你还要装什么啊?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如今一看不过如此。”
“我也以为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只是如今一看,不过如此。”
两人说罢,相视一笑。
在刹那间,天地尚未变色之间,两人的拳头已经碰在了一起。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朱恒似乎明白了他与秦彦方的差距,这不是一星半点的差距。
只见两个人的拳头没有包裹着任何炁,也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对撞,两个人就是如此普通,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紧接着,秦彦方一步冲至朱恒身前。
一掌再托住他的拳头,此时的朱恒即便是反应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的速度没有秦彦方快,他的力量也没有他强。
连带着这个世界好像都是这样,他们两兄弟总是在不停地奔跑,不停地不停地奔跑,总以为什么来得及,却好像书没读来不及。
下一刻,秦彦方的拳头已经打在了朱恒的脸上。
后者径直向后飞出数十米,重重地撞在了一棵树上。
在他跌坐下来的时候,身后被他撞过的树也轰然折断。
“你只要答应我,所有的口供都说是高景行,那么我便可以保你一条命,怎么样?”
秦彦方的姿态高高在上,此时的他宛如天神一般,棱角分明的脸让他看起来更为冷峻,飘起的长发让他看起来如同谪仙人一般,硕大的袍子无风自动,两个长袖似乎注满了风一般猎猎作响。
朱恒挣扎起身,朝一旁吐了一口血痰:“啊!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
秦彦方微微皱眉,他讨厌这种感觉,他极度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宁死不屈的倔强,外门好像都是这样的,肮脏,倔强。这让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不适应,好像外门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脊梁什么时候就断了?
好像很久很久了。
可这会儿怎么回事?
这个男人居然在自己面前说‘他们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那自己又是怎么过来的他知道吗?他们知道吗?
刹那间,秦彦方眼前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
他晃了晃脑袋。
一拳正中他的鼻梁。
鼻血横流。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过了多久才感觉到痛,除了痛还有一股昏胀。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笑了起来。
远处。
“爹,我们不帮他吗?”说话的是高崇文,他还安稳地活着。
他的身边是高积善,这么多年高景行也都是老高老高地叫过来的。
高积善看着仅仅是接了秦彦方一拳,就有点油尽灯枯的朱恒。
高积善缓缓开口道:“你说我们该帮他吗?”
高崇文咽了咽口水,顿了顿道:“爹,我们不帮,我们走吧。”
高积善冷笑一声,像是在嘲讽自己这个儿子的软弱:“走?我们能走到哪里去?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们外门其实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当初的欧阳凤喈其实也想像这俩人一样,但很可惜的是,他失败了。”
高崇文木讷地看着高积善。
这一代的年轻人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了,以至于让他们忘记了过去的苦痛,忘记了奋斗,忘记了战斗。
他们好像已经逃避习惯了。
“早些年欧阳凤喈手下的人比他们还要热血......但是很多事情并不是靠这热血就可以改变的啊。欧阳凤喈原本是可以在内门做天之骄子的存在,可他还是来到了这外门,如同猪圈一般的外门。他就像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清道夫,屎壳郎。可是他手下的人却并不能一直和他一样......你知道我们和欧阳凤喈最大的差别在哪吗?”
高崇文看着已经需要扶着东西才能够堪堪站起来的朱恒,一声不吭,他的喉咙在咕噜咕噜作响,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有些话就是这样,还没说出口就被遗忘在心里。
人大多数都是这样身不由己的。
“我们和欧阳凤喈最大的差别就是啊......欧阳凤喈不论在什么时候,外门的人永远不会出卖外门的人。”高崇文沉默了很久,似乎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走吧......这一次你能够平安离开飘渺宗的.......这个天下很大,你很小,很小,你什么都不是,没人会注意你的。”
“我能去哪里?”话音未落,高崇文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说出了这种话,慌忙之中急忙道,“我应该与爹你一直在一起......”
高积善看着自己这个快要比自己还高的儿子,突然放肆地笑了起来。
他的脸涨得通红。
“哈哈哈,你他妈!你他妈要笑死我啊!你算什么东西啊!”说着,高积善一脚踹在了高崇文的腰上,他努力地像一个男人一样,像一个合格的男人,“他妈的,赶紧滚!逃了一次就可以逃第二次,他妈的你他妈赶紧逃!像狗一样,像牲口一样,像畜生一样都要努力地活着!”
