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百姓不可活
史书写不到的地方太多了。
李维大致能看懂那公文，也颇为了解洪承畴在这场陕甘民乱之中到底干了些什么。
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活不了。
陕甘地方官府确实缺兵少将，但他们更缺钱缺粮。
养不起，抚不下。
想要破死局，法子就只有一个。
杀。
一伙伙贼众罪孽深重不需他法，当场就斩了，数百人嚎哭簇拥着求饶挣扎，最终一个个排着队被拖到几座简陋的断头台上。
整整一个下午，饶是砍头的刽子手技艺精湛，从一开始面不改色的一刀两断，只砍了十来个就显露疲态，憋红了脸才能给这些贼人一个痛快。
找空将身上与衣袍上的污渍简单清洗，背后小伤口也处理后，李维躲在叫嚷喝彩的明军后头瞅了一阵子。
最终揉着肚子跑到伙房大锅那儿守着去了。
看砍头确实痛快，但吃饭才是要紧事。
半大小子本就能吃，李维感觉自己这幅身体不只是能吃穷老子，吃穷一家差不多。
正想着要不要上去帮把手看能不能蹭口吃的，身后来人拍拍他肩膀，回头一看，是之前跟在贺人龙身后的一员将官。
“高哨官？”
来人名唤高进库，面相颇为和善，本就生的颇为圆润甲胄一包就更圆润了，笑眯眯的靠过来道：“看砍脑袋看饿了？跑这儿来？”
“是啊，哨官是有什么差遣？”
高进库面上闪过愕然，本以为李维终究是挂念旧情了跑过来躲着，他果断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只能尬笑两声接着道：“这不副爷让你做了什长，蒙兄弟们抬举在军中称我一声‘掌家’，来寻你自是问问你这一什缺了什么，丁员要不要增减......”
管后勤的。
李维当即谄媚道：“小的刚进来不懂事，竟不知冒犯了高掌家，失敬失敬！”
这必须得打好关系，赶紧客套两句。
至于补给添丁什么的。
李维很有孑然一身被招安后的觉悟，先避风头，混着，混熟了再说，混熟了该有的自然不会少。
不少他吃的就行。
“真能吃啊。”
和管后勤的高进库拉扯了两句，李维名正言顺的加入了伙房帮把手，不好偷嘴，但可以第一时间开饭。
下午砍脑袋的和看人家砍脑袋的人都累的够呛，伙食自然得好一点。
黄米杂粮肉菜饼，自己手头的干粮做点黄米糊糊粥，吃的军营里骂娘声不断。
肉菜饼里吃不到肉味儿还好说，少盐味儿就很过分了。
但李维不在意这个，囫囵着就往嘴里塞！脸大的饼子一把捏成团来啃，三两口就没了影儿，吃完就再去要，一连要了五回，第六回实在要不来了也不强求，把粥碗放头顶抖了两下没接到什么，意犹未尽的洗碗去了。
五分饱。
吃饱了不能闲着。
大军平了叛乱砍完了脑袋，自然要带着脑袋回去论功行赏。
剩下数百具无头尸体，在尚停留的时候能盖一层薄土的就盖一下，盖不了的扔在一堆任由其发烂，若是附近村落乡镇看不下去了，大概会派人过来埋一下。
李维没打算帮着贵人入土为安，既然这身力气已经显露，眼下也勉强有条路可以走一走，那不妨走的宽一些，多在人前混个脸熟。
只是帮急着撤离的军中弟兄搬点重物，拉拉车马，追逮不听话的牲畜，他这体格与力量所展现的巨大差异，博得片片惊奇喝彩。
好些人排着队来找他掰腕子，一个个憋红了脸都难以与李维抗衡。
又难以置信的把李维左看右看，直呼怪哉。
加之军中大多数人都知道王左挂乃是被他袭杀，之前在乱军之中提着人头上蹿下跳的模样便是贺人龙都啧啧称奇。
军中个别兵丁谈及他：“瞧他尖嘴猴腮，偏的还这般大力气，吃饭时跟个饿死鬼似的！实在是怪！倒像那‘饿夜叉’！要吃人哩！”
眼看这诨号要传开，李维对此相当不满，说是诨号叫什么无所谓，但绝不能沾这个饿字。
众人依旧嬉笑，最终却还是要叫的顺口，于是饿夜叉就成了小夜叉。
虽不响亮，但李维觉得还算动听。
此时贺人龙竟听了去，与麾下将官笑道：“贼众多呼我‘贺疯子’，如今手下又多了个小夜叉，想来贼人应更惧我！”
李维闻言大喜，赶紧挤凑到前头：“小夜叉说出去没人听！在副爷麾下才平白多了三分威风哩！”
“哈哈哈......”
如此大军北上行军两日。
却是到家了。
这两天李维因力气大这特色早被贺人龙看在眼中，又顺势拍了一波马匹，在军中也算广为人知，所以他混到了一个好职位。
抗大旗。
只不过现在正学习中。
本来两人才能稳稳守护的大旗，他一只手就能扶的稳稳当当，就是还不太熟练，毕竟主将大旗需要紧随主将，战时还要随着主将命令各种位置，有不少规矩章程。
行军之中跟着护旗队走在队伍偏前头的位置。
能接近主将，算是亲随一类。
至于什长的职位，也不过贺人龙一句话而已。
就这样扛着大旗踏入米脂县，大军并未奔着县城去。
贺人龙不打算回家里看看，李维却是走着走着冷不丁眺望到了李二狗的老家。
原上虽被乱民肆虐一阵，但却没荒废，就是不知道是当初被宰掉的那地主老爷的亲戚把地又圈住了，还是什么人趁空子给种了点黄米。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生命力顽强的可怕，只要有个空隙被他们捡到了，咬咬牙钻过去就能活。
扫一眼，李维将这所谓家乡抛之脑后。
现在的他对这片土地没啥感情，也没啥念想。
他只期待赶紧到北边的延绥镇，也就是榆林城看看。
想来应是墙高城大，周遭长城绵延望不到尽头，乃是大明边境重镇西北四镇之一，下辖城堡，卫所数十座，军民百万计......
可惜事与愿违，刚在米脂过了夜，北边就有骑士快马奔来在军前吆喝：“抚台老爷有令！大军回转绥德！清涧县有贼众作乱！”
吆喝完了将一纸文书交给贺人龙，随即绝尘而去。
这号令自是让军中众人怨声载道，但在将官的喝令叫骂声中一个个还是回了头。
而李维此时眼睛发亮，龇牙笑着轻声呢喃：“张献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