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嬴政：好活，当赏！【五千字大章】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李斯并没有强行用胡搅蛮缠的话术挑刺，毕竟方才嬴政已经点头认可【陵邑制度】有点意思。
当皇帝定下基调以后。
为臣者，就不能公然进行反驳。
再者。
李斯虽然自降了半级，但他实际上依旧是帝国左丞相，外客勋贵派系之首，当世法家集大成者，对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陵邑制度】极具可行性的情况下……
李斯绝不能闭着眼睛颠倒黑白。
因为那样就太低级了。
不符合三公丞相的身份。
于是。
李斯选择把陵邑制度进行延伸来看。
站在未来的角度。
迁徙中原士卿阶层入关中，除了方才尹烈所说的从政治、经济、法制、文化、舆论等各个方面造就一统，外加让郡县制等国策更加顺利的推行之外。
帝国征收了中原士卿阶层海量的土地，同样也是一个关键要点……
另外。
李斯还知晓一个信息。
那就是皇帝专门分析过，尹烈在第一场朝议大辩论中，费尽心思保复李信，无非就是因为李信践行的是精兵主义。
即：出征的兵员贵精不贵多！
相比之下。
统帅型的武成侯王翦，显然要更加包罗万象一些。
回到此刻。
李信在获悉了尹烈不想开启北伐大型战役的情况下，在海量的中原土地分配方面，给出了两个方案。
一者：直接平白无故的把土地赐予中原底层百姓。
但这样就会让关中极度不满！
而李信若是率领精兵出征，就一定要带关中精锐……
那么这就死局了！
你又要关中子弟去北境打硬仗，卧冰尝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能用军功换些土地。
结果中原人什么都不做，就能获得土地赏赐！
谁能服气？
这仗还怎么打！？
二者：请谏皇帝开启超大型战役，派遣三十万中原兵勇横扫北境……
这更加不可能！
因为中原人北伐匈奴的意愿并不高，反观关中老秦人却各个想要通过军功晋升……
那你北伐能够只用中原兵勇嘛？
关中老秦人还不得闹翻了天。
并且！
李斯非常清楚，尹烈本身也不可能接受开启超大型战役。
因为这么一来……
尹烈保复李信，降低北伐所用粮草军需，进而让九州百姓能够得以休养生息的目的，便会功亏一篑！
所以。
李斯给出的第二个选项，对于尹烈来说同样是死局！
当然！
【陵邑制度】本身肯定还是非常有用的！
只不过李斯现在要做的是杀一杀尹烈的威风，挫一挫尹烈的锐气！
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
李斯既然出了手，他就势必要给尹烈一个教训方能妥善的收场！
旁侧。
渭阳君和九卿宗正面面相觑了一下，他们显然都对左相李斯的能力相当放心。
扶苏则稍稍的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尹烈提出了【陵邑制度】……最起码小命保住了。
扶苏着实不想看到尹烈稀里糊涂被枭首示众。
突然！
九卿卫尉蒙恬难得主动开口道：“中原当前总人口在两千万上下，就算把士卿豪族阶层按照最满额的情况下迁入骊山陵邑，对比中原总人口也是极小的部分。”
“哪怕再把老弱妇孺全部去掉，中原也当有保底大几百万的适龄青壮年！”
“如此一来，即便开启三十万锐士的大型北伐战役，也很难顺理成章的把海量土地分发下去。”
……
蒙恬同样属于顶尖的统帅型主将，他对数字很敏感，仅一念之间，他便指出了单靠军功分发土地，根本行不通。
假设官府长期持有征收来的海量土地，肯定不可能一直空在那里，官府需要徭役、劳工或者刑徒进行耕种。
可还是那句话。
古代的农时都是很紧张的。
老百姓自己也需要紧赶慢赶的种地缴税。
并且修建长城、骊山陵墓，包括建造陵邑……到处都需要刑徒、徭役！
各地官府不可能分得到足够的人手，把闲置的海量土地全部种植利用起来的。
“我也说一句。”
军侯任嚣人狠话不多的道：“想要横扫北境，必须得有我们关中子弟！只派遣中原兵勇……靠不住！”
任嚣此话一出。
立即引得几位军侯纷纷点头，哪怕是李信也不例外。
关中老秦人的坚韧好战，早已刻进了骨子里，这点确实是中原人无法比拟的。
顿时。
局势反转。
尹烈似乎要被左相李斯死死的压上一头了。
上位。
嬴政依旧淡漠的望着所发生的一切，身为皇帝，他永远都可以名正言顺的作壁上观，静待诸事变幻。
就目前而言。
尹烈的表现，嬴政认为可称出彩，但距离让他惊叹……还有着很长的距离。
就这样。
“……”