高崇文跌坐在地上,他浑身颤抖。
羞愤的情绪让他也满脸通红,只是与高积善的红不一样。
他嘶声力竭地喊着,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喊什么。
他猛地站起来。
高积善挺直着背,目光鄙夷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高崇文终于做了一回男人做的事儿。
那就是像一个男人一样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
有人说逃跑算什么男人,可有的人就是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逃跑,逃避中成长,或许他最终成长的什么都不是,但至少在他们还年少的时候,他们始终都有着最爱他们的人。
少年与暮年的告别就在两个年轻人之间猛烈而平淡的战斗之中开始与结束。
秦彦方一拳下去,猛然顿住。
秦彦方声音很低,像是在说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你不应该来这里的,我们已经放了您一马。”
高积善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顿时以他为中心,像是有一团气将四周的杂物轰开了一般。
这一幕就像是有一个人猛烈的吸了一口烟,对着桌子重重地吐了过去,奶白色的烟雾朝着远处蔓延。
秦彦方淡淡道:“即便是您,我们也不能放了他。我需要他向宗主交代。”
高积善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股威压陡然压在了秦彦方的身上,他所站的地面都为之凹陷下去:“宗主还需要你们交代?呵呵,他恐怕现在不知道站在那里,看的一清二楚吧?外门的局势,他老人家到底想要什么,你不是不清楚。你真的给了他想要的东西,即便是你把外门的人都屠戮干净了,恐怕他都会夸你干得好。”
“是。”秦彦方点头,在他印象里,宗主理应是这样的人。
高积善冷笑一声:“可你如今为了他,你知道你们暗门到底要什么吗?八大家族的事情你们是一点也没做,那么多部门,就偏偏你们暗门出头,怎么同为侩子手的善房一个人不出?”
秦彦方闻言叹了一口气:“你说善房的人啊?善房门主已经带人去夷三族了.......”
高积善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忍不住为之倒吸一口气凉气:“这么说你我之间,是当真一点谈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善房与暗门之间做出这种选择其实并不在高积善的意料之外,只是这也让他对那位高高在上的萧宗主更加疑惑了。一来是这一个打击下来,谁上谁下根本不清楚,让暗门的人与善房等内门多个机构上位吗?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让八大家族就此毁掉,甚至还要挑选一个在内门实力之外的存在,高景行与朱恒这两兄弟来做替罪羊。
同时对于秦彦方,高积善其实打心底里是不愿与对方为敌的。先前在高景行身上的投入此刻就算打水漂对他而言也不在意,可是如果是折在了秦彦方手里,他或许才是真的不甘心,特别是在看到了高崇文如今这副样子之后,更加有一股泄气之意。
高积善扪心自问,对于高景行这个人来说,他始终是觉得会有奇迹出现的。
即便此时的内门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
可是他给高景行的东西,至少是高家一直以来守护的东西,一直以来没有人成功让它出现异变的东西。这让高积善除了觉得折在秦彦方手里的不甘心之外,还有一些是源于他也想知道,当这个糊里糊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给了高景行后,他到底能用这东西走多远,未来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秦彦方耷拉着双臂微微晃动,他摇了摇头。
十月,在凡间有的地方此刻还算不上大雪骤降,甚至可以说天气依旧有些炎热。
白鸟镇与飘渺宗虽说兹邻,但两地却并非是同一个地貌特色,相反这里的温度昼夜温差大,即便是飘着鹅毛大雪,也不影响他日上三竿后温度急剧上升。
新搬来的人往往在这里居住几天通常都会觉得不适。
但好在白鸟镇已经没有什么新来的人了。
瞎子此时缩在角落,抱着一根木棍,像是被一只猛兽逼到角落的猎物一般,瑟瑟发抖。
