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听孙秀筹谋,求人不成
照着刘曜的指示,找到赵王居所。房里屋外甚是热闹,歌姬长袖挥舞,欢乐钟罄声声不停,奴仆女婢奉上各色鲜果美肴,灯火通亮。
用钩锁攀上屋梁,仔细瞧在座宴请的宾客,除了孙秀,堂首的赵王,还真没看到面熟的。这场面热闹,不方便打探,只得转去孙秀的房间,也许能找到些什么。
孙秀的房间里只余些许微亮,我翻身潜伏进去,借着稍弱的烛光希冀找到点秘信什么的把柄,才翻动两下,门外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当即用钩锁爬上屋梁。
不刻进来两名奴婢,一人点灯,一人铺被。
“看今日这情形,道人又未必会在此安歇吧?”一奴婢说道。
“即便不在此安歇,这榻铺就不铺了?不怕道人一个不高兴,剁了你的手脚?”另一奴婢提醒。
“说得也是,这道人整日故弄玄虚,哄得赵王言听计从,但心肠,着实小了些。听说前两日小春被打残,就是奉上的茶水凉了些,惹道人不快。”
“知道此事,还嚼舌根,我看你也是皮痒了。”
那日我打伤了他的眼睛,也未听孙秀说半个不妥之字,怎么在这二人口,就变成这样小肚鸡肠的样子?只因茶凉了些,就把人打废,这也太残暴了。
“出去!都出去!”又进来一奴仆,斥退两名奴婢,不刻两个清瘦小道童架着孙秀进来。
孙秀捂着半肿的眼,略带醉意,房门一关,立马推开两个小道士,“这个石崇,竟然给赵王送美色,难道他真以为几个美艳歌姬,吹吹枕边风,赵王就会近他远我?哼!当年我与赵王并肩时,他还指不定在哪醉生梦死呢?”
“道人说的是,何必跟这见风使唤舵的小人一般见识?道人养伤为要。”身边的奴仆谄媚提醒。
“嘶,”孙秀这才回味儿自己还伤着,示意一旁的小道童上药,“这几日,那边可还有消息?”
说道此处,那奴仆又上前一步,弯着腰,“新得的消息,说是商定下个月动手。”
“你一定要盯紧了,这帮人闹起事来可不好对付。当年宣皇帝之所以能架空曹氏,便是联合了士族之势。现今,太子也想仿之来一回,不能掉以轻心。”孙秀咬牙,“贾后那边可有动向?”
“还没有,就等道人下令,如何扇这把火了。”
孙秀哈哈笑,又嘶了声,责备小道士上药不知轻重,“怎么扇,自然要我们得利才为上策。张华一众老臣仗着是武皇帝托用之臣,耀武扬威倚老卖老。对付这些正经人,就得贾后这种不正经的来才可。”
“贾后目光短浅,不虑长远,现今她用得上咱们,才善待几分。若是朝中再无敢动她之人……以其只认六亲的性子,只怕就没我们什么事了。”奴仆说着腰又弯了三分。
“哼,你当我真是为她谋划?等着看后面的好戏吧。”孙秀踢开另一捶腿的道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且看我孙秀如何一步高升。”说着捂着受伤的眼角,“嘶……”
“道人可还好?羊玄之之女也太不知好歹,要不要奴婢……”
“无妨,那孩子又不是有意为之。”孙秀声音柔了几分,“她倒真像他……”
“道人说什么?”
孙秀干咳了声,声音又变得严厉,“我乏了,你们都退下。”不刻传来关门的声音。
“想借太子翻天?哼!”孙秀手里拿出一个东西,自言自语。
我爬在房梁上,借着烛光,一眼扫到他手里的东西,揉眼瞧了瞧,差点滚下去。
他手里的东西与卫玠交给我的东西形制十分相似,这么说来,孙秀是安插了眼线,在卫玠支援太子起事的人里?
我擦掉额头冒出的汗,想到孙秀知晓他的一举一动,就忍不住发抖。
孙秀可不是省油的灯,他能出那样的点子让赵王立足洛阳,相信不会眼睁睁再看着权入太子之手。司马遹[1]可不是贾南风,是只真正的雏鹰,只是未长成前看着好欺负罢了。
远的先不想,当下最紧要的是怎么出去,我躺在房梁上,能听到孙秀打鼾的声音,却没信心在他眼皮底下逃出去。
正想辙之际,呼听门外有人喊有贼,紧接着孙秀被惊醒,唤奴仆进来问出了何事。得知有贼人进入,似很不放心,披着外衣推门就去找赵王。眼见四下无人,毫不迟疑跳下房梁,跳窗而出。
因为这个贼,赵王府里的家仆兵役全都被调动了起来,一波接一波四处搜索,我只得躲在一边,再想办法出去,不料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嘘!随我来。”
借着月光,看清是才与刘曜会见过的葛洪。我随他拐了两拐,进入一个房间。
葛洪点亮铜灯,我才看清这是一间不大的书房。
“你知道我是谁?”我问,不明他目地何在。
葛洪摇头,“洪不知姑娘是谁,但知姑娘是与刘公子一道来的。”
你个小道士,还真成精了,这么会编派故事。
“何以见得?”见他真没有揭发我的意思,反放下心来,坐下揉腿。
葛洪指着我,“姑娘身上的味道,刘公子身上也有。”
我闻了闻,未闻到什么味道,“你不是骗人的吧?我怎么闻不出来?”
葛洪见我举动怪异,扬起嘴角,“刚才的贼人该就是刘公子,想来这会儿已离开赵王府。”
“你怎么知道?”
