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大楠（一）
虽说赵晓楠不怎么相信星座，但她觉得自己爱胡思乱想这一点真是十足的“双鱼”。
有时候她就会瞎想或许是因为名字没起好，她觉得活得好难啊，都是快要迈过第三个本命年的人了，但这些年除了岁数和体重以外，其他方面似乎毫无长进。但赵晓楠有个优点，那就是遇事总会转念往好处想。她安慰自己，幸亏父母当时给自己取的名字是晓楠，要是取个大楠岂不是更糟糕。
自打出生以来，赵晓楠就生活在郁城，大学也是在郁城本地念的，毕业以后就在家附近一所中专里当英语老师，按部就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一转眼，她已经从一个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的菜鸟老师变成工龄近十五年的资深老师了。日常的生活可以称得上单调，工作日基本就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似乎和以前上学时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周末基本就是宅在家里，看看书或玩玩手机，偶尔会和朋友约饭，经常来往的朋友也不多，也就那么三两个女性友人。
赵晓楠对自己的未来不敢深想，一想就异常焦虑。她觉得自己大约八成的焦虑来自于工作。老师这个职业在旁人看来既稳定社会地位又高，但赵晓楠知道，自己的这份工作实际上也是“危机四伏”。自己这个专业也很可能会被时代淘汰，更不用说日常的工作压力了。
但是在赵晓楠的母亲孟子珍女士看来，女儿的这些想法完全是杞人忧天。孟子珍女士觉得真要到了那一天，赵晓楠早就退休了。孟子珍女士不明白女儿整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和丈夫赵大伟都觉得女儿最应该操心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在赵晓楠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这十年间，赵爸爸和孟子珍女士对女儿的第一诉求就是结婚。在赵晓楠看来，父母催婚的方式很是与众不同。
像当面苦头婆心做思想工作这种事情赵爸爸是不会亲自出马的，他会动员赵晓楠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等各类亲朋好友轮番上阵，以此来借力施压。估计在赵爸爸看来，女儿就算敢跟父母顶嘴，但对其他长辈应该就没那么“放肆”了吧。
反正在赵晓楠的印象里，有几年她时不时就被爷爷奶奶叫去开“小会”。刚开始她还有点懵，自己平常都认认真真上班，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为什么总是被单独“召唤”呢？
后来她才有点“悟”了，主要是爷爷奶奶催婚的话说得也比较隐晦，开头总会说：“你爸妈身体也不好，你弟小时候也是瘦了吧唧的，也就这几年才稍微好点。说到底你父母以后还是要靠你，你要给他们减轻负担，让他们能够早点放心……”
次数多了，一听到这熟悉的开头，赵晓楠就禁不住暗自思忖：原来在爷爷奶奶眼里，或者说在我父母的眼里，好像只要我把自己嫁出去，就可以给父母“减轻负担”，可以让父母“放心”。
赵晓楠很费解，心想：合着我在家就是一个负担呗！那我父母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给他们生出个“负担”来，这不是有受虐倾向吗？为什么我把自己嫁出去就能让他们放心？这不还是把我当个“负担”的意思吗？！难道在你们眼里，婚姻就是在两个家庭之间把女生当“负担”一样转嫁吗？！
而对“你爸妈身体不好”这个话术赵晓楠可太熟悉了，“父母身体不好”这个说法，她从小到大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在赵晓楠的认知里，老爸的身体还是可以的，虽然有点瘦，但每年去医院体检也没什么大毛病。虽说老爸有高血压，胃溃疡和幽门螺旋杆菌阳性，但这些毛病其实都很常见啊。
别的就先不说了，赵晓楠自己就有高血压，也是这几年才新添的毛病，说是家族遗传其实感觉更像是因为相似的生活习惯而引起的。再说了她自己的体检报告也有一堆的数据不是那么的标准，她也去做过胃肠镜，检查显示也是有慢性非萎缩性胃炎的。她也没道理以此为借口要求别人对自己如何啊！可她的老爸和老妈就可以。
赵爸爸总是说，因为他是赵晓楠爷爷奶奶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候条件不好，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所以他的身体条件是四个兄弟姊妹里最差的。“有缘”的是孟子珍女士也觉得她是她们兄弟姊妹里身体最弱的。
然而赵晓楠发现这对身体“最弱”夫妻组合在催婚这件事上迸发出的能量是巨大的。她一开始也会乖乖配合，毕竟二十来岁时也对婚姻有着美好的期许。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相亲失败，她发现自己的“情路”还挺坎坷，一次次地挫败让她本就不多的自信消失殆尽。她意识到自己在“婚恋市场”上，并不怎么有优势。
赵晓楠身高一米七。上高中的时候她觉得周围同学个子都挺高的。可到了相亲的时候，对方看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基本都是“你确实挺高的！”或“你怎么这么高啊？”介绍人会打圆场说“女孩儿比较显个儿，一米七的女生看上去就和一米七五的男生一样高”。
赵晓楠一直觉得个子高挺好的，再说她父母的身高本来就高，赵爸爸一米八五，孟子珍女士也超过一米六五了，自己一米七的身高属实是太正常了，要不然也太不尊重遗传基因了吧。
赵晓楠觉得自己相亲的第二个劣势是身材，她属于骨架比较大的女生，人长得胖乎乎的。节食比较厉害的时候还好点，体重反扑的时候就会有些悲催。
