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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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卷第十一 汉纪三

太祖高皇帝中

五年(己亥,前202)

1 冬,十月,汉王项羽固陵,与齐王信相国期会击不至,军,大破之。汉王复坚壁自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对曰:“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齐王之立,非君王意,亦不自坚;彭越本定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为相国;今死,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从以东傅海与齐王家在,其意欲复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易破也。”汉王从之。于是韩信彭越皆引兵来。

十一月,刘贾南渡,围寿春,遣人诱大司马周殷,以,举九江兵迎黥布,并行屠城父,随刘贾皆会。

十二月,项王垓下,兵少,食尽,与战不胜,入壁;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项王夜闻军四面皆歌,乃大惊曰:“皆已得乎?是何人之多也!”则夜起,饮帐中,悲歌忼慨,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骑能属者才百馀人。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追及之。

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馀战,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溃围,斩将,刈旗,三胜之,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军皆披靡,遂斩一将。是时,郎中骑杨喜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人马俱惊,辟易数里。项王与其骑会为三处,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于是项王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谓项王曰:“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东子弟八千人渡而西,今无一人还;纵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独不愧于心乎!”乃以所乘骓马赐亭长,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所杀军数百人,身亦被十馀创。顾见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示中郎骑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杨喜吕马童及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户,封五人皆为列侯。

地悉定,独不下;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犹闻弦诵之声;为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以示父兄,乃降。汉王鲁公礼葬项王穀城,亲为发哀,哭之而去。诸项氏枝属皆不诛。封项伯等四人皆为列侯,赐姓刘氏;诸民略在者皆归之。

太史公曰: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出;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怀,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悟而不自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扬子 法言:或问:“垓下,方死,曰‘天也!’谅乎?”曰:“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憞群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克,自屈者负;天曷故焉!”

2 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壁,夺其军。

3 临江王共尉不降,遣卢绾刘贾击虏之。

4 春,正月,更立齐王楚王,王北,都下邳。封相国建城侯彭越梁王,王故地,都定陶

5 令曰:“兵不得休八年,万民与苦甚;今天下事毕,其赦天下殊死以下。”

6 诸侯王皆上疏请尊汉王为皇帝。二月甲午,王即皇帝位于氾水之阳。更王后曰皇后,太子曰皇太子;追尊先媪曰昭灵夫人

诏曰:“故衡山王吴芮,从百粤之兵,佐诸侯,诛暴,有大功;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其以长沙王。”又曰:“故粤王无诸,世奉祀;侵夺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诸侯伐无诸身率闽中兵以佐灭项羽废而弗立。今以为闽粤王,王闽中地。”

7 帝西都洛阳

8 夏,五月,兵皆罢归家。

9 诏:“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训辨告,勿笞辱军吏卒;爵及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已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

10 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彻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项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群臣说服。

韩信,召漂母,赐千金。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为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此。”

11 彭越既受封,田横惧诛,与其徒属五百馀人入海,居岛中。帝以田横兄弟本定地,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取,后恐为乱。乃使使赦罪,召之。谢曰:“臣烹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将;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使还报,帝乃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状,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来,且举兵加诛焉。”

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洛阳。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因止留,谓其客曰:“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乃为亡虏,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且吾烹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独不愧于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遂自刭,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帝曰:“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哉!”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之。既葬,二客穿其冢傍孔,皆自刭,下从之。帝闻之,大惊。以客皆贤,馀五百人尚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则闻田横死,亦皆自杀。

12 初,季布项籍将,数窘辱帝。项籍灭,帝购求千金;敢有舍匿,罪三族。乃髡钳为奴,自卖于朱家朱家心知其季布也,买置田舍;身之洛阳滕公,说曰:“季布何罪!臣各为其主用,职耳;项氏臣岂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求之急,此不北走,南走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之墓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之!”滕公待间,言于上,如朱家指。上乃赦,召拜郎中,朱家遂不复见之。

母弟丁公,亦为项羽将,逐窘帝彭城西。短兵接,帝急,顾谓丁公曰:“两贤岂相厄哉!”丁公引兵而还。及项王灭,丁公谒见。帝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也。”遂斩之,曰:“使后为人臣无效丁公也!”

曰:高祖以来,罔罗豪桀,招亡纳叛,亦已多矣。及即帝位,而丁公独以不忠受戮,何哉?夫进取之与守成,其势不同。当群雄角逐之际,民无定主;来者受之,固其宜也。及贵为天子,四海之内,无不为臣;苟不明礼义以示之,使为臣者,人怀贰心以徼大利,则国家其能久安乎!是故断以大义,使天下晓然皆知为臣不忠者无所自容;而怀私结恩者,虽至于活己,犹以义不与也。戮一人而千万人惧,其虑事岂不深且远哉!子孙享有天禄四百馀年,宜矣!

