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源远流长的香文化
第一节
香文化的起源和发展
1、先秦时期的香文化
“香之为用从上古”,这句话出自北宋宰相丁谓所著的《天香传》。
由此可以得知,中国使用香的历史源远流长,有记载的可以上溯到商周时期。当时,无论是皇室贵胄,还是黎民苍生,都会在祭祀的时候,点燃一些带有香味的植物,以示祭祀的庄严和神圣,并以此与上苍鬼神沟通。据甲骨文记载,在殷商时期,就出现了“手持燃木”的“祡(柴)祭”。而在祭祀时将植物投入燃烧的火中,便是燎祭。
这些被大量使用的植物,也被古典书籍记载下来。例如《诗经•国风•卫风》中就有一首诗,名曰《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这诗中的“萧”指的就是有香气的青蒿,用于祭祀。
而香字本身,在甲骨文时期,便是“上面燃烧着蒿草,下面一口锅”的象形字,到后来,下面象征锅的“甘”字才演变为“日”字,却仍保留了上面的“禾”字,指代香气来源于植物。
据宋朝陈敬所著《陈氏香谱》记载:“香最多品类出交广、崖州及海南诸国。然秦汉以前未闻,惟称兰蕙椒桂而已。至汉武奢广,尚书郎奏事者始有含鸡舌香,其他皆未闻。迨晋武时,外国贡异香始此。”这段话应该是关于香料使用发展的权威记述。也就是说,从商周时期到西汉早期,由于不通南洋诸国,象沉香这样的名贵香料还没有出现,因此普遍生长于中原大地和楚国的芳香植物占据了香文化的主要位置。这些植物包括青蒿、兰、葳蕤、蕙、椒、桂等有香气的草木。
在西汉之前,人民除了祭祀使用植物焚烧之外,已经开始佩戴香草或者用之于熏衣物、治疗疾病等。
如屈原在《离骚》中写到:“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说明春秋时期人们就已经有佩戴芳香植物的习惯。而《山海经》也有记载:“又西百二十里,曰浮山,多盼木,枳叶而无伤,木虫居之。有草焉,名曰薰草,麻叶而方茎,赤华而黑实,臭如蘼芜,佩之可以已疠。”便是说佩戴熏草,可以治疗疾病。
由此可见,早在西汉之前,香在社会各个阶层就已经普遍使用。
随着香文化的发展,熏香用具也随之出现,包括陶、青铜等香炉都有发掘。春秋战国时代,就出现了专门用于熏香的香炉。在汉代以前,人们将衣服、被子等放置到竹笼之上,竹笼内再放香炉,香料燃烧的烟雾气息被熏蒸到衣物上。这种熏香的方式一是可以祛虫,二来增香。由于使用的香草为青蒿、兰、桂等寻常植物,因此逐渐从宫廷流行开来,深受人们的喜爱,最后几乎成为一种家家户户的习俗。
2、西汉至盛唐时期的香文化
到了汉武帝时期,国力空前强盛,经济高度发展。随着国家权力向南方沿海地区延伸,当时盛产于广东沿海地区和海南诸国的香料,开始被作为贡品进入到长安的宫廷。春秋时期就已经出现的熏衣、熏香、香浴,在宫廷和士大夫阶层流行开来。从此,香文化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即大量使用南方香料,用料变得讲究起来,香具更加考究,香的品位也得以提升。前面所提到的尚书郎要口含鸡舌香奏事,便是汉武帝时期开始。而鸡舌香便是产自东南亚诸国的丁香母,称为古代的“香口胶”,中原地区不产。另外,龙脑香可能也是汉武帝时期进入中国的。据《史记·货殖列传》记载:“番禹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有学者认为,这里讲的果布,是龙脑香的马来西亚语音译。
