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序
“成长”是什么
——关于《幸福游戏》

《幸福游戏》是角田光代的成名作。1990年，23岁的角田光代凭借这部作品，摘获第九届海燕新人文学奖，从此成为日本文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本书是以《幸福游戏》命名的中篇小说集，收录有角田光代早期创作的《幸福游戏》《无忧天使》《公共浴室》三篇中篇小说。因为是早期作品，所以从创作技巧上来说，这三篇小说未必是角田光代最优秀最成熟的作品。但它们在角田光代的作品群中显得别具一格和弥足珍贵，因为它们充满了角田光代天才式的创作灵感，具体说来就是体现了角田光代对情感无比敏锐、无比精准的捕捉和把控能力。

这三篇小说可以说非常具有角田光代的特色，角田光代后来的作品中，无比扣人心弦的瞬间的情感捕捉和细腻笔触无不在这几篇小说中碰撞出最初的火花。这三篇小说的主题可以说都是“成长”，在对原生家庭的质疑和否定中，在与社会的隔阂以及对社会的抗拒中，主人公以为自己正在慢慢长大，却在真正长大的瞬间懂得了自己的原生家庭，懂得了自己，也平和地接受了自己，接受了原生家庭，融入了社会。长大意味着“和解”，与自己的成长和解，与周围曾经看不惯的事物和解，最终微笑着接纳并不完美的自己。这就是我作为译者在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中获得的感动。角田光代的了不起，在于她用文字把最隐蔽、最难以捕捉，甚至我们自己都未必认真思考过的情感呈现出来，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去感动、去思考。

《幸福游戏》中，羽织、立人和主人公“我”既非恋人也非家人，却组建了一个温暖而奇异的“家”。这个“家”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由血脉亲情联结在一起的家，却有着家的温暖和舒适，以至于会令人深陷其中，丢掉奋斗的动力。羽织和立人先后清醒过来，挣脱了这份羁绊自己前进脚步的温暖，而主人公“我”却依然对这个“家”充满深深的眷恋，无法自拔……。这篇小说让我们思考：“家”到底是什么？“家”对我们的成长有着怎样的意义？人们普遍渴望“家”的温暖，然而成长意味着挣脱羁绊，离巢单飞，重新构筑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这也许是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心路历程。《幸福游戏》把这种成长的隐痛描写得细致入微，主人公的“家人”们纷纷长大，主人公“我”还能继续做那个固执、不肯长大的小女孩吗？小说结尾处的描写也许已经告诉了我们主人公的心理成长与困惑——“马上该回家了，一定要回家的。……可是，不想回家。”

如果说《幸福游戏》的主人公在一定程度上意识到了什么是“成长”，那么，《无忧天使》呈现的便是与“长大”和解前夕的抗拒与挣扎。小说采用了意识流的手法，描写了“我”的绝望、挣扎和痛苦。濒临精神崩溃的“我”徘徊在心理世界里，在现实与非现实之间体会着强压降临时复杂的心理变化：选择坚强却幻想逃避，最终依然做出决定，拼命地向着看不见的人生出口奔跑。这何尝不是最坚强的生命之成长？

本书选择用《公共浴室》作为终篇小说，绝非偶然的拼凑。如果说《幸福游戏》和《无忧天使》的主题是“成长之痛”，那么最后一篇小说《公共浴室》描写的就是“长大”了。主人公“我”执拗地追求特别的人生，这个“特别”包括对原生家庭的否定和对社会、对周围的人的抗拒，这一切归根结底只是自以为“长大”的不成熟罢了。因为不成熟，“我”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也拒绝向世界敞开心扉，却被一个在公共浴室里偶遇的小女孩彻底治愈，发现自己其实只是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和自己一样的人中的一分子，也发现自己其实非常渴望融入这个世界——“我”终于长大了。

这部小说集的主题是“成长”，展现的是我们每个人从自以为的“长大”到真正长大成人的心路历程。文学世界不等同于现实，何况是这样一部偏向意识流的小说集，作者在写作时更倾向于想象世界，所以不必强行将其与现实世界画等号。我们或许都有过类似的心路历程：成长的隐痛、生命的坚强和长大的释然。我想，这也是角田光代这部小说集的动人之处。

蔡鸣雁

2022年2月9日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