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同山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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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箩筐爷爷,别再闲叨叨了,快回去吧,你那胖孙子,让‘半只耳’给咬了!”报信的是周三儿。

老箩筐姓罗,年龄将近60岁。他爱开玩笑,村子里的人,不分老少,都喜欢他。因他爬山爱背箩筐,又姓罗,村里人叫顺口了,就叫成了老箩筐。他爱打枪,枪法奇准;他耍飞刀,刀法奇准。教人枪法、刀法,没有不愿学的。《野生动物保护法》颁布之前,老箩筐进山打猎,背着猎枪,腰挎砍刀,带着黄毛猎犬“阿黄”,领着村子里好跑的男人,钻进白同山里,爬过第1道岭,爬第2道岭,接着是第3道岭、第4道岭、第5道岭。白同山一共有32道岭,岭中有瀑,共有32道瀑布。可是,包括老箩筐在内,全村12户人,男人不下30个,据说30年来,没有一人去过第32道岭。太远了,少说也有二百里。大山里不比平原,多跑出去一里,危险多出来几倍。3年前,老箩筐带着贺三儿,马溜儿,赵幺儿,进山打猎。经不住几个人撺掇,老箩筐带着他仨,爬到了第12道岭,结果撞上了那头野猪——“半只耳”。当时“半只耳”长不过一米,重不过100斤。老箩筐朝它开了一枪。没等贺三儿、马溜儿、赵幺儿反应过来,“半只耳”屁股上挨了老箩筐一枪,钻进了密林深处。

猎犬“阿黄”追赶野猪,结果再没回来。

发现“阿黄”的尸骨,是在第14道岭,只剩下狗头,还有一截尾巴。

受伤的野猪把“阿黄”吃了。

“半只耳”受的伤不轻,草叶子上沾着不干的血,指向它逃跑的方向。

老箩筐伤心至极!

“阿黄”陪了他6年,陪着他早出晚归,给他叼来受了枪伤的野兔、野鸡、豪猪、狐狸、大小野猪、灰狼;陪着他夜宿深林;老箩筐熟睡了,“阿黄”就站岗放哨,甚至赶走偷袭的灰狼;老箩筐没事儿就爱搂着“阿黄”的脖子,顺脖子捋着它的黄毛;老箩筐把兔肉烤熟,大腿赏给“阿黄”;“阿黄”偎在他身旁,贪婪而又不舍得吃,把兔腿噙到嘴里,吐出来,吐出来再噙回去,反复数次。老箩筐轻声呵斥“阿黄”,它才极不情愿吞下去。

老箩筐和“阿黄”的关系,比了儿子还亲,他称呼它“乖儿子”。儿子听见不高兴。老箩筐于是改口叫它“乖孙子”,儿子还是不高兴。孙子小,不懂事儿,由着老箩筐叫猎犬孙子——他想有个哥哥。

老箩筐当面不便叫,背后叫不停,一会儿叫儿子,一会儿叫孙子。“阿黄”由着主人叫,做儿子也行,做孙子也行,说到底只是一只狗。可主人不把它当狗看,这是做几辈子狗积不来的德。

老箩筐发了狠心,打算给“阿黄”报仇。他用箩筐装了狗头、狗尾巴,端着猎枪往前冲。

撺掇的人没了主张,跟着老箩筐往前爬到第18道岭。到后来,野猪找不到,血迹也没有了。几个人的鼻子加在一起,远没有“阿黄”的灵敏。经不住再三劝说,老箩筐方才折回头。

在村边埋了“阿黄”尸骨,泪水流淌了一阵子。老箩筐被劝回了村子。

村里人知道这些,过来安慰老箩筐。村子西头的胡大哥,说出来埋在心里的秘密:那一头野猪——半只耳的半只耳朵,是他拿匕首削掉的。就在第15道岭,他撞到了它,端枪已经来不及,他从腰间拔出匕首,扎向野猪。野猪狡猾,低头躲过匕首,猛冲过来,把胡大哥掀翻在地。胡大哥再刺,野猪左耳被削掉一半,负痛逃走。胡大哥左腿被咬伤,皮开肉绽,鲜血流淌,后来留下巴掌大的疤。

野猪记仇。仇恨得不到化解,记仇的一定要报仇——这是规律。动物间是这样,人之间亦如此,人与动物间也是这般。半只耳这次下来,一是找胡大哥,一是找老箩筐。

事情过去整整3年!

抱养的猎犬,名字叫做大黑,已经3岁,像一头黑熊,形影不离老箩筐左右。

“你个乖孙子,假如骗我,小心爷爷我敲你狗头!”罗家辈分高,在村子里,9家称呼他爷爷,3家称呼他叔叔。

“我的箩筐爷爷,这一次可是真的,孙子我再不骗你的!”周三儿跺着脚,手指着村子北头老箩筐的家。

老箩筐还是不相信。

开惯了玩笑,张口都是谎话,偶尔说一句真话,也当做谎话对待。

“罗爷爷,你再不回去,罗弟弟的脚,怕是保不住了!还有胡大叔的腿!”

“我暂且信你一回,回头证实你骗我,小心打烂你的屁股!”

“罗爷爷你抓紧时间,我们这就回家拿枪,或许追得上半只耳!”