此时,被誉为中国香文化的第一个高峰,其标志之一就是博山炉大量使用于熏香。据《西京杂记》记载:“长安巧工丁缓善做博山炉”。博山炉的雕工极为复杂,整体类似豆型,其盖为镂空雕,有飞禽走兽等图案,象征着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博山,并因此而得名。当炉内薰焚香料,烟气从盖上的空隙升腾而起,极似仙山琼阁。这一时期,制造的香炉形制变得精巧,样式也更加多样,还出现了可以自由滚动而不影响熏香的熏球,称为“被中香炉”,意思是可以放在被子中使用。这种熏球使用方便,对后世影响很大,出现后便广泛使用于宫廷和富贵人家的起居生活,比如悬挂熏球于车驾步辇的四角,使得车过之处,处处留香;还有如夫人小姐随身携带,香气经久不散,有的文人士大夫也喜爱佩戴此物。
而另一个标志,就是沉香等名贵香料进入中原地区。在《西京杂记》里有关于赵合德爱好熏香的记载,提到赵合德曾送给姐姐赵飞燕一些香料,其中包括“沈木香”,并且“杂熏诸香,一坐此席,余香百日不散” 。在古代,沈字通沉字,“沈木香”应该就是沉香。
东汉时期的杨孚也在《异物志》中写到:“木蜜名曰香树,生千岁,根本甚大,先伐僵之,四五岁乃往看,岁月久,树材恶者腐败,唯中节坚直芬香者独在耳。”从这段记载来看,木蜜和海南、越南古代山民伐取沉香的方式一致,可能是中国最早有关沉香的记载。这两段珍贵的文献记载证明在汉代,最起码是西汉末期,沉香已经被使用于宫廷的熏香活动中,并且开始将多种香料炮制成合香使用。
罗贯中也曾在《三国演义》中写到,东吴攻下荆州,又杀害关羽,孙权为了转移矛盾,祸水外引,便将关羽首级献于曹操。曹操是个重情义的人,为了纪念关羽,便令人用沉香木雕成关羽身躯,同首级一同埋葬。因为沉香被认为是可以令死者身体不腐的神物,用极其珍贵并如此巨大的沉香木同葬,这实在是一个感人的故事。
不过在现实中,曹操却是一个简朴的人,并且禁止家人佩戴香饰。
曹操还有一个关于香的故事。他在临终前,嘱托家人说,自己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只有些香料给大家分。他还让家人日后学着做鞋,以度时日。这就是“分香卖履”。
《陈氏香谱》所记述的尚书郎给皇帝奏事,需要口含鸡舌香,这意味着香的使用被宫廷定为宫廷朝对时的礼仪,而中国自古又是一个极度讲求礼仪的国家,这就将香的使用推上一个新的层次。
与此同时,随着与西域诸国的交往逐渐增多,产自大秦的苏合香也通过丝绸之路进入中原,被皇室贵胄视为珍宝。苏合香是一种合香,即多种香料通过炼制合在一起,做成丹丸,或者榨出油脂,成为苏合香油。这种苏合香,可能是中国合香的始祖,自有苏合香后,中国才开始有炼制合香的记载。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道教与佛教兴盛。迷恋炼丹的道士对香有着极大的兴致,他们不仅要求在炼丹时焚香以静心,还以香作为与上天神灵沟通的手段,这就是所谓“通感”。这一时期,合香开始大量兴起,葛洪、陶弘景都是制香名家。葛洪还提出可以使用“萧”,也就是先秦时期就广泛使用于祭祀的青蒿来治疗疟疾,这对世界医学的发展是一大贡献。而佛教本身就极为推崇用香,有香事的说法,在印度就大量使用香料用于坐禅修炼与礼佛。佛道此一时期得到统治阶层的喜爱之后快速发展,普遍地大量使用香料用于诵经礼佛。
