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四月事月(1)
直到到处都已看不到一簇嫩花或一丛嫩芽,荆鲤才惊觉这一年的春天算是从眺盼的校园里彻底消逝了。然而当春天还在的时候,鸟儿清脆的鸣声他听而不闻;轻暖和煦的春风虽然让他脱下了几件沉重的冬衣,到底也未能让他的心轻盈哪怕一毫;而校园里虽有若干株红不红白不白的春花,他却只以为这灰白天空下的几丛花是挂在枝条上的一大堆纸团。花丛下也缺不了三五成群的学生,明明树上已经有花瓣在往下掉,附庸风雅的他们却还嫌不够看,却非要用手扼住树干摇晃,见效果只如蚍蜉撼树,遂不惜对树干腿脚相向,颤动的树冠终于无可奈何地任花落去。荆鲤轻蔑地路过这些大号蚍蜉们,只为还要和他们度过又一个晚自习而感到恼火。
待在眺盼有一个多月了,荆鲤意识到眺盼学校的独特之处绝非招生手册中所说的那种轻松活跃多姿多彩的学习生活,每天过得还是那样的繁重枯燥,然而战线还从学科考试成绩扩展到了托福雅思分数、SAT点数、校外活动经历甚至个人能从兴趣爱好中取得什么成就,好让大洋彼岸的大学能看上眼,弄得他眼冒金星之余也为自己的无能和无力深感惭愧。
然而对于下面的“学渣”来说,上面这些也确实是发生在上面平流层的事。一般学校的学渣或许是不认真学习作业考试一塌糊涂,然而眺盼的独特之处就在于这里的学渣是真的不学习。不过之后荆鲤又悟出,其实这里也没有压根不学习的学生,因为把学校当作度假村的游客又凭什么要被别人和自己当作学生呢?
身在这么一群白天庄周梦蝶,晚上欢饮达旦除了学习啥都干的“游学生”中,荆鲤郁闷地隐约意识到,能从平流层下乌烟瘴气的眺盼学校全身而退就不错了,还提什么上外国的好大学呢?!在眺盼上了一个多月,荆鲤是感到愈发地幻灭,或者说是烦闷,因为他本来对眺盼也没有太多的幻想。一开始他还觉得埋头学习能帮自己忽略掉周遭带给他的苦恼,可一天到晚老是在学英语也整得他厌烦不已。最初自己兴致勃勃地把英语学得不错是因为觉得学一门日常生活中用不上的语言“很酷”;后来使劲学英语是因为只有这门科目的好成绩能给当时已是学渣的自己挣回些面子,然而现在这种填鸭式的英语学法要让他一口气吃成会说英语的加拿大鸭,却让自己头回对英语滋生了碰都不想碰的厌恶感。
而且在这帮人中间埋头学习真令他有股“世人皆醒我独醉”的愚蠢感。记得中考前班主任把中专职高的恶劣环境煞有其事地给描述了一番(“那些读职高的袜子都不得换!”),台下的同学听后略受触动,其中还有些一周没洗澡的,当时他却有点半信半疑。但直到在并非中专也非职高的眺盼,他才明白班主任描述的情景确实存在。
这些情况对父母也说不得,因为他们坚定地相信眺盼必须是他这个应试教育失败者的“应许梦想之地”。面对与自己心目中的眺盼不符的看法,他们也总有理由拒绝他:你想亲想怪,你吃不得苦,你尽扯谎,你个人不行还要怪环境。而且在结束这些强硬无比的反驳后,还总要以“你要珍惜现在嫩个好的机会!”和“要不然你还能到哪点儿?”的劝诫结尾,噎得他无话可说,否则就得承担扩大家庭摩擦的责任。
算了,如果一时从这乌烟瘴气的眺盼脱不了身的话,那还是一有空就思考下在眺盼的自处之道吧。他已经想了很久,直到这天他走过一棵树下,风吹动已从青涩长成熟绿的叶片,阵阵沙沙声落入耳中。
“你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但你其实听不到任何一片叶子的沙沙声……”这个突然产生的想法实在太过莫名其妙,没能令他止步,但下一秒他却差点摔倒。
“只要与周围融为一体,那自己个人的烦恼不就消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