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实践出真知
梁祝余摸了摸身旁的床,发现秦独之早已起床了,不过被衾中还残留着余温。她一抬头,望向屋外的日光,发觉时辰不早:【我这是年纪大了,熬不动了吗?昨天熬也没熬到很晚呀……怎么睡到这个时辰……】
秦独之此刻并未去商议政事,即便是忙,也不会日日都让一国之主忙得如此,只不过是秦独之比较勤勉。眼下,他正被夏太后请到了宫殿。
“我近日身体不爽,怕病气过给你,倒是想起了宫外有别院,想着去那里修养几日。”
夏太后这番话明显是漏洞百出,连糊弄也不愿,秦独之自是抓着这话茬:“母亲,棠儿便是女医,您若是身子不好,倒不如叫棠儿来为您医治,若是您贸然出宫,只怕旁人瞧来倒是我们不孝了。”
“谁敢说你不孝?我不过是想出宫散散心,这也不成吗?一儿,你自是知晓梁棠并不喜欢我,我怎可让她来为我诊治?再说了,她倒是日日外出给那些百姓诊病,鲜少来与我请安。”夏太后此刻倒是胡乱攀扯着,把话茬落在了梁祝余的身上。
秦独之冷哼一声:“母亲,棠儿即便再不喜欢谁,也从未有意毒害过旁人,到底你是我的母亲,除非您要害我、害她,否则她绝不会轻易动手。再说了,请安和为百姓诊治,孰轻孰重,母亲还不知晓吗?既然您要出宫,那相伴的宫人,需得精挑细选,以免出现纰漏,您近来不掌管宫务,便由棠儿为你选。”
“好呀,你长大了,成了大王了,连母亲的事也要管了!是不是再过些时候,你就能弑母了?!”夏太后用力地拍着几案,手指指向了秦独之,满脸愤恨。
秦独之冷漠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女人:“我还唤你一声母亲,好好供养着你,是看在你生育了我的份上。你与父亲当年将我一个稚子扔在安国,我在那里糟受冷眼、莫说是那些王族,便是那些宫人尚且能作贱我,我岂能不恨你们?原以为回了晋国,你们尚且能像个寻常百姓家的父母一般,父王于我还有愧疚,可你不过是为了权利,和姜无卑。”
“你浑说些什么?!”
梁祝余本在龙行殿收拾自己的中药柜,听闻千枳来报,急匆匆地就去了夏太后的宫殿之中,芳掌事本想拦着她,梁祝余瞪着她:“你便是想见到大王和你的主子闹到不可收拾的场面?你若是还心有顾忌,便放我进去!”
芳掌事斟酌后,还是让梁祝余进去了:“烦请您劝劝大王吧。”
“嗯,我知道的。”
梁祝余走进去,瞧见二人气势剑拔弩张的,她上前握住了秦独之的手:“怎么了?”
秦独之见到梁祝余的那瞬间,怒气消解了不少。而夏太后的眼神中有羡慕、更有愤恨:“你们二人是合计着今日逼死我吗?”
“不,我今日来,不过是想与您把事情挑明,到时候您要怎么走,都与我们无关。”梁祝余镇定地握住了秦独之的手,给足了他信心。
“独之的愿望只不过是能够掌握晋国的实权,而您也清楚眼下谁是他成为真正的晋国之主的阻碍,独之是您的儿子,您最该清楚他的能力。若是您能帮着自己的儿子,他自然也能够作为您的儿子好好孝顺你。”梁祝余这番话是扎扎实实地戳在了夏太后的心里,既在情理,又在法理,让她无可辩驳。
夏太后索性也不再伪装:“你以为我不想帮他吗?若不是相邦势大,他如何坐得稳王位?既想着利用了相邦的权势,如今得了好处,便想让旁人卸权,哪有这么好的便宜事?由头上便是说不过去。”
“这还不简单吗?”秦独之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地盯着夏太后,“他不是送了位男宠给您,您也喜爱得很?既然您那么喜欢,我可以成全你们二人,只需要您助我一臂之力。母亲。”
最后两个字,实在不像是孩童眷恋母亲的呼唤,反而像是在下一次通牒,一次不应允就会永远失去的选择。夏太后的心似乎被揪住了一般,她即便不爱先晋王,可秦一到底是她的孩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子嗣。她握紧了双拳,终是难以割舍这份快破碎的母子情。
“你说吧。”
……
待秦独之与梁祝余出门后,芳掌事第一次对梁祝余有了真诚的恭敬:“多谢圣女。”
“大王已经应允了太后出宫休养的事,你着手去准备,太后即便是出了宫,一切规制都得按照原来那样,不可怠慢。”梁祝余细细交代后,见秦独之失神地走着,便追上前去。
秦独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失落到忘记了梁祝余还在身旁。他握住了梁祝余的手:“是不是很可笑?母子做成这般,毫无情感,能谈的竟然只有权利二字。”