13 娄敬陇西,过洛阳,脱挽辂,衣羊裘,因虞将军求见上。虞将军欲与之鲜衣。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见,问之。娄敬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异。之先,自后稷,积德累善,十有馀世,至于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诸侯自归之,遂灭为天子。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营洛邑,以为此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故之盛时,天下和洽,诸侯、四夷莫不宾服,效其贡职。及其衰也,天下莫朝,不能制也;非唯其德薄也,形势弱也。今陛下起,卷,定三秦,与项羽荥阳成皋之间,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夷者未起;而欲比隆于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也。且夫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因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陛下入而都之,东虽乱,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扼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陛下案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帝问群臣。群臣皆东人,争言:“王数百年,二世即亡。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倍,乡,其固亦足恃也。”上问张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中左,右,沃野千里;南有之饶,北有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娄敬说是也。”上即日车驾西,都长安。拜娄敬为郎中,号曰奉春君,赐姓刘氏

14 张良素多病,从上入,即道引,不食谷,杜门不出,曰:“家世相;及灭,不爱万金之资,为报仇强,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曰: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有超然而独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如高帝所称者,三杰而已;淮阴诛夷,萧何系狱,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故子房托于神仙,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15 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16 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将征之。

17 赵景王长沙文王皆薨。

18 九月,虏臧荼。壬子,立太尉长安侯卢绾燕王家与上同里闬,生又与上同日;上宠幸,群臣莫敢望,故特王之。

19 项王故将利几反,上自击破之。

20 后九月,治长乐宫

21 项王锺离昩,素与楚王善。项王死后,亡归汉王,闻其在,诏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六年(庚子,前201)

1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楚王反者。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帝默然。又问陈平陈平曰:“人上书言反,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上曰:“不能过。”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曰:“今兵不如精而将不能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奈何?”曰:“古者天子有巡狩,会诸侯。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之西界;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

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为。或说曰:“斩锺离昩以谒上,上必喜,无患。”从之。十二月,上会诸侯于首谒上;上令武士缚,载后车。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以归,因赦天下。

田肯贺上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此东西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者。”上曰:“善!”赐金五百斤。

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汉王畏恶其能,多称病,不朝从;居常鞅鞅,羞与等列。尝过樊将军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出门,笑曰:“生乃与等为伍!”

上尝从容与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2 甲申,始剖符封诸功臣为彻侯。萧何酂侯,所食邑独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馀战,小者数十合。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顾反居臣等上,何也?”帝曰:“诸君知猎乎?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纵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纵指示,功人也。”群臣皆不敢言。张良为谋臣,亦无战斗功;帝使自择三万户。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张良留侯。封陈平户牖侯辞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谋,战胜克敌,非功而何?”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乃复赏魏无知

3 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惩孤立而亡,欲大封同姓以填抚天下。春,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为二国:以东五十三县立从兄将军荆王,以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楚王。壬子,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代王,以胶东胶西临菑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微时外妇之子齐王;诸民能言者皆以与

4 上以韩王材武,所王北近,南迫,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乃以太原郡三十一县为韩国,徙韩王太原以北,备御,都晋阳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寇;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上许之。

5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洛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亲爱,所诛皆生平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则群臣人人自坚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什方侯;而急趋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曰:张良高帝谋臣,委以心腹,宜其知无不言;安有闻诸将谋反,必待高帝目见偶语,然后乃言之邪!盖以高帝初得天下,数用爱憎行诛赏,或时害至公,群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故因事纳忠以变移帝意,使上无阿私之失,下无猜惧之谋,国家无虞,利及后世。若者,可谓善谏矣。

6 列侯毕已受封,诏定元功十八人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谒者、关内侯鄂千秋进曰:“群臣议皆误,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耳。上与相距五岁,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之乏绝者数矣,又军无见粮;萧何转漕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亡东,萧何常全中以待陛下。此万世之功也。今虽无曹参等百数,何缺于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萧何第一,曹参次之。”上曰:“善!”于是乃赐萧何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于是因鄂千秋故所食邑,封为安平侯。是日,悉封父子兄弟十馀人,皆有食邑;益封二千户。

7 上归栎阳

8 夏,五月丙午,尊太公为太上皇。

9 初,匈奴,北徙十馀年。及灭,匈奴复稍南渡

单于头曼有太子曰冒顿。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头曼欲立之。是时,东胡强而月氏盛,乃使冒顿质于月氏。既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

冒顿乃作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冒顿乃以鸣镝自射其善马,既又射其爱妻;左右或不敢射者,皆斩之。最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于是冒顿知其可用;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遂杀头曼,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

东胡冒顿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宝马也,勿与!”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遂与之。居顷之,东胡又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东胡王愈益骄。东胡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东胡使使谓冒顿:“此弃地,欲有之。”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与亦可。”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诸言予之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出者斩!”遂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冒顿遂灭东胡

既归,又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南王,遂侵,悉复收蒙恬所夺匈奴故地与关故河南塞朝那肤施。是时,兵方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馀万,威服诸国。

秋,匈奴韩王马邑数使使,求和解。发兵救之;疑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恐诛,九月,以马邑匈奴匈奴冒顿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

10 帝悉去苛仪,法为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帝益厌之。叔孙通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帝曰:“得无难乎?”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臣愿颇采古礼,与仪杂就之。”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为之!”

