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神威?式微……
张质照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一角,侧着身子溜了进去。一进到门内,便被院子的庄严气势给震住了:院子中央几级石阶累起一座方坛,方坛上的栏杆雕成了灵兽模样,振翅欲飞。方坛之上摆着一个青铜三脚香炉,炉中三柱香烧得正旺,袅袅青烟若有若无地在空中飘荡着。方坛两侧的两颗老树,树干粗壮,苍劲挺拔,有两人环抱之粗细。两棵老树的树干都向内弯曲,宛如一对鹿角,又似乎要把方坛整个包裹起来。树上的新叶刚刚冒尖,给光秃的枝干增上几点嫩绿的点缀。
正堂的大门敞开着,长老端坐其中。这里显然是长老的书房,他的身后挂着书画,两旁的书柜正如若英所说,摆满了了藏书。正堂门顶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碎镜轩”三个大字。长老正提笔专注地写着字,额前茂密的毛发依然挡着他的眼睛,但他毫不在意,似乎没有看到张质昭似的,仍旧认真抄写着一本摊开的书上的内容。
他尴松地站在原地,不知是应该走上前去,还是留在厚地,等着他进一步指引。长老似于觉察到了他在迟疑不决,头也不抬地说:“进来吧,不必拘谨。”
“是……长老…”他回答道,缓缓地向前走着。出于敬畏,他没敢走上方坛,而是绕过坛子,从树下走了过去。长老缓缓地合上了书,轻轻地推到桌边,把笔放在了桌旁的笔架上。他用的是毛笔,似乎正准备再写一副字画。他默默地低着头,拿起桌旁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待张质昭走近,他便缓缓地开道道:“请坐吧。”
张质昭看着他面前的那把椅子,犹豫着要不要坐上去。
“既然你放不下面子,那我便站着。”长老看他迟迟不敢坐,不耐烦地说道。他一把抓起靠在椅旁的拐杖,拄着站了起来,他站起的那一刻,张质昭便注意到他的佝偻是假装的:他是先站直了身子,再弯曲下去的。而他的拐杖,与其说是用来助步倒更像是武器,通体乌黑,闪着金属光泽,杖身雕刻着精细的花纹,至杖尖逐渐变细,宛如剑锋。
他拄着拐杖,缓缓地走着,步履看似十分的悠闲,却又暗含着深深的杀意,张质昭的心狂跳着,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举动。但他并没有走到他面前,而是停在了他自己的一幅书法面前,没拄拐杖的那只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地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我本来准备,一柱香燃尽之后便去找你,看来你还没让我彻底失望,为我省下了半柱香的时间。”
张质昭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长老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知道我把你叫来,是要说什么吗?”
张质昭点了点头:“知道。”
“我昨天已经跟你说过,我不是你的长老,所以我无法命令你。但我希望你不要再靠近若英了,也不要再想着带他走了,听的明白吗?”长老说着,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但语气中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明白,但……”张质昭犹豫着,但还是勇敢地说了出来,“我不能那么做。”
长老听着,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即然如此,我还有一个问题……”张质昭还未反应过来,几道光芒便汇聚到他的背上。“唰”的一声,一双光芒汇聚而成的翅膀向四面展开,仿佛要充满整个房间,张质昭感到一股压迫力突然袭来,他抵抗不及,直接被那股气息紧紧地按在了地上。他原本以为凝灵那种气息已经够强的了,但这股极具压迫力的气息,比凝灵只会强上百倍,他感觉全身都被压的动弹不得,颈部传来隐隐的阵痛。
“你这么着急想带他走,究竟有什么目的?”他冷冷地问道。
他挣扎着想说话,但发出的只有呻吟。他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了,颈部的旧伤似乎也很快要断裂。紧接着,压迫突然消失了,他抬头看时,只见长老已经收束了光芒。
“说吧。”
“我想帮他,”他刚缓过劲,便喘息着说道,“他跟我讲了他父母的事,我想帮他……”
长老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他居然告诉了你这个……既然若英已经跟你讲过了,那我就没有必要复述一遍了。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你真的愿意帮助他吗?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愿意。”
“没有一点迟疑?”长老轻轻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看起来若英眼光倒并不那么让人担忧……”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瞥了还在喘气的他一眼,然后才问道:“很好……我最后还要问你:你的目的真的有那么纯粹?你肯定还有其他目的吧?”