“独之,心怀大志者,往往会舍弃一些难以割舍的事物。但我更清楚,你要走的这条路很漫长也很辛苦,如果有一天,你不想继续走这条路了,我也会支持你。但人生的每一条路,都不会是十全十美的,人就是在舍弃中抉择,然后成长起来的。我只是希望,有一天你回过头来,不会后悔你选择走过的每一条路。”
梁祝余何尝不知道,自己想走的这条路,也是格外艰辛的。她支持秦独之统一六国的宏图大志,而秦独之也在默默支持着她的事业,两个人互相扶持,总归是比一个人走到黑来得好。可梁祝余更清楚,她终会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轨迹中,所以,她想留下一点什么,不仅是帮助秦独之,更是帮助那些被病痛苦难折磨的普通人,因为她,也是个普通人。
秦独之握紧了梁祝余的手,手中的温热传达到心里,他总算是露出了一点开心的模样:“若无你在身边,只怕我实在是难以撑住。”
“不,即便我不在身边,你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你的志向不是继承自王位的责任,而是在最底层人民的艰苦中挣扎发芽的。”
梁祝余明白,秦独之自幼在安国王宫饱受冷眼与摧残,一路归国又深入百姓的疾苦之中,他的志向不是凭空生出,也不是被人灌输的,而是在真真实实地实践过才生根发芽的。
[实践出真知!这句话咱们走了多少年才总结出来的真理!]
“嗯,上天待我不薄,让我能遇见你。咱们回去吧,既然安排妥当,只等着鱼自己上钩了。”
二人回到了龙行殿后,便又开始写着梁祝余的医书了。
夏太后这边却是热闹得很。
“王上便答应了?”
“我毕竟是他母亲,梁棠也巴不得我快点出宫,好把这王宫握在手里,自然是巴不得我快点出宫,”夏太后捏着这个跪在她身前的宫人,“只要能出去,咱们的快活日子也就开始了,梁棠也算是有点良心,还知道要让底下人准备妥当,你只安心待在我身边就好。”
“能得太后垂爱,奴这一生都不会离开您身边。”
“相邦送你来,当真是送对了。不过,相邦那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知道吧?”夏太后捏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抽出了发簪,在那宫人的脸上轻轻蹭着,可若是一不留神,便会在那宫人的脸上留下伤疤。
宫人眼神惊恐地伏在地面上:“奴不敢,请您放心。”
【哼,爱?爱任何人,终究是抵不过爱自己,至于一儿,他到底是我的儿子,瞧他出去时那副死了娘一样的脸,到底也算是心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况且,只要他在一日,我的日子也能舒适一日。】
夏太后将发簪插到了那宫人的发上,轻轻柔柔地扶着他起来:“瞧你这害怕的模样,我又没做什么,何至于怕成这样,只不过,你若是乖巧的人,跟着我,自然是,你侬我侬。可若是不安分,想必相邦还能送许多你这般的人来给我。”
“我乏了,伺候我休息吧。”
夏太后此刻倒是又似往常般风情万种了起来,令眼前的宫人实在是摸不清头脑:【都说这位夏太后平庸,若不是生了大王,哪有这般的荣光,现在瞧着,却是个颇有手段的人……】
世人都这么以为。唯有夏太后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利益最大的获得者,即便是不爱先晋王,为了日后金尊玉贵的生活,她能忍耐住,在安国遭人白眼多年;为了能巩固自己的权利,她肯与姜无卑暗中苟且,保住秦独之的晋王之位;眼下,为了自由,她更无所谓,果断选择出卖姜无卑。一切,都是为了活得顺遂。
一个底层女子在那个动荡飘摇的时代能活出这样的意识,即便卑劣的品质下也隐藏了她掌握自我命运的光芒。更何况,换做旁人,就一定能比她做得更好吗?
可她又羡慕:为什么,梁棠就能获得男子全部的爱,和全部的尊重,甚至还拥有着可以做抉择的权利?我挣扎了那么久才获得的权利,梁棠轻易便从我儿子手中得到了?
她不甘!
所以处处为难梁棠,企图让梁棠也在获得权利的过程中,如她一般挣扎。
今日后,她却意识到:梁棠确实不一样,我的权利是依附于一个个男人手中斡旋得到的,而她的权利,是匹配得上她的胆识与智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