另据魏晋时期的医学名著《名医别录·上品卷一·沉香》记载,沉香可以“疗风水毒肿,去恶气”,性“微温”。从笔者所了解到的资料看,这是中国古典文献中有关沉香的首次明确记载。
魏晋时期的社会风气还有两个特点,一是巨室豪门攀比斗富的风气令人瞠目结舌,奢靡之风盛行,以珍贵的域外香料炫富,已经到了穷奢极欲的地步。二是文人士大夫以淡泊宁静、修身养性为个人操守。这两个社会阶层都一个共同爱好,那就是香。
奢侈巨富的典型代表就是西晋的石崇,他显得过于奢靡。他不仅令丫鬟将沉香粉末撒在象牙床上,看谁走过去不留脚印,还将他家的厕所,都用沉香熏焚,弄得客人误以为进了内室。而笃信佛教的梁武帝,在公元505年下令用沉香祭天,用上和香祭地,并写下“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的诗句。
魏晋时期的文人士大夫则偏好香的素雅和孤独高贵的气质,并写出“苏合氤氲,非烟若云”、“燎薰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的诗句,表现了魏晋文人的清高脱俗与淡泊宁静。同时,范晔还写下了《和香方》,可惜如今只留下其《和香方序》。他在这篇文章中用有一定危害的麝香比喻同朝为官的庾憬之,用气味平和的沉香自喻。
此时,关于沉香的记载大量出现。据唐代段公路所著《北户录》记载:“唯交州《异物志》曰:密香,欲取先断其根,经年,外皮烂,中心及节坚黑者置水中则沉,是谓沉香。次有置水中不沉,与水面平者名栈香,其最小麄者,名曰椠香。佛经所谓沉水者也。又,《南越志》谓之香朩岀日南也。”由于东汉杨孚所著的《异物志》,对中国古代的地理游记、植物志考等影响巨大,题为《异物志》的书籍非常多。所以,这里所提到的“交州《异物志》”,是否是东汉杨孚所著的《异物志》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段记载也从侧面证明沉香在魏晋时期已经大量使用了。唐代段公路在书中记载的这段话,区分了水沉、栈香和椠香,也就为后世的沉香细分化奠定了基准。《北户录》还记载了大量的奇珍异宝,其中包括了产自骠国(今缅甸)的艾纳,产自大秦的迷迭等香料,并且明确说沉香是经过腐败后所产生的能沉于水的树干部分,这可谓是相当准确的记载。
魏晋时期王公贵族奢侈用香的风气,一直延续到了隋炀帝时期。每到除夕夜,这个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淫奢帝王便命人焚烧沉香,竟以车计量,使得整个皇宫彻夜香气袭人。
短暂的隋朝在此起彼伏的战争中轰然倒塌,继之而起的唐朝则将中国带入了历史最繁荣的黄金时代。香文化也随之丰富多彩起来,这大概是得益于唐朝的开放。通过西域的丝绸之路和海上贸易,将产自大秦、波斯以及阿拉伯半岛的香料源源不断地运到长安,比如苏和香、乳香;南洋诸国的香料也整船整船地运至广东沿海,比如越南、真腊、暹罗、爪哇的龙脑香、沉香、鸡舌香等等。可以想象,整个长安的富贵人家都沉浸在对香的喜爱和品鉴之中。就在这一时期,产生了斗香。唐朝宫廷还专门设立了尚药局,掌管香药服务于皇室。
《北户录》还记载道:“罗州多栈香树,身如柜柳,其华繁白,其叶似橘,皮堪捣纸,土人号为香皮纸。”这里的罗州在当时属于广东管辖范围,而栈香则是较沉香低一等级的香木,都是瑞香科树木产出的香。这种香皮纸正是用瑞香科树木的树皮所造出的纸张。