时间正是午后三点。8月份的天气,大山里是很凉爽的,闲着没事儿做,村里剩下的人,经常围在一块闲聊。聊的都是天南海北,还有《三国演义》中好哭的刘备、墙头草孙权、狡诈的曹操、以及一肚子计谋的诸葛亮;《水浒传》中的一百单八将的豹子头林冲、李逵、武松以及花和尚鲁智深;《西游记》中的糊涂和尚唐僧、好吃的八戒、善心的沙和尚、凶狠的白骨精、精明的孙猴子;《聊斋志异》中的吓人的画皮,还有那些聪明的狐仙;《红楼梦》中的花心人贾宝玉、痴情的林黛玉,以及狠心的王熙凤、老妖婆贾母。当然,也聊女人,聊到女人的时候,众人“哈哈”大笑一阵,算是开始,也算是结束。12户人家,大部分男人,小部分女人,到山下的镇子务工赚钱。儿子罗光明也在镇子里。镇子离村子将近100里,通着一条窄石子路。儿子每半月回来一趟,忙时要等上一个月。

儿子个头随他,把胳膊伸直了,能摸到房檐下的椽子。长相也随他,浓眉大眼,鼻正口方。儿子也很能干,他们爷俩共同赚钱,盖了几间瓦房,置办了一些家具,单等着媒人上门说媒。从20岁等到25岁,再到30岁,再到35岁,总算等来一个说媒的,撮合了一个小寡妇。寡妇生下一个儿子,跑了。嫌他家穷。

孙子4岁多,比黑狗大,是亲孙子,成了老箩筐的心头肉!

儿子的媳妇跑了;老箩筐的老媳妇跑不了,已经是老妇人了,还能够跑到哪里去?谁家愿意接收?年轻妇人总是无此忧愁。

老媳妇专职带孙子。几乎是拿了根绳,拴在裤腰带上,她走到哪里,孙子跟到哪里。撒尿时候,孙子就站在厕所门口,她一手拉着孙子,一手拉着裤腰带。这一次她是大便。孙子嫌臭,独自跑到院门外。哪里想到,撞上了半只耳。半只耳咬着孙子的小脚,往山上跑去。

这就巧合了!难道狡猾的半只耳,一直潜藏在房屋附近?

老妇人大便罢,出来找不到孙子,心里焦急,看到地上的血迹,更是慌乱。顺着血迹,转到屋后林子里,远远看见胡大哥倒在林子里。胡大哥怀里抱着的,正是亲孙子。

胡大哥受伤不轻,这一次是在右腿,皮肉掀开,鲜血流淌。

孙子看见奶奶,尖声哭叫。老妇人撕下半幅衣襟,一大半包住胡大哥的腿,一小半裹住孙子的脚。

胡大哥出来放羊,被半只耳撞见。半只耳见到仇人,眼红如血,丢下小儿,冲向胡大哥。张口咬住胡大哥右腿,往山里拖。

胡大哥抽搐砍刀,猛砍半只耳。砍刀砍在半只耳身上,如同砍在石板上,留下的是几道白印。半只耳早已做好了充分准备,它咬开桐油树皮、松树皮,把渗出的桐油、松脂沾满全身,在地上打几个滚,裹上很厚的沙子,干燥以后就成了盔甲——刀枪不入!

拖行了十几米远。

孙子尖声哭叫起来。

半只耳猛然停下来,听了听,丢下胡大哥,转过屁股,朝胡大哥脸上撒一泡尿,而后叼住一只半大山羊,往大山里窜去,转眼不见踪影。

它是一头母野猪!胡大哥看得很清楚。

胡大哥抹去脸上的野猪尿,忍痛爬到孙子身边,把孙子抱在怀里。

这个时候,老妇人寻了过来。邻居们也围过来。

胡大哥让人捎信儿给老箩筐;而后拨了“110”,又拨了“120”,又跟镇子里的大儿子以及老箩筐的儿子罗光明通了电话。

“到底怎么了,怎么一回事儿?难道真的是半只耳?”老箩筐冲着周三儿大声叫嚷。

“咱们一起回去,八成是出了大事,走,走,快走,快回去吧!”

闲聊的邻居簇拥着老箩筐,随了周三儿,一路跑回来。

老妇人哭成泪人。

老箩筐捶胸顿足,双手拍打着树干。

“老箩筐,刚才,在你家屋后,林子里,半只耳,个头可真大,黑炭一般,左耳半个,长足有两米,重不下300斤!”胡大哥嘘着气,“千万要小心,那东西真的不好惹啊!你孙子……”话没说完,胡大哥昏厥过去。

众人急忙掐按人中。

“半只耳,你这个家伙,好狠的心呐!我老箩筐今生发誓,一定把你捉住,把你宰了,卖你的皮,吃你的肉,赔偿俺们的损失!”

“就是,就是,捉住半只耳,宰了它,宰了它!”

“快回家去拿枪,咱们这就追上去!”

“对,对,拿枪,还有砍刀,匕首!”

“别忘了带上烧酒,山里冷!”

村子里的人都围拢过来。重新包扎过伤口,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老箩筐听着邻居议论,没有接腔儿。他经验丰富,遇事沉稳,他揣摩再三,挑选了两个人:一是老胡的三儿子胡三儿,他的枪法很准,是老箩筐手把手教出来的。一是马溜儿,他的刀法不错。可是,报信的周三儿,他也是老箩筐的徒弟,他的飞刀使得也很准,也是老箩筐手把手教成的,他强烈要求跟着去。可他的媳妇马上就要生孩子了,他作为丈夫,应该在跟前照顾。

这是老箩筐的想法。但老箩筐拗不过周三儿,最后只得同意了。

其他的人留在村中,保护老弱妇孺。

村中事情安排停当。

带上猎枪、砍刀、匕首、烧酒、羊皮毡,还有大黑、宝玉、花雪三条猎犬,三个人出发了。

“把你的金鹰带上吧,那可是一只不错的鸟啊!”醒过来的胡大哥冲着老箩筐喊道,“让它出去长长见识,它会更快成长起来的!”

“既然这样,我就把它也带上吧!”老箩筐吹一声口哨,只见一只大鹰,翅膀泛着金子般的色彩,从林子里飞出来,稳稳落在他背负的羊皮毡上。

三个人消失在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