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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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可怜的三姐

儿歌的纂述,工作过程已进行了百分之八十,只因“可怜的三姐”之屡屡出现,决定特别抽出来,作为专题分析。

三姐受歧视,自悲身世而形成的儿歌,南北各地都有。其起兴、结构、述事层次,喻说境界,各有不同的特色,主题则只在三姐。

《后汉书·卷六六·陈蕃传》中写道:“鄙谚言:‘盗不过五女门’,以女贫家也。”一般人家,养两个丫头,还勉强可以。到第三个女儿的出生,就不免起了厌恶,在儿女养育上,一直这么的“开花不结果”——谓生女不生男也。乃至要甩弃她。农村社会尤其如此。20世纪30年代,孙梦雷的长篇小说《英兰的一生》(开明书店版),正是描述这般情形。

西南民歌,有歌仙刘三姐传说;北方戏曲,有薛平贵妻子王三姐,这两位谣俗传说里特有名气的三姐,一丝一毫也没有搅入到这主题的儿歌中来。这是否可以说,儿歌自有儿歌的天地呢?

20世纪70年代,在台湾,曾有一位大学女生述感。她在姐妹间行三,幼时听姐姐们唱这首儿歌调侃她,伤苦情深。妈妈的抚慰、解说,也不能释然于怀,常为之夜哭不已。到中学时代,她早了然,这只是大家唱来嬉戏的。但是,每凡听到孩子们唱,听着听着,就号啕痛哭起来;或是自己偶尔哼唱,唱着唱着,也仍然免不了感伤非常。

有这种感情的女孩子,如果读到本书这一篇集录,岂不是更要泪下如雨吗。

三岁娃,会栽葱,一栽栽到路当中,

过路的,莫伸手,尽它开花结石榴。

石榴肚里一壶油,乡里大姐梳油头;

大姐梳的盘龙髻,二姐梳的走马楼;

三姐不会梳,一梳梳个狮子盘绣球,

一滚滚到黄鹤楼。(湖北武昌)

儿时习唱。葱结石榴,石榴里又有壶油,奇趣、联想之甚,皆“兴”也。“尽它开花结石榴”之后,或另唱作:

石榴开花一团油,三个大姐梳油头,

大姐姐戴金簪,二姐姐戴银簪,

三姐不会戴,一戴戴根豆芽菜。(湖北汉川)

趣味不及上首,却也得诗人卢前欣赏,予以抄存。

月亮光光,姊妹梳妆,大姐梳个盘龙髻,

二姐梳只金凤凰,只有三姐不会梳,

梳起一堆牛屎巴。(陕西宁陕)

随便挽结的发髻,也确像牛屎巴样。

月亮月亮在天上,日头日头在柳州,

柳州桥上打斑鸠,

人打桥上过,水打桥底流,

东边好白米,西边好芋头。

三姐妹,来梳头,大姐梳出龙凤髻,

二姐梳出凤凰头,三姐不会梳,

梳出一个抱鸡窝。(广西柳州)

地土风光、产物的述说,却再也想不到,会岔出了三姐的事情来。

芝麻叶,黄撇撇,官家寻个小二姐。

前边抬哩花花轿,后边抬哩象牙床,

象牙床上三瓶油,姐妹三人比油头。

大姐梳哩金头,二姐梳哩银头,

三妮没吓梳,梳个狮子滚绣球,

一滚滚到黄河口,挡住黄河水不流。

大姐戴哩金钗,二姐戴哩银钗,

三妮没吓戴,戴个绿翠钗。(河南辉县)

瑞光述。三姐特称为妮。“挡住黄河水不流”,是嘲笑意味,而夸饰万分。

麻雀麻雀墙上坐,叽里咕噜骂哪个?

骂你的儿子会当家,骂你的女儿会绣花,

白日里绣的凤展翅,夜里绣的牡丹花。

牡丹花上滴点油,三个大姐赛梳头,

大姐梳的盘龙髻,二姐梳的黄鹤楼,

只有三姐不会梳,梳的一个乱鸡窝。

乱鸡窝里一个蛋,爹要吃,妈要看,

婆婆要留给幺姑下早饭。(湖北钟祥)

王镜清、程其保述。“骂”字,用得奇。乱鸡窝,又引来了岔趣。

山老鹳,白脖子,张三寻了个老婆子,

脚又小,手又巧,两把剪子一起铰,

左手铰了牡丹花,右手铰了灵芝草。

灵芝草上两只鹅,扑拉扑拉飞过河,

江河这边是你家,江河那边是俺家。

铺下被单晒芝麻,一碗芝麻两碗油,

大姐二姐梳油头,大姐梳了盘龙髻,

二姐又梳看水楼,落了三姐没有油,

梳了个狮子滚绣球。大姐绾了个金簪子,

二姐绾了个银簪子,落了三姐没得绾,

绾了一个竹签子。大姐抱个金娃娃,

二姐抱个银娃娃,落得三姐没得抱,

抱了一个红眼癞蛤蟆,一拍,哇啦,一拍,哇啦。

(山东峄县)

本是美赞张三老婆,却岔出了三姐的事。末五句,嘲谑之极。

月亮走,我也走,我同月亮提花篓,

一提提到大门口,打开大门摘石榴,

石榴上头三张图:三个大姐同梳头。

大姐梳的盘龙髻,二姐梳的插花头,

三姐不会梳,梳个狮子滚绣球。

大姐戴金簪,二姐戴银簪,

三姐没得戴,戴根豆芽菜。

大姐回来杀只猪,二姐回来杀只羊,

三姐没得杀,杀只孵鸡婆煮汤吃;

