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日月生辉坏聪好事,回家被扁不知风起
出了舞坊,四下茫然,是找张毓帮忙呢?还直接找卫玠说明呢?
前者有一试的空间,后者若说开,我是没有信心像以前那般再在他面前如常开怀的。前五年的相处里,我在他面前一直是介于憨与愚之间的存在,若让他知晓我除了会翻墙,还能揣摩人心,观其言行,多半会敬而远之。就像若有一日,我若知晓妙蓝如张毓那般聪慧,一定扔远远的,毫不留恋。
咕噜咕噜,肚子不合时宜的叫起来,摸遍浑身上下,一文钱都找不到,想来想去,还是先去日月生辉踫踫运气。
日月生辉的杂役看我穿着朴素,依旧毕恭毕敬,欢欢喜喜迎我上楼。我大刀霍斧点了几样小菜,吃干抹净,准备赊账走人,却听隔壁有人说话。
“曜兄弟今早已回,成都王被派去镇守邺城,朝中无人赏我等一眼,这洛阳待着还有何意思?”
“我再等几日,一来探知朝中撤我父王五部大都督之职后有何安排,二来,二来也想听她怎么说。”
“哈哈,如此儿女长情,可不像你啊?那张家姑娘有什么好?值得这么一次次的折腾?曜兄弟说现下每听你说一句有关她的,都脑仁疼的转不起来。”
“她不一样。你别看她年幼似不懂事,其实,什么都懂。我第一次见她,她就拿着史记,大赞秦皇嬴政一统之政。”
“秦朝前后不过十几年,有何可称道的?”
“你读书少,且不与你说这个。总之,总之,她就是个宝贝,我若能与娶她为妻,日后不怕不会有所作为。”
“好好好,我读书少,是我的错。谁叫我是奴隶,只能以拳硬刀快兵多论英雄。”
“……”
两人还在说着什么,我却停留在“她就是个宝贝”。
原来刘聪看中的是张毓脑袋里装下的谋治之才,想来也不奇怪,张毓祖父张华便是因善治之才受世人敬仰,张毓自小在跟前耳濡肚子里没也少装东西。若刘聪有张毓相助,不敢说能称王称帝,至少也能做上匈奴首领,统固一方。
“羊姑娘要结账?”我正寻思着,杂役走上前来。
我点头,随他下楼,对掌柜直言今日没带钱,随后派人来结账。掌柜动了一下小肥腰,笑呵呵,在账簿上重重记下一笔,要我签字画押。还未下手,就见如沁与张毓一同迈腿进来。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如沁过来,借二两银子,帮我把账结了。”我笑着说。
张毓见我先是一惊,紧着抬头看楼上,“你为何在此?莫不是又去偷听?”说完疑惑看如沁,如沁死命摇头,重重捂着钱袋子,生怕我抢了似得。
“不关她的事,今日真是巧合。”我拉张毓到一旁,“我有事求你。”
“是什么好事?”
“是稍不慎就丢命的大事。”我正色道。
张毓见我不像开玩笑,叮嘱如沁付了我的账,坐上马车。马车开动,疙疙瘩瘩颠簸的很,却让人心安。
“说吧,何事。”
“昨夜我潜入赵王府,听到孙秀说了一些话。”张毓冰雪聪明,我想瞒也瞒不住,索性直白说了。
记得初来洛阳时,就见她展露出超越寻常的聪明。
那时,我们四人围坐在一起,一奴仆端来一盘切好的梨子供我们吃食。她只是扫了一眼,便指出是切了两个梨,且少了两块。我和杨雪绒不信,七手八脚一块块拼合,卫玠在一旁干笑,最后果然是缺一块太大两块略小的缺口。
那两个梨并不是等分分切,数数是无法确定的。我问她是如何知晓的,当时张毓指着那奴仆嘴角残留的汁渍,说偷吃都擦不干净,留着早晚坏事。后来,通过妙蓝才知,张毓当日就把那奴仆发卖了出去。至今,仍不明她是如何知晓梨有缺的。
我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忽略掉遇到刘曜的事,“孙秀两边都安插了人,知晓贾后和他这边的一举一动,若他有不妥行动,岂不是自交把柄?”