此刻的他在一个昏暗的洞穴里,四周点满了火把,在火把的下方每一个都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长方体。
在长方体上方挂着数不清的瓶瓶罐罐,一根根透明的管子连接着长方体里面,那里面一片黢黑,什么也看不见。
而在这个洞穴的正中央,先前同瞎子说话的男人被绑在床上,他上半身的衣物都被脱去,在摇曳的火光中,只看见他那壮硕的身躯。
这时,一个中年人上前,目光冷冷道:“你是内门的人。”
躺着的男人轻哼一声,淡淡道:“呵呵,我不是。”
中年男人不理会他,伸出一只手。身后的人递上一张报纸,上面画着男人的容貌,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脸,随后将上面所记载的内容缓缓念了出来,这像是一个传奇故事,但好像又不是那么传奇,起码在此刻,他一点也不传奇:“高景行.......原籍是飘渺宗外门泥嘴街的人,后于五岁,最后一个亲人离世。随后被姜何亲手养大,于六年前姜何被杀,随后与兄弟朱恒投身于欧阳凤喈门下。”
这些文字记载了高景行的过去。
“跟着欧阳凤喈三年,成功爬到了最高峰,随后又是一场无情的政治斗争,导致欧阳凤喈为数不多的亲人离开飘渺宗。接着,你与朱恒接管飘渺宗,随后就是传出他背叛你,遭到了外门势力凤阁的追杀......”
中年男人一目十行,突然间嘴角微微一笑,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继续说道:“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平平无奇的。在这个上面,记载了一个最有意思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高景行紧闭双眼,一声不吭。
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为自己打气一般:“你在姜何死去之后,短短数年,只身前往外门黑雾里,次数无法统计。这是飘渺宗官方的说法,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啊,你才多大?呵呵,饶是飘渺宗内门的年轻一辈,都未尝能够在你那个时候,那种实力冲到那个黑雾里......活着回来吧?其实这也勉勉强强说的过去,但这里面有一点我确是最好奇的,你作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你的炁和筋脉都发生了异变......也不应该说你发神了异变,或许对于你,我们这些人才是异变.......”
高景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脑中只是不停的思索自己接下来需要怎么做。
中年男人指尖轻轻划过高景行的肌肤,精壮的肌肉忍不住让他动容:“内门人不知道,他们也不懂......可我知道,可我知道......你这是最纯正的法脉.....你是这个天地最后的修行之人。”
说着,中年男人竟然朝着高景行跪了下去,连拜三下。
整个人声音之诚恳无不让人色变。
“我知道我们这些人此生或许就这样了,高景行.....修行之路或许是个骗局,但你.......忍心看着这么多人都走上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吗?所有人拼命选择,飘渺宗突破底线,还有你想知道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们都可以告诉你,我们可以一辈子死心塌地地追随你......只求你传法。”
说完,偌大的洞穴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这里显然不只他与瞎子两人。
突然间,一阵沉默与死寂凭空出现在这个洞穴之中。
像是生命萌芽的前一刻。
高景行依旧紧闭双眼,他并非不想活命,也并非想要装什么东西,而是这一刻的他又陷入了一种古怪的迷茫,他的不解太多太多了。他如今的实力,按照正常的飘渺宗评估水准,依然是筑基水准,可是他的实际修为确实练气,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无时无刻地不再将自己的‘炁’进行压缩。
四周猛然间一阵喧闹,紧接着就是衣物摩擦的声音。
高景行有些好奇地睁开眼,再看去的时候数不清的人跪了下来。
他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只能凭借着自己最原始的感觉来判断,那就是虔诚与肃穆。
中年男人额头抵在地板上,声音颤抖说道:“我赵文瑞......”
