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冲出马六甲（中）
入夜，同窗们皆已散去，小小舱室内复归安静......
舷窗外浪缓风徐，星光点点，一轮形似银盘的明月高悬在天边，俯瞰着风云变幻的南海。由于日间这艘大船已驶入环形礁的内港避风，故而此时不用担心风暴再次来袭了。
波涛轻缓而有节律地拍打着船舷，瞿朗头枕着自窗外洒入的片片月光，享受着这片刻难得的惬意，身旁另一张促狭床榻上，瞿三却盯着外头微澜的海面，怔怔地出神。
“三儿，你在想什么呢？”瞿朗忍不住发问，同时心里在说，发呆这事情倒是人人都无师自通。
思绪被暂时打断的，过了几年时间，身形越发长大的昔日伴读扭过头来：“大哥，我在想，你刚刚力挽狂澜，把大伙儿带出了风暴，本该是一桩值得庆贺之事。可是见你白天和林大哥他们交谈的样子，并不十分得意从容，相反却带着几分忧虑情状。目下这般风平浪静，岁月静好，我实在是不解，不知忧从何来？故而也跟着惆怅起来。”
“原来你是为这个发呆，想多了啊......我只是听说，这茫茫大海之上，人类未知之事甚多，况且我们还要跨越几重大洋，我并非是惯于忧思之人，可我懂得未雨绸缪的道理。”
瞿朗没打算直接告诉小兄弟后面的征途上会碰到什么洋的艰险，因为很快他们便会遇到，索性遇到再说。于是岔开话题，东拉西扯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抵不住瞌睡虫的侵袭，昏昏睡去了......
在渚碧环形礁驻泊了两天之后，万年清号又出发了。在这有限的两天里，船员们用蒸馏法煮沸环礁内成吨的海水，随后冷凝得到大约 500加仑的淡水，为今后的航程补充了储备。
瞿朗看在眼里，心知海水的净化和转化为淡水即使放在现代也是个世界性难题，所以难怪联合国要专门设立“水资源日”敦促各国政府重视日益严峻的淡水资源紧缺问题，也是倡导全人类节约用水。
而在世界海军史上，亦有一个著名的战术诱骗，也与淡水净化这件事有关。这就是发生在中途岛海战前夕的1942年 5月 20日，美国太平洋舰队情报部门，为验证日本真正进攻目标是否是中途岛，故意明码发出电文“中途岛淡水净化设备出现故障”，日本监听站不知是计，想也没想就向大本营发送“AF缺乏淡水”情报，因为 AF这个代号已于稍早被美情报部门高度怀疑就是中途岛，但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而日本监听站的操作算是实锤了，AF确认即中途岛，为此后美太平洋舰队成功设伏，击沉日四艘航母奠定了基础。
《中途岛之战》这部经典电影，瞿朗至少六刷，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个桥段。那个情报分析小组的头儿不修边幅，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来访竟然穿着睡衣拖鞋，他手下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就是这样一群人，却可以从纷繁复杂的，看似没有任何关联性的大量情报中，进行天才的推导，并加诸绝妙的论证，这段情节在瞿朗看来，精彩程度丝毫不输于美日双方你来我往，海天激烈交锋的战争场面。
整装再出发的万年清号，重新开动其上搭载的两台立式往复蒸汽轮机，划出了一道有力的航迹驶向下个目的地。
在渚碧礁休整期间，瞿朗终于有机会近距离好好观察这艘开创先河的船舰。除去保留传统的风帆动力，搭配蒸汽输出这最大的特点以外，它那水线以上天蓝色的涂装在当年中国制造的所有轮船中是绝无仅有的。
年轻人重点检视了它的武器系统，船政局天字第一号的万年清采用船身两侧列炮的方式，一共有十个炮位，此时真正配备的则有六门炮，目测口径应该为 165毫米的前膛炮。瞿朗识得这是早期的架退炮，至于型号却不认识，这种老式火炮威力在当时尚可，就是射速过慢，三四分钟才能发射一发炮弹。遥想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最新锐 055新式大驱上配备的国产 1130型近防炮，射速已能达到令人匪夷所思的每分钟 1万发。要说技术革新引发武器性能的提升，毫无疑问是呈现几何级速率增长的。
瞿朗手抚着炮管，喃喃自语：“才六门炮，火力恐怕不够……”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一只手搭在了年轻人的肩上，瞿朗惊异地回身，贝管带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可是我们一定会碰到那种极端情况吗？再者，新加坡眼下是英国的属地，临出发之前沈大人专门嘱咐，船政局已通过总理衙门的关系知会了英国政府，如若万年清号过境满勒加之时遇到险情，可以寻求英国人的帮助。”万年清管带的眼中满是胸有成竹之意。
对这样的说辞，瞿朗觉得是那样地熟悉。不无天真地寄希望于列强的所谓帮忙或者斡旋，而非自己来掌控主宰自身的命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李鸿章在应对日本蓄谋已久的借口东学党起义而出兵朝鲜，进而挑起中日战争之时是这样。到了惨烈的淞沪抗战进行期间，蒋介石总寄希望于英美调停又是如此。
想到这儿，年轻人不由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三个平静无事的昼夜过后，在前方航标的指引下，万年清终于要准备进入新加坡水域了，此刻船上的人们精神无不为之一振，因为这几天沿途经过的尽是远离海岸的小岛，而现在马上将要看到大片的陆地，更为重要的是，船上所携带的新鲜蔬菜瓜果有限，原定也是在此处的新加坡港进行补充。
临近中午，万年清下锚，全体船员和舰上实习的船政学子们正准备分批吃午餐。因为赌约输给瞿朗而心情郁闷了好几天，也消停了好几天的罗伯特，这会儿才不管是不是马上就要靠岸补充物资，向随船厨师高声嚷嚷着怎么又吃马铃薯加罐头。大副跟在罗伯特身后好言劝慰着，众人目光也被这一幕吸引了过去。
“那边海面上飞驰而来的是什么？”轮到今天在瞭望台上执勤的船员手搭凉棚，初起看不真切，于是抄起望远镜向着那边方向再次查勘。这一瞧不打紧，只见十七八艘比寻常舢板要大上那么一圈的船，船上明晃晃的刀枪煞是刺眼。而除了刀枪，每艘舢板上至少一半的人拿着火铳，黑洞洞的枪口让人不寒而栗。而他们毫无疑问是冲着万年清号来的，为何？所为这附近周遭现下仅有瞿朗他们所乘的这一艘船，别无片板。
发现情况的船员不敢怠慢，慌忙拉响了报警的汽笛，按照约定两声短促的笛音代表着有紧急情况。众人听到声音，纷纷撂下手中碗筷刀叉出舱查看。
方才滞留在甲板，没有进舱的瞿朗，是除了警卫之外，第二个发现海面异样的。他循着发出告警信号的方向举目望去，看清来船后心中默念：“该来的总是要来。”
他所担忧的，也是此番远航将面对的第二个危机-正是与后世索马里海盗齐名，历史更为悠久的马六甲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