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大”难(一)
为了让自己的耳根子清净点儿,新房刚装修好没多久赵晓楠就迫不及待地搬进去了。朋友们都劝她再给房子通通风透透气,要不房子里甲醛的含量会很高。但她已经受不了了,觉得自己再在父母家呆下去就真的透不过气了!
对于甲醛的问题,赵晓楠其实也早有打算。选木地板的时候,她选择了号称“零醛”的强化复合木地板。入住以后,她买了一个甲醛检测仪,随时监测室内的空气质量。白天上班前就让窗户全敞开着,等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再把窗户关上,尽最大努力去除甲醛。
周围的朋友同事觉得赵晓楠居然敢一个人住这件事很不可思议。她们总会好奇地问赵晓楠,“你真的不害怕吗?”赵晓楠疑惑地问:“自己一个住有什么可怕的?”她心想:一个人住简直是太爽了!
可能是从小就被“训练”出来了吧,赵晓楠习惯了一个人呆着,自己和自己相处。所以搬出去一个人住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反而是一种享受。
她终于可以想洗澡就洗澡,想洗头就洗头,不用再被孟子珍女士唠叨这个念叨那个,什么洗澡太勤啦,洗澡以后卫生间的地面没有打扫干净啦,地板上都是头发啦,柜子上的水渍没有擦干净啦等层出不穷的抱怨,简直让人烦不胜烦!
她终于可以想开灯就开灯,想关灯就关灯,不会在昏昏欲睡的时候被孟子珍女士突如其来的一声“怎么不关灯就睡觉”吼得魂儿都飞了。赵晓楠有时候甚至怀疑孟子珍女士是不是有某种恶趣味,专门在自己打盹儿的时候找存在感。
她终于可以想喷香水就喷香水,不会被父母嫌弃和训斥说香水好臭。她终于可以想运动就运动,不会刚把瑜伽垫拿出来就被赵爸爸不明缘由地讨厌。她终于可以想化妆就化妆,不会仅仅因为涂了个番茄色的唇釉就被孟子珍女士质问,好像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一样。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喷香水和化妆,但它们让赵晓楠觉得有一种反叛的快感。
她也终于不用再手洗衣服了。赵晓楠一直不理解为什么父母不用洗衣机洗衣服,他们一直是手洗衣服。家里的那台小天鹅洗衣机从赵晓楠记事起就坏了,一直在家里当摆设。赵晓楠小学三年级起开始手洗自己的衣服,夏天还好,冬天的衣服又厚又重,因为力气小,拧不干衣服,晾晒的时候衣服会往地上不停地滴水,为此她没少被孟子珍女士埋怨。
弟弟赵晓桦一开始也是自己手洗衣服的,可没过多久,孟子珍女士说弟弟洗衣粉过敏,后来弟弟的衣服都由孟子珍女士来洗。孟子珍女士一直努力培养女儿的家务技能,用孟子珍女士的话来说:“以前哪儿像现在条件这么好,我小时候要洗家里所有人的衣服,还要做饭……”但弟弟却什么家务都不用做,吃过饭的碗都不用往厨房端。
赵晓楠很怀疑孟子珍女士那些话的真实性。赵晓楠的外婆生了六个孩子,孟子珍女士是老四,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是活儿真的都让孟子珍女士一个人干了,为什么她的厨艺怎么还那么差?赵晓楠两个姨姨的厨艺比孟子珍女士强多了。赵晓楠的奶奶都知道大儿媳的厨艺不怎么样,奶奶以前经常吐槽孟子珍女士蒸的“青馒头”。孟子珍女士蒸馒头的水平忽高忽低,但她特别乐于挑战自己。
赵晓楠终于不用在大年初一清晨被孟子珍女士无端呵斥一顿。大年初一人们都会想有个好兆头,可是孟子珍女士从来不管这些“封建迷信”。赵晓楠感觉孟子珍女士就是特意挑大年初一大清早这个时候让自己不痛快。
赵晓楠觉得自己可能和孟子珍女士“命里犯冲”吧,小时候她最先学会的词儿应该就是“重男轻女”和“一碗水端不平”了。孟子珍女士会带着三、四岁的赵晓桦去照相馆里和大只的道具老虎还有可以坐进去的玩具小汽车拍照留念,而赵晓楠只能在看到照片以后和父母哭闹。那时的她只能用哭闹的方法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赵晓楠人生唯一的一个耳光是孟子珍女士甩的。那时赵晓楠大概也就小学三、四年级左右,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顶嘴”她已经没印象了,她只记得孟子珍女士一巴掌就把自己的鼻子扇出了血。赵晓楠至今不能理解孟子珍女士甩自己巴掌的动作怎么就那么顺溜儿,她活了三十来年也没想过要跟别人动手,更别说是甩对方巴掌了。
小时候的赵晓楠很渴望从孟子珍女士身上得到一些书本里描写的所谓“母爱”,但孟子珍女士好像并没有爱女儿的能力。小时候赵晓楠和父母出门想要挽着母亲的手,但孟子珍女士的回应却总是很嫌弃,“你别碰我,我难受。”赵晓楠当时觉得很受伤,但也没说什么。她很羡慕那些可以手挽着手逛街的母女。很多年以后,赵晓楠发现自己也很反感被别人触碰,甚至按摩时也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赵晓楠小学毕业前夕,班里的同学流行互填“同学纪念录”。不管她如何哀求,孟子珍女士都不乐意给钱让她买“同学录”。赵晓楠因此成了班里仅有的两个没有买“同学录”的孩子之一。每当她帮同学填写“同学录”时,对方都会要她的“同学录”以便互填,这时赵晓楠就会想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慢慢赵晓楠就知道了她的任何愿望或需求在孟子珍女士那里都不可能被满足。甚至有时候身体不舒服告诉孟子珍女士,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个冷眼而已。因此她就更加频繁地把“重男轻女”挂在嘴上,更加频繁地和孟子珍女士起冲突。
她觉得奇怪的是孟子珍女士也曾经抱怨过自己的母亲,也就是赵晓楠外婆的“重男轻女”。可即便这样,孟子珍女士依然更宠爱儿子,或者说是只宠爱儿子。赵晓楠心想:所以“重男轻女”也会遗传吗?为什么被“重男轻女”伤害过的人反而成了“重男轻女”的信徒?!