于是叔孙通使,征诸生三十馀人。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去矣,无污我!”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遂与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馀人,为绵蕞,野外习之。月馀,言于上曰:“可试观矣。”上使行礼,曰:“吾能为此。”乃令群臣习肄。

七年(辛丑,前200)

1 冬,十月,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贺。先平明,谒者治礼,以次引入殿门,陈东、西乡。卫官侠陛及罗立廷中,皆执兵,张旗帜。于是皇帝传警,辇出房;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莫不振恐肃敬。至礼毕,复置法酒。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罢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于是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

初,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尊君、抑臣者存之。及制礼,颇有所增损,大抵皆袭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其书,后与律、令同录,藏于理官;法家又复不传,民臣莫有言者焉。

曰:礼之为物大矣!用之于身,则动静有法而百行备焉;用之于家,则内外有别而九族睦焉;用之于乡,则长幼有伦而俗化美焉;用之于国,则君臣有叙而政治成焉;用之于天下,则诸侯顺服而纪纲正焉;岂直几席之上、户庭之间得之而不乱哉!夫以高祖之明达,闻陆贾之言而称善,睹叔孙之仪而叹息;然所以不能比肩于三代之王者,病于不学而已。当是之时,得大儒而佐之,与之以礼为天下,其功烈岂若是而止哉!惜夫,叔孙生之为器小也!徒窃礼之糠秕,以依世、谐俗、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以迄于今,岂不痛甚矣哉!是以扬子讥之曰:“昔者有大臣,史失其名。曰:‘何如其大也!’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召先生于,所不能致者二人。’曰:‘若是,则仲尼之开迹诸侯也非邪?’曰:‘仲尼开迹,将以自用也。如委己而从人,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善乎扬子之言也!夫大儒者,恶肯毁其规矩、准绳以趋一时之功哉!

2 上自将击韩王,破其军于铜鞮,斩其将王喜亡走匈奴白土曼丘臣王黄等立苗裔赵利为王,复收败散兵,与匈奴谋攻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馀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兵击之,匈奴辄败走,已复屯聚,兵乘胜追之。会天大寒,雨雪,士卒堕指者什二三。

上居晋阳,闻冒顿代谷,欲击之。使人觇匈奴冒顿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辈来,皆言匈奴可击。上复使刘敬往使匈奴,未还;悉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逾句注刘敬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是时,兵已业行,上怒,骂刘敬曰:“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械系广武

帝先至平城,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帝于白登七日,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帝用陈平秘计,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主亦有神灵,单于察之!”冒顿王黄赵利期,而兵不来,疑其与有谋,乃解围之一角。会天大雾,使人往来,匈奴不觉。陈平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从解角直出。帝出围,欲驱;太仆滕公固徐行。至平城,大军亦到,骑遂解去。亦罢兵归,令樊哙止定地。

上至广武,赦刘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斩前使十辈矣!”乃封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帝南过曲逆,曰:“壮哉县!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乃更封陈平曲逆侯,尽食之。从帝征伐,凡六出奇计,辄益封邑焉。

3 十二月,上还,过赵王执子婿礼甚卑,上箕倨慢骂之。贯高赵午等皆怒曰:“吾王,孱王也!”乃说王曰:“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帝甚恭,而帝无礼;请为王杀之!”张敖啮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误!先人亡国,赖帝得复国,德流子孙;秋豪皆帝力也。愿君无复出口!”贯高赵午等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长者,不倍德;且吾等义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杀之,何洿王为!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4 匈奴代王喜弃国自归,赦为郃阳侯。辛卯,立皇子如意代王

5 春,二月,上至长安萧何未央宫,上见其壮丽,甚怒,谓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上说。

曰: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填服天下也。天下未定,当克己节用以趋民之急;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之知所务哉!昔卑宫室而倾宫。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淫靡,况示之以侈乎!乃云“无令后世有以加”,岂不谬哉!至于孝武,卒以宫室罢敝天下,未必不由酂侯启之也!

6 上自栎阳徙都长安

7 初置宗正官,以序九族。

8 夏,四月,帝行如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