嬴政无言的调整了一下坐姿，且看尹烈要如何面对李斯的刁难吧。
……
场下。
尹烈把李斯、蒙恬和任嚣的发言，全部听进了耳中。
有关土地分配的方案问题。
他确实没有想的那么远……
毕竟尹烈之前也不清楚孔泽会选哪一个议题进行辩论。
方才他提出【陵邑制度】和一系列的配套措施，靠得是他穿越者的眼界学识，以及卓绝的临场反应。
此时。
面对帝国左丞相李斯的步步紧逼。
尹烈多多少少需要一些时间缓冲思考。
想要让李斯这样的人哑口无言。
任何小聪明都是没有用的！
尹烈必须给出无懈可击的土地分配第三方案！
周围。
孔泽没有任何看尹烈笑话的意思，他也在积极的思索分配土地之良策，结果自然是……无解！
需要考虑关中老秦人的态度。
又要符合大秦的国情、国策。
还要对后续的北伐有正面影响。
真的太难了！
孔泽现在终于明白，何为知易行难。
圣贤书什么的，能够明心知礼。
但真拿来办事……
似乎百无一用。
“哎。”
孔泽轻叹一声，这趟出门历练尚未结束，他便已然感觉自己成长了许多。
想到这里。
孔泽不由得把目光放在了尹烈的身上，若眼下让他处在尹烈的位置，去面对帝国左丞相、大秦军武勋贵派系和儒家派系的联合施压，他估计自己立马就得一溃千里……
更别说在重重高压之下，思考出无懈可击的分配土地之国策了。
同时。
诸博士们也纷纷在试图寻找对策。
“你们觉得能否这样，先把土地赐给中原底层黔首，然后让其每年缴纳更多的赋税，直至缴满三十年？”
“不行！你这么一搞……我大秦的军功爵位制度依旧会被动摇的，北伐还怎么打？”
“那就让底层黔首先交一批首付款买地，然后再缴纳三十年更多的赋税，如此之高的代价，关中老秦人总归没说的了吧？”
“问题在于，中原底层黔首早就被六国压榨成穷鬼了，甚至赋税有的都能收到几十年以后，你还想让他们掏首付款买地？你想什么呢！”
“这事儿也简单，可以让官府先把首付款借济给那些中原底层百姓，后期慢慢还不就行了。”
“风险太大，万一有个旱涝天灾，饿殍遍野，赤地千里……届时造成的亏空，谁能补得上？”
“唉！真是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咋想给中原底层黔首办点事，也能这么难。”
……
把海量土地分发给中原底层百姓，国家可得民心、赋税，以及增加大秦的统御法理性。
这明明是个百姓与帝国双双共赢的事儿。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自古以来。
想要为民请命，都犹如逆天而行。
“刺君者！”
淳于越忽的开口道：“此等无解难题，就算在咸阳让满朝诸公连开十场大朝议，也很难讨论出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依老夫看，你就别耽误时间了，大大方方承认【陵邑制度】的瑕疵。接下来……也该你我在嬴秦之法理性的问题上，一分高下了！”
淳于越表示他现在大概摸清了尹烈的底，后者的眼界才识确实不是常人能够岂及，但也没有强到堪比春秋圣贤的程度。
随即。
淳于越便要正式起身登场！
然而。
尹烈却抬手下压道：“淳于博士，莫急！”
淳于越：“……”
“我想到如何进行土地分配了！”
尹烈直视向高台。
左相李斯认真的道：“刺君者，此等场合，可不准有戏言！”
李斯表示他出的难题，他自己短时间都解不了，尹烈又何德何能在两刻钟内便开辟出第三种方案……
上位。
嬴政端正了坐姿，道：“刺君者，你若真能在【陵邑制度】的基础之上，再给出一个让朕之股肱全部无话可说的土地分配国策……除了免罪，朕将允许你提一个要求！”
毋庸置疑。
嬴政对于世间大才的容忍度，非常之高。
今日的尹烈，让嬴政想起了曾经的韩非……
同为亚圣荀况座下的弟子。
韩非集法、术、势三项造诣于巅峰，是嬴政生平仅见的昔日大才！
只可惜。
韩非入秦之后，仍旧心系母国，各种在咸阳往外传递情报。
嬴政一再容忍，最终也顶不住韩非自己作死，强行阻碍大秦的一统霸业……
反观尹烈，即便是以刺君妄上的方式出场。
但经过这些日子，尤其今天的【陵邑制度】，嬴政也逐渐开始发现尹烈所做的一切，总体而言都是于国有益的！
只不过尹烈动则御前咆哮，各种动摇他的威名，也同样让嬴政觉得……这可真是个刺头啊！
好在嬴政向来功过分得清楚。
一码归一码！
尹烈犯下的刺君之罪，他不会轻易饶恕。
但尹烈提出了对于大秦国祚非常有利的谏言之时，嬴政亦会展示他的大度与恩惠。
“陛下……”
麃公闻言立时就要发声反对。
嬴政微微蹙眉的露出不悦之色。
下一刻。
麃公立即改口道：“陛下，老臣就不信这狂徒尹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一个说服在场所有人的土地分配方案！”