张毓搓着手绢,看了又看,“你说你误伤了孙秀?”
我点头,“有何不妥?”
“孙秀此人睚眦必报,甚是小气,前几日石崇只是误踫了他一下,他便当众计较,要石崇磕头道歉,险些让人下不来台。你都伤到他眼不能睁破相了,他会说无妨?”张毓眉头深索,与我关心的事不在一个点上。
“我现在担心的是卫玠,孙秀若想计较,他计较便是。”我诧异张毓居然有不灵光的时候。
张毓依旧索着眉头,似想不通,见我焦急,才说句人话,“你以为卫玠还是三岁孩童,孙秀能在他这边安插眼线,卫玠就想不到,不会反向操作,不会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你也把他想的太简单了。”
听她这么说,我悬着的心叮咚落地,因急切而焦红的脸瞬间冷却七层。我怎么忘了,卫玠已经不是任人欺的漂亮妹妹了。
“我们几个有童伴交情,有些话出于好意,多说几句。”张毓调整坐姿正色看我,“不管卫玠打的什么算盘,掀起了朝堂风浪,总有一日会泼到自己身上。朝堂夺权可不像咱们打架,疙瘩解开就相安无事,那可是要流血丢命的!唇亡齿寒,上面乱了,你我还能有安稳日子?若他还不收手,不妨看看杨家,想想杨雪绒。”
想到杨雪绒,我后脊一阵发凉。
“你是要我去劝他罢手?”这似乎与我找她的初衷不太一样,“我若能出面劝阻,定不会来找你。”
张毓白我一眼,“卫玠自然烦拒你插手他的事,可若你不劝,还有谁能劝?”
我收目,脑筋扭成一团,怎么就忘了张毓向来只看大局,在稳固朝堂面前,有没有卫玠此人并不足道。
“我且问你,若皇上让贤,太子上位,你祖父可有异议?”我大着胆子小着声问。
张毓大睁着眼,立马捂住我的嘴巴,“你胡说什么!”大喘了口气,马车又一阵颠簸,把她颠出一掌外,“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得。”
那就是不支持了。
“你也太敢想了,皇上岂是说让就让,说立就立的?”张毓捂着胸口,被我的话吓出半条命,“羊献容你记住!皇上乃武皇帝所立,是正统,不是你我可妄议的。”
“但愿是我多想吧。”我缩到一角,靠在马车上颠簸,掀开车帘,看马车已绕回日月生辉,如沁就站在门口,像无家可归的流民稚童,“在此停下吧,我自己回去,刘聪和石勒还在上面等着你呢。”
张毓舒口气,借着我的手示意马车外的如沁上车,“不去了。送你回去。”
我赶紧放下帘子,接下她的好意。
“你还敢回来!学会彻夜不归了!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
推门进去,就见几个粗使婆子站在母亲身边,母亲撑腰端坐着,手握擀面杖,势要清账。我回看妙蓝,她却已经哭红了脸,一脸委屈,“姑娘,奴婢……”
我连忙躲过,还是结结实挨了一棒子,“母亲饶命,我,我去找张毓读书的。”
“青天白日不去读,大半夜跑出去?当老娘好糊弄?”
“论文做赋可不分白日夜晚,有了兴致,自然要紧紧抓住。”我绕过母亲,进到里面,“母亲不是也劝女儿向张毓看齐,我也是听了母亲的话,才这般下功夫。”
母亲收了擀面杖,“不信你的鬼话,即日起,没老娘的命令,不得跨出此门半步!妙蓝去后厨帮工,这几日阿珍会亲眼盯着你。”说完狠狠把擀面杖丢地上,转身出去。
妙蓝哭爹喊娘说自己冤枉,对我忠心耿耿,没喊两句,就被母亲带来的粗使婆子封了口,拉了下去,我拦都拦不住。
“姑娘你可回来了,昨夜夫人坐等一宿。”珍阿婆适时出现,拉我坐一旁,仔仔细细打量我,“姑娘长大了,心思多了,但也要掌个度啊,就不顾及老爷夫人会担心?”