吃又不吃,尝又不尝,躲在湾里哭一场。

大姐坐轿回,二姐骑马回,

三姐走路回,走一里,哭一里,

扯根禾包拭眼泪。(湖南长沙)

文佩芬述。此首,特述了三姐伤感情怀。湾里,水乡湾曲或僻静处所之谓。

皂角树,皂角丫,皂角树上有一家,

有个儿子会写字,有个姑娘会剪花。

大姐剪的灵芝草,二姐剪的牡丹花,

只有三姐不会剪,关在房内纺棉花,

一天纺得三丈三,拿跟哥哥做被单。

哥哥心不平,拿我妹妹嫁在苦竹林,

白天吃的苦竹饭,晚上吃的苦竹根。(贵州贵阳)

张大涛述。下首,更怨到爹妈心不平。

斑竹芽,苦竹芽,对门对户结亲家,

张家儿郎会写字,李家姑娘会剪花。

大姐剪的灵芝草,二姐剪的牡丹花,

三姐不会剪,抛下剪刀纺棉花,

一月纺得十二斤,一家男女衣上身。

爹妈心不平,将我嫁与乡下人,

要柴烧,柴又高;要水喝,水又深,

抓破罗裙还可补,打湿花鞋万千针。(四川长宁)

康健三述。

枣树叶,枣树花,枣树旁边有一家,

一个男孩会骑马,两个姑娘会剪花。

大姑娘剪的槐树叶,二姑娘剪的槐树花,

只有三姑娘手不巧,关在家里纺棉花,

一天纺了两个半,笑得她娘掉了牙。(山东邹平)

连娘也耻笑,却是出人意外的描述。因为,“爹妈疼的断肠儿”,儿女中越弱苦的,越是获得亲心护庇。

月亮堂堂,姊妹双双,大姊嫁啦上塘,

二姊嫁啦下塘。三姊呒人要,

抬顶花花轿,抬到城隍庙,

和尚看见豁虎跳,道士看见哈哈笑。(江苏苏州)

见王翼之《吴歌乙集》上卷。第四句与第五句之间,省略去一些叙述,让孩子们想象去补充。

蜘蛛网白老老窠,亲娘养我姊妹多,

大姐姐把丹阳,二姐姐把金坛,

三姐姐把在渔船上。

上船踢破鞋尖,下船扫破罗裙边,

吃煞格苦 19,摇煞格橹,剪掉头发做尼姑。

不怪娘,不怪爷,只怪媒人绝三代,

吃我家豆豆饭,黑心烂肚肠。(江苏丹阳)

见林宗礼《江苏歌谣集》。把,嫁与之意。

柑子树儿节疤多,人人说我姊妹多,

我的姊妹不算多,三年两年嫁一个。

金嫁妆,嫁大姐;银嫁妆,嫁二姐,

两个破皮箱嫁三姐。

大姐戴金簪簪,二姐戴银簪簪,

三姐没有戴,戴根豆芽菜,

大姐骑金马,二姐骑银马,

三姐没有骑,骑个树丫丫。

前门狗儿嗷一嗷,有钱的大姐回来了,

中间狗儿嗷一嗷,有钱的二姐回来了,

后边狗儿嗷一嗷,背时的三姐回来了。

大姐孩儿哭一哭,玉米饭儿拌猪肉,

二姐孩儿哭一哭,白米饭儿拌羊肉,

三姐孩儿哭一哭,一碗剩饭拌豆腐;

吃了还要添,三巴掌,两筷头,穷人养的贱骨头。

(湖北江陵)

萧承慎述。太过于欺负三姐了。

日头一出上高楼,照着姊妹梳好头,

大姊梳的盘龙髻,二姊梳的龙凤头,

还系三姊梳得好,梳个狮子滚绣球。

大姊来来,真竹轿子扛得来,

二姊来来,黄竹轿子扛得来,

三姊来来,蓑衣、斗笠,赤脚跋跋走得来。

大姊坐,坐上桌;二姊坐,坐下桌,

三姊坐,坐在酒台角。

大姊食,挟块鸡肉蘸酱油,

二姊食,挟块鸭肉蘸酱油,

三姊食,挟块肉头蘸酸醋。

大姊睡,睡半天,快活日子遇神仙,

二姊睡,睡书房,快活日子象牙床,

三姊睡,睡草窝,穷家日子命不好。(广东南雄)

清水述。

燕子仔,嘴翘翘,一翘翘到观音阁,

观音娘娘打盆水,一照照起三个黄花女。

一个送去麻阳,一个送去衡阳,

留到一个守爷娘,守到爷娘头发白,

自己打扮自己嫁,嫁来屠夫吃吧吧。(湖南)

吧吧,土语,肉也。

苕帚高,扫帚长,姊妹三个一样长,

大姐嫁在杨柳庄,二姐嫁在十字街,

三姐年纪轻,留家伴亲娘,亲娘伴到头发白。

眼看杨柳青,再看杨柳黄,

左看黄秧栽,右看稻子割,

天天爬起来倒马桶,塘又远,井又深,

手提吊桶,骂声世上没媒人。(江苏仪征)

林宗礼述。杨柳青,杨柳黄,栽秧,割稻,是见年月之过,工作之忙,而一直无媒人上门,只因父母误了三姐的婚姻。

大姐长得竹竿样,二姐矮像地罗王,

三姐不长不短,不是夫人,便是太太。(江苏无锡)

丁绪贤述。载一九二三年二月《歌谣周刊》一卷三十五号。唯此首不叙说三姐之差劲、不如人,但描述无力,传唱不普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