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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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卷第十六 汉纪八

孝景皇帝下

前三年(丁亥,前154)

1 冬,十月,梁王来朝。时上未置太子,与梁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詹事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传,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太后由此憎因病免。太后除门籍,不得朝请。梁王以此益骄。

2 春,正月乙巳,赦。

3 长星出西方。

4 洛阳东宫灾。

5 初,孝文时,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太子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太子,杀之。遣其丧归葬,至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称疾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系治、验问使者;吴王恐,始有反谋。后使人为秋请,文帝复问之,使者对曰:“王实不病;系治使者数辈,吴王恐,以故遂称病。夫‘察见渊中鱼不祥’;唯上弃前过,与之更始。”于是文帝乃赦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得释其罪,谋亦益解。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予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他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馀年。

晁错数上书言过,可削;文帝宽,不忍罚,以此日益横。及帝即位,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七十馀城,四十馀城,五十馀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郤,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反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有郤。及楚王来朝,因言:“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削东海郡。及前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胶西王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

廷臣方议削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侵削诸侯,诛罚良重,日以益甚。语有之曰:‘狧糠及米。’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疾,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将奈何?”曰:“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西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曰:“御史大夫晁错,营惑天子,侵夺诸侯。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出,蝗虫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所以起也。吴王内以晁错为诛,外从大王后车,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楚王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兵,治次舍,须大王。大王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果,乃身自为使者,至胶西面约之。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当十二,为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王不听,遂发使约淄川胶东济南,皆许诺。

初,楚元王好书,与鲁申公穆生白生俱受浮丘伯。及王,以三人为中大夫。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及子夷王、孙王即位,常设,后乃忘设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设,王之意怠;不去,人将钳我于市。”遂称疾卧。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穆生曰:“称:‘知几其神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存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岂为区区之礼哉!”遂谢病去。申公白生独留。王稍淫暴,太傅韦孟作诗讽谏,不听,亦去,居于因坐削地事,遂与通谋。申公白生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于市。休侯使人谏王。王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矣!”休侯惧,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

及削会稽豫章郡书至,吴王遂先起兵,诛吏二千石以下;胶西胶东淄川济南亦皆反。张尚、太傅赵夷吾谏王夷吾建德、内史王悍谏王烧杀建德齐王后悔,背约城守。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胶西王胶东王为渠率,与淄川济南共攻,围临淄赵王发兵住其西界,欲待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兵。

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凡二十馀万人。南使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吴王起兵于广陵,西涉,因并兵,发使遗诸侯书,罪状晁错,欲合兵诛之。共攻,破棘壁,杀数万人;乘胜而前,锐甚。梁孝王遣将军击之,又败两军,士卒皆还走。梁王城守睢阳

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及七国反书闻,上乃拜中尉周亚夫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遣曲周侯郦寄,将军栾布;复召窦婴,拜为大将军,使屯荥阳兵。

初,晁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欢哗。父闻之,从颍川来,谓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语多怨,公何为也?”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后十馀日,七国俱反,以诛为名。

上与议出军事,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又言:“之旁所未下者,可以予。”素与袁盎不善,所居坐,辄避;所居坐,亦避;两人未尝同堂语。及为御史大夫,使吏按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反,谓丞、史曰:“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宜知其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不宜有谋。”犹与未决。人有告恐,夜见窦婴,为言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入言,上乃召入见,上方与调兵食。上问:“今反,于公意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豪杰;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对曰:“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杰而诱之!诚令得豪杰,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曰:“策之善。”上曰:“计安出?”对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独在;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趋避东厢,甚恨。上卒问,对曰:“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適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诛,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有斩,发使赦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曰:“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乃拜为太常,密装治行。后十馀日,上令丞相、中尉、廷尉劾奏:“不称主上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无臣子礼,大逆无道。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制曰:“可。”殊不知。壬子,上使中尉召,绐载行市,衣朝衣斩东市。上乃使袁盎吴王弟子宗正德侯使

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上书言军事,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罢不?”邓公曰:“为反数十岁矣;发怒削地,以诛为名,其意不在也。且臣恐天下之士钳口不敢复言矣。”上曰:“何哉?”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画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于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袁盎刘通兵已攻壁矣。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令拜受诏。吴王袁盎来,知其欲说,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谁拜!”不肯见,而留军中,欲劫使将;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得间,脱亡归报。