“珍阿婆也知道我长大了,如何不知父亲母亲会担心,只是一时忘了时辰。”我无力辩白,也不打算对珍阿婆全部坦白,“我困乏了,说教什么的,可以改日么?”
“夫人命老奴看着姑娘,这几日,怕是姑娘无法再如往日那般行事。”珍阿婆瞅着我身上的衣服一脸嫌弃,利索脱下,“往日姑娘胡闹,老爷夫人睁只眼闭只眼,但出了今日这样的事,便不能再由着姑娘性子来,这也是为姑娘着想。”
这是要禁我足了?还当他们不知道我晚上溜出去呢,亏得先前沾沾自喜。
“容儿知错了,珍阿婆莫生气,也帮我劝劝母亲,别让妙蓝去帮厨吧。那丫头,手脚粗笨的很,万一厨房走水了如何是好?”我立马示弱,半搂着珍阿婆,装无辜。
珍阿婆气笑,“都自身难保,还有操心他人,也是妙蓝那孩子命好,遇上姑娘。妙蓝的事,我会照顾一二,姑娘放心,不会饿瘦了她。”说着,又正色看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老婆子我在跟前一日,姑娘便一日不能出此门,也切莫在我老婆子跟前耍什么心思,到时弄得难看。”
我收回手,爬在几案上,再次无力。还未起头,对方已识破,这还怎么对局。
“我喜欢的那个人有性命之忧,也不能让我出门去报信?”我问,差点哭出来。杨雪绒和张毓对此事的风险都轻飘飘无视,我却做不到。
珍阿婆见我哭出来,小紧张了一把,“卫小公子不是好好的,怎么就有性命之忧?”
我忍着内心的波澜,把近两个月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边说边哭,哭累了也说完了。珍阿婆越听脸越长,待听到我夜闯赵王府,更是长。
“发生这么多事,竟然一字不透,姑娘嘴巴也太紧了!”珍阿婆脸气白了两层,“我只当你们还是如儿时那般过家家玩闹,未想这么大的事,竟敢私下自做主张。若是传出去,是要丢命的啊!儿戏,太儿戏!”
我低头认错,希冀珍阿婆可以说点有用的。
“姑娘可知,夫人生养你有多不易?竟敢去夜闯赵王府,知不知那孙秀不是好惹的!你,你不要命啦!”
我前后想了想,始终未听到孙秀有杀我或穿小鞋报复的想法,一时不明,“孙秀风评不佳,到底与我外祖同族同辈,又与我两个舅舅亲近,怎么好意思给我穿小鞋?况且我在房梁上也听他说了无妨,该是不会与我计较的。”
“你才生几年!知晓上一辈多少事!”珍阿婆话出口便打住,似后悔提这茬,“赵王府闹了贼,孙秀定然起疑,据你说他两边都安插了眼线,保不齐会因疑心做出什么。不行,此事需与你父亲讲明,出了事老爷也有个应对。”说着就急急出门,还不忘把门上锁。
“珍阿婆我能不能先沐浴啊?”我喊,闻了闻身上的味儿,有道观的檀香,舞馆的熏香,日月生辉的菜香,就是没有卫玠的墨香。
“卫玠,我尽力了。若张华等一众老臣只中立不支持,不管请帝禅位还是废后,你们也拥立不起太子。”我仰面朝上,准备睡一觉再想。
谁知这一觉,竟是变了天。
幕后
地点:羊府
孙媛:那丫头怎么还不回来?不是叮嘱过卫玠不要过夜吗?
珍阿婆:近几日姑娘学什么都用心,老庄玄学,史家名典,样样不拉。这会儿许是在回来的路上了,要不奴婢去卫府找找?
孙媛:算了,我在这里等着,被那丫头知道我们知道她那点私心,指不定怎么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