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各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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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郑灰龙,也就是为首的伤势最重的那个人,我也听说过他,是号人物。家里背景不小。你保不全我的。”我将最坏的情况先说了出来,以便李连海能够权衡利弊。

李连海思索了一段时间,杯中的茶水也逐渐变少,直至杯尽。“我可以将惩罚降到最低。如果你在里面表现足够好,提前出来也不是没可能。你考虑一下。”

李连海终于开口了,我却并得到了我满意的答案。

“条件?”

“没有条件。”

这是令我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只是养子,况且您和林老师的孩子也快出生了。您马上就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那才是真正值得你爱的人啊!你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悲剧再次发生。毕竟,你也是我的孩子。”

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把头抵在李连海的手背上,放声大哭,似乎要把这么多天以来的疲惫全都哭掉一般,狂泄不止。

李连海的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如果…”他的嘴在开合,只不过我已经听不到了。

平复好情绪,我努力思考着如何削弱此事这件对李叔的负面影响。虽然极端,但却唯一的方法。

“在开庭前,我们必须解除领养关系。这是我的条件。”

“为什么我不同意。”李连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也提高几分了。

“‘养子的生父曾经犯毒,警察亲自管教无果,养子仍走向犯罪道路’。对于这样的头条,我想,这都不是你我想要的结果。大众的言论终将会把你推倒。你还有自己的家庭呢,不是吗?你无所谓自己如何,但是你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因此遭受牵连。我父亲当年种下的因,成了多年以后的今天的果。所以,这是唯一的解。当然,我也有私心,这也算是报答您这么多年的照顾,希望您能接受。”

李连海在听完我这番话后,掩面痛哭,不能自已。李叔已经四十三岁了,可现在哭得倒像是个孩子。我已经知道了当年父亲汪处吸毒的真相,我也已经知道了当初李连海那个计划的真正目的。如今这番话,就是在告诉他:他错了。

当年李连海急于追名逐利,所以才没有深入调查汪处为什么吸毒,也没有将自己的计划上报警局,而是等到汪处贩毒露出破绽时才调遣警力缉拿。这样,功劳最大的就莫过于他了,他也就能稳稳地坐在副局长的位置上。

可是,他错了。汪处吸毒是遭人算计的。

去年过年期间,我特意去了几趟小时候和父亲关系不错的叔叔家拜年。张鹏远,是我父亲的发小,从小便和父亲一起玩乐,对汪处的了解也是最深的。

当我来到张鹏远家门口,叩开大门的时候,张鹏远因为看到了那张极为熟悉的脸而激动,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们一起进屋,坐下来聊天,自然而然地谈到我了有关我父亲的事。

“你父亲真得很聪明,但也是真的不幸。在从小玩到大的我们这群人中,你父亲无疑是最优秀的,也经常被我们的父母拿过来当作榜样。可是,越是聪明的人,如果运气又好,那么他一定活不长。你父亲一路走过来实在太顺利了,基本上没什么障碍,这样反而不好。一路平稳无风,待到风暴来临时,他便是第一个倾覆的人。”

“在他失业以后,我们几个兄弟也都劝过他,帮他打听过工作,还给过他钱。在他清醒的时候也主动找过我们,痛斥自己的畜生行为,以及央求我们照料好你和你母亲,可在他发疯的时候便又会找到你们发泄。我们不忍看你们被迫害,才经常帮助你们改变住所。我们也曾经把你父亲囚禁起来过,可是看他可怜的样子,我们还是心软了。”

“后来,你父亲醉倒在路边,被人喂了毒品,还留下字条电话。你父亲的意志没有那么强,渐渐就陷入了圈套。可他依旧在意识还算清醒的时候找到我们,让我们再绑他一次。可是,毒品不是那么容易戒的,即使我们不知用了多少种方法,都无济于事。”

“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毕竟你也是参与者。孩子,你错了。你的父亲并不是一个真正堕落的人,一切都是那群毒贩子搞的鬼。你应该体谅一下你那个还没准备好如何成为一个父亲的父亲。”

我和张叔聊到很晚,很大一部分都是以前父亲汪处的高光时刻。我也因此对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感到自豪与陌生。

回忆将我带回到过去,我的脑海中不时浮现出小时候与父亲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当然,也有母亲。

“那我妈呢?他凭什么将我妈卖给人贩子?他难道不知道那是他的妻子,是他儿子的母亲吗?”

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刚升起的对亲生父亲的零星爱意瞬间荡然无存。

“欲望会让人放弃一切,更何况毒发之后的汪处,那时的他,也不再是你眼中的父亲了。”

后来张叔也说了父亲清醒时让他们去寻找母亲的事儿,可是后来警方接手了这件事情,他们也爱莫能助。没办法,个人对于国家来说,还是太过渺小了。

回到现在,我站起来,向李连海深深鞠了一躬。“李叔,我父亲他,没有错。或者说,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是命。你也同样没有错,至少在绝大多数方面你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也相信你也可以不采用这种方法,最后也能到达你如今的高度。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最后我想说的是,肖阁是我兄弟,如果可以,请让那两个人渣得到最严重的想罚。”说完,我再次深鞠一礼。

汪处是我的父亲,不论我恨他也好,爱他也罢,那都是身为儿子对父亲的态度与看法。一个人的善恶好坏由谁来定夺我并不清楚,但我明白,一个父亲的优秀与否取决于他的孩子。自从我成为父亲之后,我便不再记恨我的父亲了。