嬴政缓缓道：“尹烈，你若答得不好，朕必当加倍罚之！”
高台上的众人闻言，再度互相看了一眼。
尹烈所犯下的是公认的极刑死罪，再怎么加倍罚，其实都是一样的。
反而嬴政承诺可以破格提要求，这绝对是实打实的赏赐！
广场中央。
“陛下！”
尹烈从精铁囚笼中起身拱手道：“我想的方案很简单，只需把徭役兼具土地分配即可！”
“首先，现今大秦需要从持续的对外战争，朝着治世建设进行转变，那么徭役就不可能减轻。”
“既然徭役需要长久的动员九州百姓，那么为何我们不能把土地分配与徭役进行绑定呢？”
……
长公子扶苏以前动不动就要跟嬴政谏言减轻徭役，宽松赋税。
奈何。
秦国刚刚鲸吞天下，正处于大发展时期。
多项国家级工程需要齐头并进，很难停的下来。
就像当东郡陨石案爆发以后。
嬴政能说不北伐嘛？
皇帝也需要顺着天命大势而行。
纵然是千古一帝，也存在着许多无法掌控和扭转的事情。
“徭役不分关中和中原，九州百姓全都一视同仁！”
尹烈继续道：“至于是否会对过去的军武锐士们不公……大秦不可能一直对外战争，军功爵位制度迟早要运行不下去！”
“为长久计，大秦必须要找到一个新的并行替代制度，与国力增长点！”
“徭役兼具土地分配，一方面可以保持九州大发展的势头，另一方面也能解决大秦歇战导致的行政宕机和经济停滞问题。”
……
霸道军国主义最麻烦的点就在于，需要一直开启对外战争，不停的获得胜利，进而维持扩张式的鲸吞发展！
但华夏本质上并非游牧民族，能够走到哪打到哪……
华夏是农耕文明，受限于生产力与粮草供给，大秦的对外战争迟早要进行不下去，全面崩盘只是时间问题。
既如此……
那就必须做出改变！
“至于军功爵位制度赏赐的土地，与徭役分配的土地有何区别……”
尹烈补充道：“商君之法规定，军功赐地需要降爵继承，也就是父辈传给子嗣，爵位降一级的同时，土地也要对应减少一部分。”
“而徭役分配的土地则是根据当前九州的人均寿命来算……即：每过三十年，国家就要收回一轮土地，进行徭役的再分配。”
“当然，具体究竟要怎么操作，徭役土地的年限提高或减少，以及是否要保留给底层老百姓最起码的立足之地，后续都需要根据现实情况再做调整。”
……
商君之法的降爵继承。
其实是吸取了魏武卒最后战力崩坏的问题。
并非只单单是魏国的将领素质太低。
更重要的是……魏国末期没有土地可分配了，魏武卒得不到相应的军功激励，自然战力一落千丈。
后世明朝也是一样的。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由此可见。
商鞅确实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尹烈自然也要兼顾土地循环再分配的问题。
根据先秦时期的人均寿命，三十年一次土地循环再分配，便能够保证大秦的持续性发展。
同时。
短期也能解决军国主义大秦的转型问题。
忽然！
孔泽在经过短暂的愣神之后，他轻喝道：“好方略！在【陵邑制度】的基础上，还能开辟出徭役兼具土地分配，并行替代商君的军功爵位制度……阁下，实有春秋先贤之风啊！”
孔泽丝毫不吝啬自己的敬佩和称赞！
因为他觉得尹烈真的想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答案！
徭役分配土地，中原和关中区域都能参与，并且徭役土地是有固定年限回收的，无法荫及继承……
那么关中老秦人就没理由民怨沸腾。
尔后。
徭役分配土地，可以短期加速和长期维持帝国大发展的势头。
并且解决军国主义大秦的转型难题……军功爵位制度算是有了平位替代。
这便完美符合了大秦的国情、国策！
综上！
以土地为根本，通过徭役方式激发民力，再辅以李信的精兵主义！
北伐……必当势不可挡！
“孔家小辈，你很有眼光。”
尹烈咧嘴一笑，转而道：“李相，如何？我这个徭役兼具土地分配方案，你可还满意！？”
高台之上。
左丞相李斯身形微顿，他的瞳孔之中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刺君者，你……”
此刻纵然是宦海浮沉半生的李斯，也觉得有些哑口无言，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初次出手，反而还成就了尹烈！
他堂堂帝国左丞相，成垫脚石了？
上位。
嬴政沉声道：“好一个徭役兼具土地分配之国策……当赏！！”
李斯：“……”
麃公：“……”
蒙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