“赵文瑞?”高景行有些疑惑,赵文瑞这个名字在过去也出现过飘渺宗。
他是赵家的人,虽然属于旁支,但就当时而言,他也是内门排得上号的高手,虽然不是高景行师兄姜何之敌,但是抛开这个妖孽,他也是一个和谁都可以过上几手的存在。
只是在八年前,因为飘渺宗周边的动乱,赵文瑞奇怪失踪,跟着一起失踪的还有他十几个手下,亲信。
这件事情高层曾经让人严查,生怕是邪魔外道在其势力暗中作祟,对于四周严打了整整七个月。
之所以赵文瑞的始终让人在意,耿耿于怀。
这其中大部分缘由是因为赵文瑞日常在飘渺宗里的口碑不错,为人翩翩君子,虽然不至于像是凡间武侠那样劫富济贫,但是相对的来说,他比飘渺宗的其他内门人对待弱者的态度要好的太多太多。
而这件事情被推上去的根本原因错综复杂,因此大部分人也只是列出了几点,综合评价。
大抵上原因也不过是没了他,大部分的人没有了接济的来源。
不过这个角度也过于自私与刁钻,被不少内门,外门的人否认。
而近来在飘渺宗与胡应嘉活跃的赵高明,则是他的堂弟。
当然,这个弟亲疏与否,高景行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在接手了关于善房的卷宗后,也查看了凤阁记载的一些‘特别’的史料,其实也就是欧阳凤喈的一些随笔记载,知道赵文瑞真正消失引来调查的原因不外乎是他当时作为内门飘渺书院带着一些典籍与中高级法器才是关键。
而这些所谓的法器,其实一开始都没人联系到赵文瑞身上,这也是高景行看了欧阳凤喈的手记后才后知后觉。
至于这些法器的作用,又得扯到高景行所说的走了已有半甲子的羊旭,也就是高景行认为是个高人且深藏不露的瞎子有所关联的存在。
这一切的一切宛如穿针引线,好像为他勾勒出来了一张诡异,宏大,且疯狂的画。
念及至此,高景行苦笑一声,别过头看向赵文瑞道:“赵文瑞呐.....我听说过你,我记得你......你还活着。”
赵文瑞闻言微微抬头,毕恭毕敬道:“有的人活着,有时候也等于死了.......如今的我也不叫赵文瑞,我叫瑞文。”
高景行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连连摇头:“丢名丢姓的有,抛妻弃子的也有,这个世界是无奇不有的。可你,把自己的姓丢了,名字颠倒过来......是真的少有啊.......既不愿意承认过去,又不愿意放弃过去......真可怜.......”
赵文瑞有些惋惜,又好像在缅怀,最后却是悲痛道:“如果不是为了活命,谁会走上这条路?你以为当初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吗?飘渺宗......呵呵.......身在飘渺宗......有多少路是能够自己选的?”
高景行闻言沉默。
赵文瑞双手握拳重重地在地上一砸,歇斯底里道:“所以你知道我们能有多痛苦吗!我们这终其一生或许都将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活着,活着,终年不见天日,我们或许就一生都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飘渺宗没有放弃我们,是我们自己放弃了自己.......我们真的不愿意再这也活下去了。”
事实上,在整个飘渺仙域而言,飘渺宗的实力依旧在各大宗门之上,甚至隐隐有着碾压之势。可就算如此,它也没法阻挡飘渺宗破碎凋零,人心涣散。赵文瑞和在这栖身于黑暗中的人,他们都是曾经向往光明的人。
只是天上的太阳就一个,阳光会照在每个人的身上,他们的身后自然就有影子,而有的人总会因为一些意外活在影子里。但刨根问底地说,飘渺宗如今的强大到底是什么?
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用其极的宗主萧稚吗?
是飘渺宗旗下数不清的战事部门吗?
是一个个为了所谓宗门未来的理想主义吗?
好像都不是的。
在飘渺仙域,起码在现在的仙域而言,这些都没有的。
不仅是高景行茫然,事实上他们也都是茫然的。
所有人都有着光明的未来,所有人都有着混沌的未来。
“所以你们就绑了我,我能替你们解决什么啊!”
黑暗中,被牢牢捆住的高景行无奈地喊道。
偌大的空间里回荡着他的嘶吼。
人人都渴望建功立业,人人都渴望与众不同,人人都渴望走上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
可又没有人愿意在这条路上成为牺牲品。
但同时,最不愿意成为牺牲品的这群人恰恰成为了飘渺宗的牺牲品。
赵文瑞闻言,原本挺直的脊梁瞬间塌了下来,像是一条死狗,他咽了咽口水,匆匆忙忙地爬到高景行身旁,低声祈求道:“如今的你,和如今的我们,能做到开诚布公地说吗?就聊聊?”