太尉亚夫言于上曰:“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上许之。亚夫乘六乘传,将会兵荥阳。发至霸上赵涉遮说亚夫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阸狭之间;且兵事上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计,至洛阳,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今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使吏搜间,果得伏兵。乃请赵涉为护军。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急,数使使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又使使诉条侯于上。上使告条侯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弓高侯等将轻骑兵出淮泗口,绝兵后,塞其饷道。使中大夫韩安国张尚为将军;力战,安国持重,乃得颇败兵。兵欲西,城守,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坚壁不肯战;粮绝卒饥,数挑战,终不出。条侯军中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亚夫坚卧不起,顷之,复定。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士卒多饥死叛散,乃引而去。二月,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之。吴王弃其军,与壮士数千人夜亡走;楚王戊自杀。

吴王之初发也,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他奇道,难以立功。臣愿得五万人,别循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借人,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别,多他利害,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多步兵,步兵利险;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军车骑至,驰入之郊,事败矣。”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年少,椎锋可耳,安知大虑!”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王专并将兵。兵未渡,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酤酒无行;王薄之,不任。周丘乃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臣非敢求有所将也,愿请王一节,必有以报。”王乃予之。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下邳时闻反,皆城守。至传舍,召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反,兵且至,屠下邳不过食顷;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比至阳城,兵十馀万,破阳城中尉军。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

6 壬午晦,日有食之。

7 吴王之弃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军。吴王,走丹徒,保东越,兵可万馀人,收聚亡卒。使人以利啖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出劳军,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太子亡走闽越反,凡三月,皆破灭,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谋为是;然梁王由此与太尉有隙。

三王之围临淄也,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告齐王坚守:“兵今破矣。”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淄数重,无从入。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已破矣,趣下三国,不,且见屠。’”路中大夫既许,至城下,望见齐王曰:“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方引兵救必坚守无下!”三国将诛路中大夫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会路中大夫来,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会栾布平阳侯等兵至,击破三国兵。解围已,后闻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孝王惧,饮药自杀。

胶西胶东淄川王各引兵归国。胶西王徒跣、席藁、饮水谢太后。王太子曰:“兵还,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王馀兵击之!不胜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用。”弓高侯韩颓当胶西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复故;不降者灭之。王何处?须以从事。”王肉袒叩头,诣军壁谒曰:“臣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诛。今闻已诛,等谨已罢兵归。”将军曰:“王苟以为不善,何不以闻?及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以此观之,意非徒欲诛也。”乃出诏书,为王读之,曰:“王其自图!”王曰:“如等死有馀罪!”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胶东王淄川王济南王皆伏诛。

郦将军兵至赵王引兵还邯郸城守。郦寄攻之,七月不能下。匈奴败,亦不肯入边。栾布还,并兵引水灌城;城坏,王自杀。

帝以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齐孝王太子寿,是为懿王

济北王亦欲自杀,幸全其妻子。公孙玃济北王曰:“臣请试为大王明说梁王,通意天子;说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孙玃遂见梁王曰:“夫济北之地,东接强,南牵,北胁。此四分五裂之国,权不足以自守,劲不足以捍寇,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难也;虽坠言于,非其正计也。乡使济北见情实,示不从之端,则必先历,毕济北,招而总之,如此,则东之从结而无隙矣。今吴王连诸侯之兵,驱白徒之众,西与天子争衡;济北独底节不下,使失与而无助,跬步独进,瓦解土崩,破败而不救者,未必非济北之力也。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是以羔犊之弱而扞虎狼之敌也。守职不桡,可谓诚一矣。功义如此,尚见疑于上,胁肩低首,累足抚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藩臣守职者疑之!臣窃料之:能历西山,径长乐,抵未央,攘袂而正议者,独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沦于骨髓,恩加于无穷,愿大王留意详惟之!”孝王大说,使人驰以闻;济北王得不坐,徙封于淄川

8 河间王太傅卫绾有功,拜为中尉。以中郎将事文帝,醇谨无他。上为太子时,召文帝左右饮,而称病不行。文帝且崩,属上曰:“长者,善遇之!”故上亦宠任焉。

9 夏,六月乙亥,诏:“吏民为吴王等所诖误当坐及逋逃亡军者,皆赦之。”

帝欲以吴王德哀侯广之子续,以楚元王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奈何续其后!”不许,许立后。乙亥,徙淮阳王鲁王汝南王江都王,王故地;立宗正楚王;立皇子胶西王中山王

四年(戊子,前153)

1 春,复置关,用传出入。

2 夏,四月己巳,立子为皇太子,胶东王

3 六月,赦天下。

4 秋,七月,临江王薨。

5 冬,十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6 初,七国反,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其相曰:“王必欲应,臣愿为将。”王乃属之。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以故得完。