一件事情的对与错没有绝对的边界,像极了一潭死水。可是因为人们对于是非判断的标准的不同,衍生出了不同的结果。对于这样的结果,人们经常麻木地选择接受。否认者则会被视为异类。他们最终的结果只有两个:同化,或是毁灭。前者居多,并不是因为同样麻木,而是因为软肋而不得不作出的妥协。

法庭之后,一切得以结束。我因为末满十八周岁而被关到了少管所,服刑两年,而剩下的一年刑期则等到我成年之后转由市监狱接管。刑期三年,赔偿金共计二十万元。这些钱暂由李连海垫付,我向他承诺过未来工作后一定连本带息还清。李叔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了,郑灰龙因为背后的实力洗脱了最重的罪名,仅服刑八个月。张全成了替罪羊,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四个月。同时,张全的家人也得到了来自郑灰龙丰富的物质补偿。

我解除了与李叔的领养关系,现在彻底成了一名孤儿。好在我还有肖阁。法庭之上,肖阁的父母主动提出成为我的监护人。我也因此又拥有了一个临时的家,只不过,这个家要温暖得多。

我刚进入少管所服刑的第一天就有很多人来见我。其中来的第一个,便是肖阁。

坐在里面,拿起电话,我却听到了一个不太熟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

“汪承,你怎么样?有什么想要的吗?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你带来。”电子音很平静,没有悲伤,我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悲伤。

“这儿看样子挺不错的,至少目前看来不会缺什么,等我想要什么东西了就打电话管你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不短的时间。透过玻璃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你打开,看看是不是这个?它可真是让我好找啊!”电子音的语气放松了些,同时我收到了一个封皮十分熟悉的笔记本。那是我写小说时所使用的笔记本,中间还夹着一封信。

“可以啊!你小子有心了。怎么样?好看吗?我是不是写得特别好?你快说说,也好让我嘚瑟嘚瑟。还有,这信是啥意思?你小子难道不好意思说,特意写的信?”

“徐年年转走了,这是她留下的信。小说写得不错,我今天来就是想让你的小说里多一个关于肖阁与徐年年的故事。”

我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种不安。没有再去问他,而是打开了那封信。

“早啊,小阁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转校走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有些话,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可是,我害怕,我害怕说了之后就会失去你。但现在我已经不害怕了。如果可以,还请你忘了我吧。”

“起初,在球场上,当我看见你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喜欢你,接近你也只是因为你的外貌。我那时候想,如果我能把你骗到手,就和我那几个朋友炫耀,然后过几天就把你给踹喽。这样做只是因为好玩,并不喜欢你。可是,我后悔了。”

“在你注意到我的那天起,我就发现你是那样单纯,单纯到我都不好意思去伤害你。所以,我开始假借讲题为由与你接触。我的成绩不好,正因如此,我才能感觉得到你的聪明智慧。我的成绩也因为你提高了,这也就成了我第二个炫耀的资本。”

“直到通知分班那天,我才真正感受到自己原来已经真的爱上了你。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似乎不仅仅是彼此的陪伴,更是彼此的一部分。面对分班时,我的心里空落落的;而在你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心又再次被填满。你早已成为我不可获缺的一部分。”

“之后你又在准备数学竞赛,我那时才发现自己其实远远配不上你。不论是从智商,还是从品德上,我都不配。那时的我,心里的恐惧再不断放大。我恐惧的不是你会我而去,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所恐惧,是我所编造的谎言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在恐惧、在逃避,所以才很少见你。我想,这少一次的见面、多一分的内心前熬可以弥补我对你的亏欠。这也算是我罪有应得吧!”

“我爱你。这次我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这句话。当我在那蚊蝇乱飞,杂草丛生的小径里听到你深情的告白时,我的心才终得以释怀。‘我爱你’这三个字也不再是低廉的卖弄,而是你我之间最忠诚的誓言。”

“对不起。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向你道歉了。当我被他们按在地上欲行不轨的时候我就已经受到了我应有的惩罚。这是公平的。当你将我救下,搂在怀中的时候,我只觉得这是上天给我开的一场玩笑,一场对你而言十分不公的玩笑。我不能接受自己得到不恰当的赏赐,更不能接受你为了我而背负不属于你的委屈。这不公平。”

“正因如此,我选择了离开。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对了,汪承哥的官司我也参加了。我很喜欢他的一句话,‘如果原告以及原告律师在目睹一个女孩正被侵犯而选择了漠视,或者踌躇不前,那么他们和那群侵犯女孩的畜牲有什么区别?我们只是做了一件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应该做的事,为什么要为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承担后果,血溅当场?’我真的很感动,也很感谢汪丞哥的这番话,很感谢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惜我不能当面报答汪承哥了。信中的钱,就当是我的报答吧。”

“再见了。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们还能再见到彼此,我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你。”

“——年年”

足足三页的信纸,道尽了肖阁与徐年年携手经历的种种。我看不见满信道歉的话语,只看见了她极力压制着的爱意。信纸的褶皱,是泪水湿了又干的痕迹。小姑娘的爱终究还是以颤抖的笔尖完成了信条的结尾,结束了这封“离别信”,亦或是“道歉信”的书写。

我的心情也难以言表。想要说什么,又如鲠在喉。最后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深知自己的词不达意,但也清楚自己的浅陋无知,只能以“对不起”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听了我的话,原本木的神情忽然有了神采,仿佛眼前又出现了心中的那美丽佳人。“你没有错。”肖阁开口道。我不知道话中的“你”指的是我,还是徐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