繁荣强盛的唐朝,吸引了日本不断派遣留学生来学习中原的文化,同时也有很多中土人士将文化带去日本,比如鉴真东渡,除了带去大量的佛经外,还带了很多医书和香药,有确切记载的如“麝香二十脐,沈香、甲香、甘松香、龙脑香、胆唐香、安息香、栈香、零陵香、青木香、熏陆香都有六百余斤”,这里记载的“沈香”,便是沉香。这些香药被鉴真带到日本后,都被视为国宝,对日本香道的兴起和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除了与日本国的交往,开放的唐朝也吸引着西域诸国商人将珍贵的西域香料带来献给大唐皇帝。有波斯人的安息香,大秦人的苏和香、蔷薇水,东非麻罗拔的乳香,甚至出现了产自阿拉伯海域极其珍贵的龙涎香,在当时被称为“阿末香”。这些西域客商历经艰难险阻,伴随着驼铃走过沙漠戈壁,通过丝绸之路来到长安卖出西域特产,买回丝绸、瓷器和茶叶。有的还定居下来,开设专门的香药店铺。写下《海药本草》的著名医学家李珣就是波斯人后裔,他的祖先来到四川定居下来,世代以开香药铺为生。
3、宋代及后世的香文化
产自越南及南洋诸国的沉香,在当地也属于不易得的稀罕之物,通过朝贡体系和香料贸易来到中原,经过汉晋隋唐前朝近千年的奢靡浪费,自然日渐稀少。等到了宋代,沉香价格已极其昂贵,被誉为“一片万钱”。和以前的浪费奢侈不同的是,宋代的文人开始流行以少量的沉香焚烧或烘烤,来品鉴沉香之美。这也是现代沉香文化的雏形。节俭和雅致,是宋代香文化的特点,这和宋代讲求素雅的社会审美倾向是相辅相成的。
也正是在宋代,出现了许多有关香文化的专著,如丁谓的《天香传》,陈敬的《陈氏香谱》,洪刍的《香谱》,叶庭珪的《香录》等等香学名著。这意味着香文化进入到了成体系化的时代,并且硕果累累。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香文化进入到第二个高峰时期,也就是从宋代开始,真正文化意义上的香席才得以出现。
“谚语云: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这是宋代吴自牧在《梦梁录》中所记载的。有意思的是,这说明烧香和点茶、挂画、花艺一起被当时的杭州社会认为是四件闲事,而且这四件事最好不要劳累自己,要请专门的香药局的差役来办,这样“不致失节,省主者之劳也”。既然这种生活方式已经成为谚语流行,足以说明香文化在当时杭州城是全社会普及的一种文化活动。吴自牧是南宋时期人,他生平坎坷,经历波折,颇有此生经过黄粱一梦之感慨,便在《梦梁录序》中说“缅怀往事,殆犹梦也,名曰《梦梁录》云”。这本书详细地记录了南宋时期的杭州方方面面的情况,从庙会到各节日祭祀,从科举解闱的官场规仪到除夕冬至的民间习俗,从街道小桥的城市布局到宫廷衙门设置,还详尽记载了当时的街市小吃、水果和各种民间职业,可谓是一本难得的社会百科全书,成为研究南宋社会的权威资料。
在这部书里,所提到的香药局是宋朝四司六局之一,掌管着“龙涎、沈脑、清和、清福异香、香垒、香炉、香球、装香簇烬细灰,效事听候换香,酒后索唤异品醒酒汤药饼儿”。除了官方的香药局外,杭州城里还有专门的经营香药香料的香铺,且有专门着装——“香铺人顶帽披背子”。在茶楼酒店,有专门烧香卖香药的,叫“厮波”。其中的《诸色杂货》一文中记载,“且如供香印盘者,各管定铺席人家,每日印香而去,遇月支请香钱而已”,这是说在当时有专门的职业是每天上门为客户印香。而所谓印香,又称为篆香,是用木刻镂空而成的篆文图案,将香粉压制成连笔而成的图案,或者是莲花形状,或者是“寿”字的篆体,等等。这种印香所使用的木质模具叫做香篆,有的可以将香粉压制成二百四十分,一个时辰燃烧的长度大约是两尺,燃烧时顺序燃尽,这样一来,印香又可以作为计时用。