使者至庐江庐江王不应,而往来使。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及已破,衡山王入朝。上以为贞信,劳苦之,曰:“南方卑湿。”徙王王于济北以褒之。庐江王以边,数使使相交,徙为衡山王,王北。

五年(己丑,前152)

1 春,正月,作阳陵邑。夏,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

2 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3 徙广川王彭祖赵王

4 济北贞王薨。

六年(庚寅,前151)

1 冬,十二月,雷,霖雨。

2 初,上为太子,薄太后薄氏女为妃;及即位,为皇后,无宠。秋,九月,皇后薄氏废。

3 楚文王薨。

4 初,燕王臧荼有孙女曰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与两女而死;更嫁长陵田氏,生男文帝时,臧儿长女为金王孙妇,生女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臧儿乃夺金氏妇,金氏怒,不肯予决;内之太子宫,生男方在身时,王夫人梦日入其怀。

及帝即位,长男为太子;其母栗姬人也。长公主欲以女嫁太子,栗姬以后宫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帝,故怒而不许;长公主欲与王夫人王夫人许之。由是长公主日谗栗姬而誉王夫人男之美;帝亦自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王夫人知帝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行请立栗姬为皇后。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遂按诛大行。

七年(辛卯,前150)

1 冬,十一月己酉,废太子临江王。太子太傅窦婴力争不能得,乃谢病免。栗姬恚恨而死。

2 庚寅晦,日有食之。

3 二月,丞相陶青免。乙巳,太尉周亚夫为丞相。罢太尉官。

4 夏,四月乙巳,立皇后王氏

5 丁巳,立胶东王彻为皇太子。

6 是岁,以太仆刘舍为御史大夫,济南太守郅都为中尉。

始,为中郎将,敢直谏。尝从入上林贾姬如厕,野彘卒来入厕。上目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贾姬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上乃还,彘亦去。太后闻之,赐金百斤,由此重为人,勇悍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谒无所听。及为中尉,先严酷,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中元年(壬辰,前149)

1 夏,四月乙巳,赦天下。

2 地震。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二年(癸巳,前148)

1 春,二月,匈奴

2 三月,临江王坐侵太宗庙壖垣为宫,征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间与临江王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窦太后闻之,怒;后竟以危法中而杀之。

3 夏,四月,有星孛于西北。

4 立皇子广川王胶东王

5 秋,九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6 初,梁孝王以至亲有功,得赐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王宠信羊胜公孙诡,以为中尉。多奇邪计,欲使王求为嗣。栗太子之废也,太后意欲以梁王为嗣,尝因置酒谓帝曰:“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帝跪席举身曰:“诺。”罢酒,帝以访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祸乱,五世不绝。小不忍,害大义,故春秋大居正。”由是太后议格,遂不复言。王又尝上书:“愿赐容车之地,径至长乐宫,自使梁国士众筑作甬道朝太后。”袁盎等皆建以为不可。

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谋,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馀人。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逐贼,果所为。上遣田叔吕季主往按事,捕公孙诡羊胜匿王后宫。使者十馀辈至,责二千石急。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以下举国大索,月馀弗得。安国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今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临江王亲?”王曰:“弗如也。”安国曰:“临江王適长太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今大王列在诸侯,訹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悟。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王乃令皆自杀,出之。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恐,使邹阳长安,见皇后兄王信说曰:“长君弟得幸于上,后宫莫及,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今袁盎事即穷竟,梁王伏诛,太后无所发怒,切齿侧目于贵臣,窃为足下忧之。”长君曰:“为之奈何?”曰:“长君诚能精为上言之,得毋竟事;长君必固自结于太后,太后厚德长君入于骨髓,而长君之弟幸于两宫,金城之固也。昔者之弟,日以杀为事,及立为天子,封之于有卑。夫仁人之于兄弟,无藏怒,无宿怨,厚亲爱而已。是以后世称之。以是说天子,徼幸事不奏。”长君曰:“诺。”乘间入言之,帝怒稍解。

是时,太后忧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会田叔等按事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之狱辞,空手来见帝。帝曰:“有之乎?”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事为问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法不行也;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上大然之,使等谒太后,且曰:“梁王不知也;造为之者,独在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已伏诛死,梁王无恙也。”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

梁王因上书请朝。既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使使迎王,王已入,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太后泣曰:“帝果杀吾子!”帝忧恐。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太后、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然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帝以田叔为贤,擢为相。

三年(甲午,前147)

