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生
1992年，杨夕在太阳将要下山头的时候，出生了。
那是在一个普通的山村，不高不低的房屋，杂乱的小路，能被太阳笼罩，被晚风抚摸。这就是朝景村。
杨夕出生的时候，全村人都很高兴，是一个大胖小子，长得圆嘟嘟的，两个腮也鼓鼓的，像是充了气。
在后面的房间里，杨夕的母亲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大出血，还没来得及送到卫生站，人就没了。
晚上的时候，杨飞站在稻床上，望着天空，仿佛在漆黑的夜里，看到了一颗熟悉的星星。
她走了，杨飞心想。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夕儿的，你就安心地走吧。
那是一个父亲在夏夜里的承诺。
杨夕在奶奶的怀里大哭，仿佛知道在这一天，他失去了妈妈。
荟子的遗像，挂在墙上，在好些年里，杨飞都望着地出神。
“村的老人讲是男孩，你想好名字了吗？”杨飞抱着荟子的头，轻轻地说道。
“我希望我的儿子快快乐乐的，但我又想他以后去城市里挣很多很多钱，为我们的山村做贡献。”她眨着眼睛，说道。
接着她说：“不像你，一辈子都想当农民！”
她把头撇向一边，不理杨飞。
“哎哟哎哟农民又没什么不好，别生气别生气。”杨飞笑嘻嘻地摇着荟子，求饶道。
她打着杨飞的手，愤怒地说：“别把孩子摇坏啦！”杨飞赶紧放开了她。
过了良久，她摸着杨飞的脸，温柔地说道：“还记得之前我们一起看夕阳吗，那时候，可真快乐啊，虽然穷，但我还是很爱你。”
他们知道互相都没睡着，她靠近杨飞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随后说道：“那么，就叫杨夕吧。”
而现在，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
杨勺从小就吃百家奶，哪里的奶水多就喂他一点，硬生生地把他拉扯长大。
村里人就是他的亲人，他奔跑在田间小路上，亲热地喊着每一个人。
那时，他很快乐，正如他妈妈希望的那样。
在不大的学校里，只有几个老师在给学生们上课，李老师敲着黑板。
“牛小花，你来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一位学生，喊道。
一个女生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看着熟悉的诗句，就是想不起来一句，“嗯……是白……”她红通了脸，答不上来。
“什么白不白的，坐下！”李老师严厉地喊道。
“杨夕，你来回答。”随后他指着一脸认真的杨夕，皱着眉说道。
杨夕站了起来，大声地对着他说：“下一句是疑是银河落九天！”
“不错，坐下吧。”李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说道。
杨夕小时候很聪明，书上的古诗，没有一个他不熟的，不仅能想出来，意思也能很好的理解，因此很受老师喜欢。
杨夕的奶奶摸着满身泥泞的杨夕的头，说：“还要靠你传宗接代呢，看你搞的，烂泥！”
杨夕端着汤，脸旁还有没擦干净的泥巴，他笑嘻嘻地看看奶奶，大声喊：“争气争气。”
杨飞生在门口乘凉，他好像听到了儿子的声音，笑了笑，然后把烟伸到嘴里，烟头冒着红光。
奶奶小声地问杨夕，他怕不怕他爸爸。
杨夕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奶奶，说：“爸爸抽烟不好，难闻，怕倒不怕，打我的时候怕，但我爱爸爸，怎么打我都爱。”奶奶怔了一下，随后抱住了他，哭着说：“儿啊，你可怜，没能给你完整的家哦……”
杨夕被奶奶抱着，没说话，他看着外面的杨飞，吐着一个接一个的烟圈。
很小的时候，杨夕就知道自己没有妈妈。杨飞希望早点告诉他，让他慢慢接受。
学校里，有一些坏学生看不惯学习好的杨夕，有时会欺负他，而杨夕也没有要好的朋友。
“快滚回家吧，书呆子！”其中一个最胖的男生喊道。
杨夕不想惹事，所以没有理会他们，背着书包自顾地走开。
其中一个长得瘦的像猴子的一个男生说：“哈哈，真听话！”
“哦对了！昨天听我的三婶聊到了夕饭(杨夕的外号)，他好像没妈！”接着他指着杨夕，开心地说道。
小路上响彻着孩童的笑声，旁人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呢。
“杨夕没妈！杨夕没妈！”他们转着圈，拉着手，像庆祝生日一样。
面对他们的欺负，杨夕平时总是忍气吞声，他知道他是喝百家奶的，所以他想对村里所有的人都好。
但是现在，他忍不住了，没有人能嘲笑他的妈妈，杨夕扔下书包，举起拳头，向着那位瘦猴男生冲去。
“去你的！”杨夕使尽全力，砸向了他。
那个胖胖的男生一脚踏翻了杨夕，几个人围着他准备大打一顿。
“喂！干什么你们！”远方传来李老师的声音。
李老师正推着自行车，看到此景，扔下车就飞奔过来。几个学生暴露后，纷纷抱头鼠牢，生怕被别人看到。杨夕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望着李老师。
怎么了杨夕，他们在欺负你吗？”李老师看着愤怒的杨夕，惊慌地说道。
“……李老师，能别跟我爸爸讲吗？”
“呀！你流血了！”李老师看着杨夕左脸旁的血流到了下巴。
那是被胖子踹倒后蹭到小石块上造成的。
“哎惨了！我爸要晓得了。”
“走走走，坐我自行车后面，我给你包扎。”