很久以后赵晓楠才隐约找到了自己“肉乎乎”的原因。她从小就有打扫剩饭的习惯，印象里她只有一次剩过半碗饭，那次实在是撑得吃不下了。
在家里，父母觉得她胃口好，孟子珍女士会让女儿打扫所有的剩菜，甚至让她把炒菜的油汤用馒头泡着吃光。赵爸爸请客吃饭的时候，如果剩菜比较多，他也会让女儿不要浪费，尽量把剩菜吃一吃。
吃一吃的后果就是赵晓楠晚上会被撑得睡不着。那时，她以为打扫剩饭可以让自己获得父母的欢心。但父母看到胖胖的女儿却觉得女儿控制不了口腹之欲，缺乏运动，是一个意志力薄弱的人……
赵晓楠对自己的性格也不满意。有同事评价赵晓楠是一个内秀的人，她不上课的时候，话是很少的。其实赵晓楠觉得自己还是挺活泼的，尤其是大脑里的各种想法特别活跃。她很羡慕性格外向的女生，其实她小时候也很活泼，甚至可以说是调皮，可是越长大好像就越沉默了。有的相亲对象在和赵晓楠聊天的时候，觉得总是在唱独角戏，很没趣。其实赵晓楠只是在认真倾听而已。
她时而觉得自己的外表和性格没有任何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时而又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差劲啊，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老大难”了呢？
见的相亲对象越多，赵晓楠隐隐感觉到自己还有另一个劣势。有些男生，尤其是独生子，好像挺介意她有一个弟弟。坊间有一种说法“不要找有弟弟的女生”，否则就会变成“扶弟魔”，但这个理由她并不敢告诉父母。
这几年，赵晓楠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当时其实只是太自卑了，从小在一个不被关注的环境中长大，她总感觉自己不配拥有一些东西，甚至不配被爱，找对象的时候这种心理“原形毕露”。
相亲也让赵晓楠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父母，看到了父母的另一面。有一次，她和相亲对象都还只是在刚认识的阶段，赵爸爸莫名其妙开始透过亲戚朋友在背地里偷摸儿打听对方，结果还被发现了。最终只能由赵晓楠来承受这一切，她被对方一顿讥讽。
赵晓楠都不敢相信老爸居然是这样的“猪队友”，当她回家和老爸“对质”时，赵大伟同志就像没事儿人一样，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赵晓楠后来想了想，赵爸爸能做出这种事儿也不奇怪。毕竟就算她有时候外出培训，赵爸爸也会想方设法地“偷摸儿”打听，联系培训的机构，确认她是真的去培训了……
三十岁过后，赵晓楠开始有意无意地“摆烂”。她对家里介绍的相亲异常排斥，为此和父母闹得很不愉快，而爷爷奶奶的“小会”则愈加频繁。爷爷过世后，这种“小会”的主持人变成了赵晓楠的叔叔姑姑们，而赵晓楠的“罪名”又增加了一条：她没能在爷爷在世的时候把自己嫁出去。
赵晓楠觉得自己已经成为整个家族的“罪人”，她和家里的亲戚甚至父辈的朋友的关系都变得很差。她心里其实也很委屈，为什么其他弟弟妹妹们就不用承受这些，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会让叔叔姑姑以及各式各样的亲戚长辈们来“教训”自己，可是自己的父母却对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们有明确的边界感？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安慰自己：至少比以前的“狂轰滥炸”好多了，起码清净了不是！
不会再有长辈打着聚餐的旗号，口沫横飞地给自己“上课”，赵晓楠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很好笑：这些乐于上课的长辈年轻时的婚姻或人生不也是鸡飞狗跳，一地鸡毛吗？结果现在有点儿年纪了，居然开始充当“人生导师”了……不会再有长辈借着介绍相亲对象的由头，把自己当作他们发展人脉的工具了。更不会有所谓的长辈以“为你好”为借口，把自己教训一顿，只是为了发泄他们自己的情绪罢了。更不会有也被莫名其妙列为准相亲对象发来的阴阳怪气的短信了。
随着亲戚朋友的陆续“退场”，赵晓楠的父母开始亲自“披挂上阵”。当时赵晓楠住在家中的小卧室里，小卧室窗外就是阴台。赵爸爸的绝招就是趁女儿睡午觉的时候在窗外和孟子珍女士“细细簌簌”地小声说话。他可能觉得这样女儿就会被吵得受不了，然后就会赶紧把自己嫁出去，毕竟他自己对“噪音”就尤其敏感。
而赵晓楠彼时只以为父母真的是中午有话要聊，慢慢时间长了以后，她才感受到父母真正的用意。但她也懒得搭理，仗着自己年纪轻睡眠好硬是扛了过来。后来赵晓楠觉得老爸的这种行为真的是有够变态，把自己受不了的东西用来折磨自己的孩子！
至于孟子珍女士嘛，赵晓楠觉得更是匪夷所思。有一次，赵晓楠想把一个处着觉得还不错的男生介绍给父母认识。当时她找了一个茶馆儿，想让父母见见那个男生，可是让赵晓楠大跌眼镜的是孟子珍女士居然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只有赵爸爸在和那个男生聊天。
孟子珍女士在做什么呢？赵晓楠觉得老妈可能是在观察茶馆儿内部的装修风格吧……孟子珍女士的眼神儿飘来飘去始终没有正眼看过对面的那个男生，赵晓楠心想就算是电视剧里也没有这种妈妈的演法吧！
就在这样磕磕绊绊，状况不断的相亲中，赵晓楠的终身大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耽搁”了。她本人倒并不太为这事儿困扰，甚至很庆幸自己没有随随便便，“两眼一摸黑”地迈入婚姻。况且现在单身男女越来越多，光她认识的就有好几个。当然周围也有些朋友同事甚至都已经踏上了二婚的旅程。
赵晓楠收到过不计其数的婚礼和满月酒的精美请柬，参加了各式各样的婚礼，满月酒宴席，但她自己的人生却好像停滞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