1 冬,十一月,罢诸侯御史大夫官。

2 夏,四月,地震。

3 旱,禁酤酒。

4 三月丁巳,立皇子清河王

5 秋,九月,蝗。

6 有星孛于西北。

7 戊戌晦,日有食之。

8 初,上废栗太子周亚夫固争之,不得;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帝让曰:“始,南皮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未得封也。”窦太后曰:“人生各以时行耳。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其子彭祖顾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也。”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上与丞相议。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今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帝默然而止。其后匈奴徐卢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劝后。丞相亚夫曰:“彼背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帝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亚夫因谢病。九月戊戌,亚夫免;以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

四年(乙未,前146)

1 夏,蝗。

2 冬,十月戊午,日有食之。

五年(丙申,前145)

1 夏,立皇子常山王

2 六月丁巳,赦天下。

3 大水。

4 秋,八月己酉,未央宫东阙灾。

5 九月,诏:“诸狱疑,若虽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厌者,辄谳之。”

6 地震。

六年(丁酉,前144)

1 冬,十月,梁王来朝,上疏欲留;上弗许。王归国,意忽忽不乐。

2 十二月,改诸廷尉、将作等官名。

3 春,二月乙卯,上行幸,郊五畤

4 三月,雨雪。

5 夏,四月,梁孝王薨。窦太后闻之,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帝哀惧,不知所为;与长公主计之,乃分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梁王济川王彭离济东王山阳王不识济阴王;女五人皆食汤沐邑。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一餐。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及死,藏府馀黄金尚四十馀万斤,他物称是。

6 上既减笞法,笞者犹不全;乃更减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又定棰令:棰长五尺,其本大一寸,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节。当笞者笞臀;毕一罪,乃更人。自是笞者得全。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民易犯之。

7 六月,匈奴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陇西李广上郡太守,尝从百骑出,遇匈奴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未到匈奴阵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兵亦以为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8 秋,七月辛亥晦,日有食之。

9 自郅都之死,长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上乃召济南都尉南阳甯成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杰皆人人惴恐。

10 城阳共王薨。

后元年(戊戌,前143)

1 春,正月,诏曰:“狱,重事也。人有智愚,官有上下。狱疑者谳有司;有司所不能决,移廷尉;谳而后不当,谳者不为失。欲令治狱者务先宽。”

2 三月,赦天下。

3 夏,大酺五日,民得酤酒。

4 五月丙戌,地震。上庸地震二十二日,坏城垣。

5 秋,七月丙午,丞相免。

6 乙巳晦,日有食之。

7 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卫尉南阳直不疑为御史大夫。初,不疑为郎,同舍有告归,误持其同舍郎金去。已而同舍郎觉亡,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后告归者至而归金,亡金郎大惭。以此称为长者,稍迁至中大夫。人或廷毁不疑,以为盗嫂。不疑闻,曰:“我乃无兄。”然终不自明也。

8 帝居禁中,召周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亚夫因趋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居无何,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盾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与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怨而上变,告子,事连污亚夫。书既闻,上下吏。吏簿责亚夫亚夫不对。上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欧血而死。

9 是岁,济阴哀王不识薨。

二年(己亥,前142)

1 春,正月,地一日三动。

2 三月,匈奴雁门,太守冯敬与战,死。发车骑、材官屯雁门

3 春,以岁不登,禁内郡食马粟;没入之。

4 夏,四月,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农事伤则饥之本,女工害则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为天下先;不受献,减太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蓄积,以备灾害。强毋攘弱,众毋暴寡;老耆以寿终,幼孤得遂长。今岁或不登,民食颇寡,其咎安在?或诈伪为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县丞,长吏也;奸法与盗盗,甚无谓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职;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5 五月,诏算赀四得官。

6 秋,大旱。

三年(庚子,前141)

1 冬,十月,日月皆食,赤五日。

2 十二月晦,雷;日如紫;五星逆行守太微;月贯天廷中。

3 春,正月,诏曰:“农,天下之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间岁或不登,意为末者众,农民寡也。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吏发民若取庸采黄金、珠、玉者,坐赃为盗。二千石听者,与同罪。”

4 甲寅,皇太子冠。

5 甲子,帝崩于未央宫。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6 二月癸酉,葬孝景皇帝阳陵

7 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武安侯周阳侯

班固 曰:孔子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信哉!之敝,罔密文峻,而奸轨不胜。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至于孝文,加之以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美矣!

8 兴,接之弊,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弛商贾之律;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而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焉,不领于天子之经费。漕转东粟以给中都官,岁不过数十万石。继以孝文孝景,清净恭俭,安养天下,七十馀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馀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而阡陌之间成群,乘字牝者摈而不得聚会。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辱焉。当此之时,罔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物盛而衰,固其变也;自是之后,孝武内穷侈靡,外攘夷狄,天下萧然,财力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