少年坐在老师的自行车上，一路上吹着风，半边脸还有点疼，一路上吹着风，一路上跃过田野，经过河旁，干活的农民，洗衣服的妇女。
“遥远的花哟——心里醉哟喂——”
“杨夕，他们那些人欺负你多久了。”
“不记得了，我不在意。”
“我看你在学校里好像不太经常和同学们玩，是因为内向吗？”
“我……只是想到城上去。”
李老师从一个陈旧的柜子下面拉出来一个箱子，过了会他拿着碘伏和创口贴，像找到宝物一样看着杨夕，他拿着棉签往杨夕脸上涂，裂开的伤口击碎着李老师的心。
“那些熊学生，都是惯的！”李老师气愤地说道。他看着杨夕，对他说道：“杨夕啊，你一定要好好读啊，争取能出山，到大城市上去。”
李老师眼里闪着泪花，看着这个充满希望的孩子。
“我知道，我的妈妈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杨夕带着笑容，看着李老师。
“嗯，我送你回家吧。”
到家后，杨飞正在吃饭，看到李老师带着杨夕走了过来，赶紧跑出去迎接他们。
“李……李老师来啦，杨夕没给您添麻烦吧。”杨飞看着李老师，笑着说道。
“没没没，顺路而已。那孩子到了，我先走了。”
“啊，要不在这里吃个饭？”
“不用了，我还有事。”
李老师说完走了，似乎真有什么急事。
杨飞把杨夕带到家里，问他：“发生什么了”
杨夕低着头，不讲话。
“打架了是吗？”
“我没有打架。”
“那你左脸怎么有伤？”
“摔的。”
空气顿时安静了，谁也没有讲话，杨夕奶奶早就吃完了饭，出门溜达去了。
“我在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那几个学生的声音，是你先动手的？”杨飞蹲下来，看着杨夕。
“是……”他皱着眉，不安地说道。
杨飞站起来，走向房里，拿了一根棍子，朝着他走来。
“不是让你在学校里安分吗？！不要惹事不要惹事，你要是把人家打伤了怎么办？！”杨飞把他按在椅子上，怒吼道。
杨夕忍着痛，硬是没哭出来。
“是他们欺负我！嘲笑我没有妈！啊！”他挣脱了父亲的手，逃到了一边，用力地喘着气。
杨飞把棍子用力地往地上一砸，回到房间里，用力地关上了门。
“哇啊——爸爸不爱我啦——”杨夕愣在原地，用力地哭着。
后来杨夕才知道，父亲是爱他的。杨飞想让他坚强，因为迟早有一天，杨飞也会走。
“爸爸，你叫杨飞，你会飞吗？”在那个夏夜，父子俩躺在外面稻床上架的小凉床。
杨飞沉默了一会，随后他闭上眼睛，说：“会的，但你也许，看不见的。”
奶奶用酒药抹着杨夕的屁股，在柔和的黄灯下，她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疼……奶奶。”
在夜里，杨夕睡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月亮，听着荷田里的蛙声。
他可能意识到了当时李老师匆匆离开的用意。
他有一只叫油条的狗子，混种土狗。
油条爱跑，喜欢和杨夕玩，玩累的时候，就和他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吹风，听着他讲话。
也许有了油条，杨夕的生活才会丰富些吧。
他想妈妈，很想很想，虽然并没有和她生活过，但在梦里，杨夕早已梦过无数次他们生活的模样了。
村里的头，叫候华，对杨夕很好，他是乡亲们全票通过的村长，为人正直，强壮，帮了杨飞他们不少忙。
据说他到过城市去待了好些年，之后又回到村里，一待就是好几十年。
杨夕家里的电灯，就是他帮忙接的。
杨夕跳下床，屁股还有点疼，他翻着房间里的一个箱子，里面物品摆放得非常整齐。
他的房间不大，一张床就占了三分之一，床尾的柱子上挂着书包，床的右边是柜子，放着衣服。左边是窗，由于是夏天，蚊虫多，常常要关着。
他拿起了一封信，折得好好的。
他一点一点地展开，上面用钢笔写着清秀的字体：
夕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早逝多年了。妈妈对不住你，先走一步了。
村里算命的老人跟我说，我们俩是相克，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疯狂地汲取营养。我日渐削弱，生你之时，便是我入地之日。
妈妈的灵魂一定去天堂了，你放心吧，妈妈没撑住，没能多看你一眼，我幻想着抱你去门口的那个大石头上，看着被风吹动的稻田。我幻想着你躺在我怀中，吮着手指。对不起啊儿！我没能做到啊……
我走后，陪你的有奶奶和爸爸，还有那条狗，你的爸爸喜欢抽烟，如果他抽得太多，你要拦着他，你也要相信，我们永远爱着你。
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一定会再给你生个弟弟或妹妹，让你的童年不会孤单。
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听李老师的话，将来去城市上高中，再考个好大学，村里的小孩都不愿意学习，都很惯，爱玩。
我要为你好，所以你的爸爸会对你很严厉但是你不要怪他，他也很难。
如果撑不住了，就哭一场，哭出来就好了，
妈妈不在了，你会想妈妈吗？你只能通过遗像来认识我了，希望你不要忘记我，我很爱你。该死的天意，我只能屈服于此。
在城市里，有好多好多东西，妈妈没去过，希望你能替我去。
到时候找一个女孩相爱，一直在一起，还有就是，你一定要快乐哦。
一定一定。
我能感受的到，你相信吗？
爱你的妈妈
1992年7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