高景行闻言嗤笑一声:“讲啊。”
“我们确实想杀了你,你触碰了内门的利益,从一开始你自己也明白。但是内门的人也分成两个势力......一群人想杀你,另外一群人不想杀你。你能活到如今不还得仰仗于宗主的留情吗?倘若没有它,你能活下来吗?而我们最开始也确实想要你一条命,我是赵家的人,你说我放不下过去,我确实放不下过去,我又怎么能放得下过去?”
赵文瑞说着,苦笑一声。
“且不说我放不下,你但凡问问,我身后的这些人就能放下过去吗?不......不......没有人能放下过去的,那些过去是我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赵文瑞此言不知道为何让高景行既觉得讽刺又觉得可怜。
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说修心及是修行,可是到最后,他们修心算是成功吗?不是说修大道的人,终归是太上忘情吗?这说明这些人就是一群偏离大道,一群没有大道的人。
可就是因为这样的人,高景行居然对自己的行为和所作所为产生了动摇。
原来的案卷里,这些人注定是要死掉的,死的悄无声息。
他们是旧时代的齿轮,如今这个名叫‘新时代’的巨型发动机并不需要他们了,索性也就抛弃了。
黑暗中,灯火摇曳,潮湿的洞穴能听到的就是湿气汇聚成水滴落在下方小水窝的声音。
高景行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
“你说什么!外门的人都已经被杀了?他妈的”
‘啪呱!’紧接着一声脆响。
却见一个中年男子的双眉紧锁,眉宇间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眼睛如同两把利剑,射出愤怒的光芒,深邃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人心。此时此刻,那双曾经温和而坚定的手,紧紧握着一只青花瓷茶壶,仿佛在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狂怒。他手一扬,茶壶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半空,重重地摔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顿时四分五裂,茶水与碎片交织成一幅愤怒的图景。
“是啊!家主,要不我们叫祖宗出关吧!咱们祖宗出关,内门的人就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的!只要我们.......”
不等身前的人话说完,中年男人就急忙摆了摆手:“你他妈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内门的人都动手了,这个时候叫祖宗出关,万一一朝害的祖宗心血不稳,前功尽弃,我们以后可怎么办?你他妈搞清楚,八大家族里面,人家顾忌的不是我赵秋白,而是那个没有出关的赵永利,你明白吗!?”
言罢,男人像是泄了气一般,看着地上那破碎的水画,不禁脸上除却怒气之外,还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仿佛所摧毁的,不仅仅是那只茶壶,还有自己心中某些不愿失去的东西。
后者见状也沉默闭嘴,或是感觉到这位为了赵家利益代家主赵秋白的忠苦,也最终只是轻叹一口气后俯下身来一点一点地捡了起来放在手心,放置在了一旁的桌面上。
他还有些于心不忍。
或是看到这个百年家族的终点了。
但会倒吗?
他终是有些不敢置信的,因为它已经替他们挡了百年的风雪了,可能只是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地早,格外的频繁。
而另一处的胡家胡府,则是喧嚣与吵闹不断,厮杀与哀嚎遍地。
在这片混沌的土地上,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最安静的,莫过于高积善和秦彦方两人了。
二人知晓与对方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
一拳挥出。
天地色变。
秦彦方大开大合,时而作爪,时而摊掌,时而握拳,步步罡风让人望而生畏,一种诡异的白色炁正不断地在他的身上冒出,像是泉眼一般源源不断,而这些诡异的白色炁又仿佛有生命一样,他们在无声无息地吞噬四周的一切。
每每当这一种白色的炁靠近高积善的时候,高积善身前总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将其击退,白色的炁顿时激起千层浪。
须知,当今天下而言,炁与古时所言的灵气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刨根问底,到底不是同一种东西,如今的这一种炁真与之比较,是当真不如古时候的灵气。
可即便是如此,就当下而言秦彦方与高积善两人也可以说是五五开。
两人就这样相视,一动不动。
朱恒站在不远处捂着自己的伤口苦笑了一声,他倒是真想要脱身而去,只是如今的这副身躯已经是有心无力,而他更担心的是,这一个秦彦方就已经让老高如此艰难,如果那暗门门主来,岂不是两个人真的就玩完了?