这段文字也是宋代已经形成现代意义上的香席文化的有力证据。其中的“供香印盘者”,应视作现代香席师的先辈。当香席文化传到日本后,“供香印盘者”便成为日本香道师的先祖。
宋代自立国以来,皇室为了防止唐末五代时期形成的武将专权割据之患,实行重文抑武的政策,这样就使得宋代的文化繁荣起来,文人也获得了较高的社会地位。这时,出现了关于香文化的文学创作高潮。黄庭坚就自称“香痴”,写出来许多关于香的优美诗词,如“百炼香螺沈水,宝熏近出江南。一穟黄云绕几,深禅想对同参”,他在诗中将焚香与参禅联系起来,升华了品香的格调和意义,对人生的感悟更加空灵和深邃。这位香痴,经过多年的品香总结出品香十德,也就是香的高贵品格,为感格鬼神、清净身心、能拂污秽、能觉睡眠、静中成友、尘里偷闲、多而不厌、寡而为足、久藏不朽、常用无碍。品香十德对日本香道影响极大,为后世香学界所津津乐道。并且,黄庭坚还是《香谱》作者洪刍的舅舅,洪刍正是在他的影响下走上研究香学的道路。
另一个大文豪苏东坡也是有名的爱香之人,他在《和黄鲁直烧香二首》一诗中写到,“四句烧香偈子,随香遍满东南。不是闻思所及,且令鼻观先参。”苏东坡在诗中所说的“鼻观”,是宋代文人对用鼻子去品闻焚香所产生出的香气之雅称,由此可见宋代文人对香文化的喜好程度和品鉴水准。苏东坡曾经被下放到海南岛,生活困苦,但他经常利用空闲时间上山采药,这给他提供了近距离观察海南沉香——崖香的宝贵机会。他在《沉香山子赋》一诗中写道“矧儋崖之异产,实超然而不群”,这说明苏东坡对产自海南岛的沉香评价极高,认为是最好的沉香。这和著名香学大师丁谓的观点是一致的。
丁谓,宋真宗年间出任宰辅,在历史上是一个争议颇多的人,但正是他在《天香传》中确立了沉香的各个品级和海南崖香的至高地位。他早年在福建任转运使时“以香入茶”,将少量的龙脑等香料加入到北苑贡茶,以增加贡茶的香味。后来,他被召进宫中参与政事,可以接触到更多的珍惜香料,使他对香料有一个全面透彻的了解。宋乾兴元年,丁谓在政治上失势,被贬海南任崖州司户参军,这使他有机会实地得以了解海南崖香。在他谪守崖州时期,他每天寄情与海南丰富的奇花异草,钟情于海南沉香,以其深厚的香学造诣和文学造诣,写下了名垂青史的《天香传》,提出对沉香香味的品鉴应以“清远深长”为标准,“其烟杳杳,若引东溟,浓腴湒湒,如练凝漆,芳馨之气,特久益佳”;并认为海南沉香的品质应是沉香之首,“黎母山酋之,四部境域,皆枕山麓,香多出此山,甲于天下”。丁谓对于海南沉香的观点奠定了后世香学的基础,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
丁谓还在《天香传》写道“香之类有四:曰沉、曰棧、曰生结、曰黄熟”,这是对唐代段公路在《北户录》中关于沉香分为“水沉、栈香和椠香”的进一步完善,至今仍是沉香细分的标准。丁谓认为,沉是指能沉水的沉香,品质最好;栈香是大半能没入水中,品质比沉水香差一些;生结是不等香成熟就采伐下来的香;黄熟香是材质轻虚、腐朽的栈香。如果生结的是沉香,那么其品质和栈香相当;如果是生结的栈香,那么其品质与黄熟香相当。这就意味着,熟香的品质始终优于生香。
以丁谓对中国香文化的贡献,和他对沉香的品鉴水准,完全有资格被誉为“香圣”。