整个小学期间赵晓楠都是囊中羞涩的,当然她现在囊中也很羞涩。小学时赵晓楠还曾“偷”过赵爸爸的钱,被赵爸爸发现后狠揍了她一顿,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赵爸爸“威胁”女儿说她要是不改,他就把这事儿告诉她的班主任,以后也不要去上学了。
赵爸爸还把这件事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儿告诉了赵晓楠的爷爷,赵晓楠只能坐在旁边默默抽泣。赵晓楠的爷爷当时对赵爸爸说:“你平时给晓楠一点儿零花钱嘛……”
那时候学校里有一种叫做“鸡大腿”的面包,实际上就是一块鸡腿状的面包插在一根一次性筷子上。“鸡大腿”面包当时好像只卖五毛钱,但是赵晓楠没钱买。那个面包是赵晓楠小时候的第一个梦想,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然后她就把罪恶的小手伸向了赵爸爸的口袋。后来赵爸爸可能是听了爷爷的建议,会给她一点点的零花钱,但其实也没多少,聊胜于无吧。
赵晓楠的第二个梦想就是小卖店的透明玻璃柜台里展示的那些有五颜六色外包装的小零食“卜卜星”,那包装上的“巫婆”像是施了魔法一样让赵晓楠沉迷。但她也只能隔着玻璃把里面的零食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很多年以后,赵晓楠在超市里看到了大包装的“卜卜星”,她买了好几包,不为吃,只为圆自己小时候的一个梦。
赵晓楠小时候的第三个梦想是百货大楼里的芭比娃娃。那时的芭比娃娃可不是现在的那种正版芭比,只是一个粗糙的“山寨”。赵晓楠总会偷偷一个人跑到郁城百货大楼的玩具柜台外去看那个芭比娃娃。现在想想,柜台后的营业员应该很无语吧,但那时的赵晓楠乐此不疲。
反正在父母看来,赵晓楠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孩子,她又爱哭又执拗又爱跟父母顶嘴,但赵晓楠的奶奶觉得孙女还是挺好带的。奶奶回忆赵晓楠小时候时总是说:“晓楠太好养活了。那时候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你给她一堆桔子,她就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直吃,也不哭也不闹。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有耐心,她能把桔子上的丝丝都扒的干干净净。那么酸的桔子她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成年后的赵晓楠在父母眼里还是那么爱哭,他们不明白女儿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眼泪还是停不下来。和赵晓楠相处过的朋友同事学生都觉得她稳重亲切和善,但一面对父母,她总是被迫变成一个“哭包”。看了很多“自我疗愈”方面的书以后,赵晓楠才发现自己属于“高敏感型”的人,而高敏感型的成人通常表现为寡言少语,心事重重和容易落泪。
上小学之前赵晓楠是由爷爷奶奶照顾的,等上了小学以后她才和父母熟悉起来。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那几年,赵晓楠很喜欢往邻居家跑,因为邻居家的叔叔阿姨非常喜欢赵晓楠。他们有一个儿子和赵晓楠年龄相仿。赵晓楠和邻居家的小男孩一起玩,邻居家的阿姨会教两个孩子弹电子琴,邻居家的叔叔会在旁边给他们拍照,赵晓楠小时候的好多照片都是邻居家的叔叔帮自己拍的。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才知道夫妻原来是可以时不时开玩笑的,她不明白自己的父母为什么总是有吵不完的架……
小学四年级以前,赵晓楠的学习成绩一直属于中不溜儿的那一波,甚至还因为背不出“九九乘法表”而在学校被老师罚站。四年级以后,她好像突然就开窍了一样,学习成绩突飞猛进。那时,小学升初中还是要考试的,赵晓楠小升初考试考进了本市最好的中学,她所在的班级只有五个人考上了。她觉得那是自己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赵爸爸虽然平时不抽烟,但发榜那天却站在榜单前自豪地向认识的朋友散发香烟。赵晓楠很好奇那些烟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
孟子珍女士当时也骄傲地向周围的人炫耀,说这都是因为她平时对赵晓楠要求严格。赵晓楠当时一脑袋问号,一直不停地回忆着母亲是怎么严格要求自己的,但是她死活没想出来:早饭是爸爸起来给她做,需要接送的时候也是爸爸接送的,平时的作文都是爸爸在修改。而孟子珍女士在忙什么赵晓楠没有印象。
至于赵爸爸为什么会修改女儿的作文,其实还有个小“故事”。年轻时的赵爸爸和孟子珍女士总是吵架,有时候甚至会“动手动脚”,有一次两人居然拿着菜刀比比划划。赵晓楠当时被吓坏了,她把父母吵架拿刀比比划划的事情写进了作文里。
语文老师当时看到赵晓楠的作文都惊呆了,赵爸爸觉得很尴尬,后来他一直帮女儿改作文。也算因祸得福吧,那之后父母吵起架来起码不会“动刀”了。
赵晓楠到现在都无法适应父母随时就能吵起来这件事。一旦他们吵起来,赵晓楠就觉得心慌得厉害,这也是她能一个人呆着的最大原因,她实在是太享受独处时的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