思绪如乱麻。
高积善深吸一口气,双掌置于身前作一个刀势。
这是在所有人都没有正式修炼的时候习得的武功,或许这也是他唯一能够碾压秦彦方的资本了。
“早闻高家.....哦不,季家养生拳天下无敌,今日我秦某到要好好讨教一番了。”
“你来.....”
高积善话还没有说完,秦彦方已经掠至他的身前,白色的炁顿时像是撞在了墙上一般,连带着秦彦方的速度都慢了一丝。
高手之间的较量往往就是那一刹那间,高积善抓着这一间隙,一拳打在了他的面门上。
后者连退数步,目露凶光。
“想不到‘王权’已经修炼到这种境地了。”秦彦方恶狠狠道。
所谓‘王权’,不过是修炼之人根据个人的特性,衍生出的奇异修炼之法。当初高积善曾经在内门甚至于说一些豪门之间展露手脚,后来被萧稚,欧阳凤喈等众人打击,一度以为他是个废人了,却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在藏拙。
想到这里,秦彦方当即决定不再留手,拼得个错杀也要将高积善拿下,毕竟在他的本意里,他只想控制住朱恒,高景行两个外门头目,不是出于别的原因,只是希望二人能够在调查八大家族等内门事宜的时候,或多或少的保留一些,这些事他并非没有想过与眼前二人好好说,可好好说的话岂不就变相承认了宗门的错?
宗门固然有错,但宗门不能有错,这时秦彦方一直以来认定的标准。当然,这也不是说秦彦方等一群人真到了何不食肉糜的地步,对于外门和内门的腐败等现状也是十分清楚的,他们也知道高景行一开始的定位,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平安出现在白鸟镇的原因。
不然的话,真想他死,他能活吗?
以一己之力抗衡宗主?抗衡偌大的飘渺宗?倘若这是神话小说兴许是可以这样说说的,可放眼整个飘渺仙域的传奇异志也找不到一件以练气修为抗衡大宗之列,更不消说如今这到底是末法时代还是复苏时代都不清楚,他高景行和朱恒焉有此能?
而高积善这一所谓‘王权’,也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千军万马。
他就这样在这个窝囊,肮脏,混沌未开的外门苟且偷生了数十年。
‘哗!’
一发利箭呼啸而至,紧接着就是如同雨水般的羽箭齐齐落下。
‘哗!哗!哗!哗哗哗!’
高积善想要回身的时候已然来不及,数根利箭贯穿了他的腹部,胸膛,胳膊。
王权,是他的领域,也是他的炁。
可是作为王权,它只是对人和炁有着一种天然的威压。而弓箭之类的杀器,不正是破了这王权最好的东西吗?
高积善有些不可置信,他转身朝前走了两步。
秦彦方就这样看着他,下一刻,数十颗丸子在高积善与朱恒身前炸了起来。
等到秦彦方反应过来的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他看着绚丽的烟雾瞬间冲了过去,白色的炁努力吸收着这些烟雾。
“你疯了吗!一个外伤一个内伤,用泻丹,这个东西遇到血就相当于凡间鹤顶红砒霜!”秦彦方一把抓住高积善的胳膊,却见高积善不理他,继续说道,“你们真的就不愿意见见宗主吗?宗主会保你们的.......”
“呵呵,你觉得罗榻会让我们活着见到宗主?”高积善嗤笑一声,他的目光有些模糊,“一直以来,外门的事情不是单独外门这么简单......你仔细想想......”
不等高积善说完,秦彦方的炁顺势侵入两人体内。
朱恒与高积善都翻了白眼。
秦彦方转头看向那些人吼道:“快!叫人!马上送到善房!快!”
先前数个挽弓射箭的暗门弟子立即跑步上前搀扶住高积善和朱恒,另外一个则是朝着善房的方向跑了过去。
而这件事情,显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落下帷幕。
秦彦方眉头紧皱:“你以为靠着泻丹能让你们晚些时间受审问?你们真的疯了......内门要办的事,什么时候被阻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