可以说,现代香席的品香之法和鉴赏就是在丁谓、黄庭坚、苏东坡、陈敬等一大批宋代学者文人的研究之上,发展沿袭至今的。并且,香席的意义以坚持宋代的美学感悟为荣,追求香的清远深长,以香入道,以香来感悟与修炼,以香来进行内心的修持与涵养。这正是香席的价值所在,也是其在中华文明发展史上的文化价值所在。
由于宋代的瓷器烧制技术达到巅峰,品香活动基本便不再用青铜香炉,而是采用造型简约、素雅的瓷香炉为主,不论是官、哥、定、汝等官窑,还是民窑,都有大量色彩淡雅、小巧别致的香炉,广泛应用于宫廷与民间。同时,与香有关的香囊、香球、香粉等等,都有专门的商铺在经营。辛弃疾在词中所说“宝马雕车香满路”,并非妄言,而是对那个时代市井生活的真实写照,因为富贵人家的马车轿子都在前后挂有香球熏香,整个社会也有熏香的爱好。这些都意味着香已经进入了平常百姓的日常生活,使宋代香文化达到了第二个巅峰时期。
文明高度发达的宋朝,却在军事相对弱小,尤其是自建国后便一直不得不面对辽、金、西夏、蒙的军事侵略和袭扰。在这不断的边患中,靖康之耻终结了北宋,南宋最终也不敌蒙古人的铁骑。从此,华夏文明进入了衰退期,香文化也随之受到影响。
不过,郑和下西洋与宣德炉问世这两件事,却使中国香文化发出了最后一抹璀璨的余晖。郑和率领的庞大舰队,从苏州的刘家港出发,一路经过占城、爪哇、暹罗、马六甲、苏门答腊、锡兰和印度,最远一次竟然经由阿拉伯南岸远航到东非沿海的摩加迪沙、布腊瓦、马林迪。每次的远航,都用中国的瓷器、茶叶和丝绸换得数量巨大的香料,如沉香、檀香、乳香、龙脑、龙涎香、安息香、苏合香等等,这些香料除了供应大明皇室的日常用度,也使香文化在明代的士大夫阶层得以延续。而宣德炉的问世,意味着中国金属香炉的最高水准,使得香文化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
在明代,东莞地区由于香料贸易繁荣,更以莞香种植闻名于全国,有专门的“香市”,成为沉香种植业和香料贸易的集散地。当时同属于东莞地区的香港,其地名便是因莞香而得名,意为“莞香之港”。
到了清代,由于沉香等名贵香料的日渐稀少,基本没有了隋唐时期一夜焚烧百车之奢靡浪费之举。除了东莞地区家家户户珍藏莞香,还保留着女孩子佩戴香囊的风俗之外,其他地区基本上很难见到沉香。
不过,清代的文学作品却不乏见香的踪影。如袁枚、纳兰性德、曹雪芹都在自己的作品中写到了各种香和对香的喜欢。例如在《红楼梦》中,薛宝钗所服的冷香丸就是一种合香。
当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后,英国人以武力攻入中国,古老的帝国被震动,中华文明在步履蹒跚之中不得不走入近代社会,中国遇千年未遇之变局。国运如此,香文化遭受重创已在所难免,随后而来的近百年残酷战火最终将香文化彻底毁灭,形成了中华文明关于香文化的缺位,以至于今人对于香席几乎闻所未闻。
香文化和香席是中华文明重要的一部分,是不可或缺的。值得庆幸的是,今天爱好香文化的朋友越来越多,香文化也得到了社会越来越多的关注。在有识之士和香学专家的努力下,今天的香学界正从传承了香席精髓的日本香道里,从浩若瀚海的古籍中,从世界各地的深山里,去寻找并恢复着中国香文化的传承,终于使得香席——这一体现中华文明精神的文化活动,得以在神州大地重见天日。
此乃当代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