张质昭喘着气,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有……我承认我有其他目的,我也有自己的困难,所以我才会来捕兽的,因为我真的需要一只兽的……帮忙……但我也确实是真心想要帮助他,我绝对不会伤害他的……”
长老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起来吧。”
张质昭撑着站了起来。他的腿脚仍然不听使唤,止不住地发着抖。他一步一趔趄,强撑着从地上站立了起来。长老等他完全站了起来之后,才缓缓地说道:“不是我不信任你,人类,只是你的其他同类做的事情,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若英显然告诉过你,我也曾支持过我们两个种族之间的交流,那是我犯过的最大的错误……但不过至少目前,我可以相信你说的是真话,除非你真是那种经历了这般威压之后,还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种话的人。”
他停了一停,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问道:“你知道若英今年多大了吗?”
张质昭迟疑了一会,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他…十六了?”
“现在还是十六岁,过完今年生日,他就十七了……”长老低声默念着,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青雨快十九了,炼炎和凝灵也要二十一了,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到了院中,仰起头望着那两棵老树。刚刚长出的嫩绿叶片向外伸展着,尽情展露着生命的活力。长老凝神看着它,轻叹道:“有时候,我感觉我就像是这棵树……我见证过若英他父母长大,又见证了若英长到这么大,但他们都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了……就像那些落叶,消散于秋风,泯灭于烟尘,再也回不来了……只剩下我,孤独地看着他们,来了又来,走了又走……”
长老轻轻地把手放树上,默然不语。直到这时,张质昭才突然意识到,他确实很老了。兽族成功觉醒之后,寿命可以达到和人类差不多,见证过两代人成长的他大概也已步入暮年了……
过了很久,他才长叹一声,拉着拐杖,缓缓地往回走。张质昭跟在他后面,静静地听着他的拐杖打在地上的“嗒…嗒…”声。走到一半时,长老突然问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人类:你清楚你这保证的份量吗?我知道你不会去伤害他,但当别的人类要伤害他的时候,你能保护他不受伤害吗?”
“这个…”张质昭迟疑了。他确实不敢保证,特别是他还要带若英去斗兽场。
“没事,我知道你也不敢保证,这也是我不放心你带他走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对你不信任,而是我确实担心他在人类社会时时刻刻都会有危险。”长老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回了正堂。
他缓缓地坐了下来,重新翻开了桌旁的书。张质昭出于好奇扭头看了看,居然是一本《诗经》。长老翻开到他原来看着的那一页,开头那篇正好是《式微》:“式微,式微,胡不归?……”
长老默然不语,举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张质昭站在他旁边,长老的眼睛被遮住了,张质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直接离开,便静静地站在原地。
院子里的香柱,又烧掉了一半,现在只剩下四分之一的香柱,仿佛就像是长老,已经燃烧掉了大部分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残焰,还在顽强燃烧着。
长老缓缓开口道:“你先走吧,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若英的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是……长老……”他华恭毕敬地了一躬,后退着离开了。
再次关上那扇铁环的时候,他感觉呼吸都舒畅了不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门内门外几乎同时呼出一声长叹。向回走时,他心里又有了那种沉重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在他幼时遇到光兽的那时起,他此生注定要和兽族同呼吸,共命运……一边往回走着,他一边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惟昭质其犹未亏……华采衣兮若英……”长老低声声念叨着,“这个名字,都决定了你们两个此生注定有缘啊……无,看来这次又被你说中了啊……”
张质昭走了青雨的诊室前,抬手轻轻叩了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