葛洪不急着回答,不知动了哪里,靠墙的一侧立出一个空间,将一盏烛灯递给我,“刘公子身手好,若是被捉住,只怕这会赵王府早已消停。既未被捉住,便是走了。姑娘先在此躲上三刻,等外面安静些,洪再想法子送姑娘出去。”
听着外面喧嚣的声音时强时弱,似随时就要冲进来,当下接过烛灯,躲过一时是一时,“那好,你可别忘了放我出去。”
“定然。”葛洪说着关上暗门。
这藏身之地空间有限,勉强够我翻两个身。我缩在里面,想着孙秀说的话,越想越不淡定。
显然孙秀脚踏两边船,两边装孙子与忠臣掌控两边的消息,企图坐收渔翁之利。若是如此,不管卫玠参与的谋划是什么,结果都会以失败告终。可我该如何告诉他呢?
上次分别,卫玠明明说明年花朝节见分晓,若我贸然去通风报信,他会如何作想?依他的性子,多半会距我半里地远,也别谈以后要不要成亲的事了。可若不告诉他,岂不是看着他跳入陷阱自取灭亡?
不行,我得想个万全之策。
我想着利用张毓呢?还是杨雪绒呢?却迷迷糊糊打瞌睡,等再醒来时,葛洪正巧打开暗门。
“刚鸡鸣,这是粗仆的衣服,姑娘先换上,扮作家奴,可从后门出去。”
我揉了揉眼,终于明白葛洪的话,鸡鸣?不就是天亮了。我竟然在这儿睡着了?一夜未归?
“你,你,你,要我说你什么好?”我边急边把粗仆的衣服直接外穿上,“我毕竟是个姑娘,是有家有门的,一夜未归,家人着急怎么办?”
“府里查了一宿,半刻前才收兵。”大概是我说话的语气重了,葛洪居然红了脸,侧过头去,很是委屈的样子,“是洪考虑不周,望姑娘见谅。”
听他这么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他伸手救了我,我居然还嫌弃他救得不到位,“该见谅的是我,昨日就不该单独行动,高估了自己。小仙翁救命之恩,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葛洪连连摆手,表示受不起。
我照着葛洪的指引,扮成大清早买菜的粗使。
也不知赵王府原来什么样,只看那花圃假山,都有被砍的迹象,树上地上插着许多箭。只见粗使直接拿起箭,箭头云雀麻雀什么的一箭穿肠过,更甚者有家仆杂役被误伤,甚是残暴。
总是听父亲说赵王如何无能,如何行事不妥,但这捉贼动武的能力却不糊弄人。为了一个贼,自查到天亮不说,也几尽把府里的花花草草给毁了。所幸现在是青天白日,府里上下都有所困乏,且松懈,倒让我钻了空子,溜到门口,也无人拦下盘问。
出了赵王府,我一路向东,肚子咕咕叫也顾不得,找到舞坊。
我以前来的时候,总觉得这里阴森可怖,但为了拯救小伙伴也顾不得许多,如今再看,这里实在华丽非常,连门口的牌匾都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做成,灯笼都是上好的白丝,连以前的狗洞也消失不见。
看来此地大修过,老法子是行不通了,查看四周,后门倒是聚集了不少华丽马车,车夫都扣着头打瞌睡。我正犹豫要不要翻墙而过,却见一熟悉身影出来,当下不作犹豫,上前,“雪绒可在?”
那铁面车夫上下扫我一眼,愣了片刻,又正色道,“找她有事?”
我拼命点头,“有事,是要命的急事。”
那人顿了一脚,随后带我进去。
阿嚏!
阿嚏!
阿嚏!
浓浓的酒肉脂粉气直戳我鼻子,似在挠痒痒。不习惯不习惯。那人全当没看见,引我转了两个弯,拐进一个独门别院,敲了两下门,尔后引我退到偏间。看摆设,偏间该是备用茶水吃食的,我正口渴,想倒水,只听外面一句“以后再来啊”,听得我差点把茶盏摔掉。
我怎么忘了,杨雪绒是优人,接触的人杂不说,做的事……
不刻,铁面车夫请我进主屋去。
杨雪绒穿着透明的薄纱,内里亵衣隐隐约约,看我的直脸红,赶紧打个喷嚏以作掩饰。她大概也知晓我的不适,转头披上一件大红外衣,拖着地,额前碎发适时散落,别有一番风味儿。
“听他说是要命的急事?”
想到他参与事的后果,就忍不住泪目,“你可要救救卫玠。”
出乎我所料,杨雪绒没有急切,反而笑脸盈盈,“你说,我该如何救?”
“昨日我在日月生辉吃饭,偷听到孙秀与人攀谈,说是,说是他收买了善清谈的一些人,卫玠要做的事,他一清二楚,你说可不可怕?”
“是挺可怕。”杨雪绒一脸认同,随后又俯身到我跟前,“孙秀从不去这些地方,你也真敢编。”见我无言,又继续摇曳生姿,“孙秀是道徒,最讲隐世清修,怎么可能朗朗乾坤去那么热闹的地方,怕不是你道听途说,拿来说笑与我听的吧?”
“我,我说的是真的。”记得以前我说什么,她都一脸呆萌相信,如今怎么成了妖精般精明,“且不管这个,孙秀收买清谈之人是实情,你我都知卫玠要做什么,若不告诉他,万一……”
“我可不知他要做什么,你知道?”杨雪绒见我着急,还有闲情倒茶,“说来听听。”
这可真是油盐不进,我低头叹气,想不出她先前还通过关心我与张毓的关系,提醒卫玠小心行事,今日反打起太极来。
“罢了,我再想办法,告辞。”我行礼,去推门。
“等等。”杨雪绒把我叫住,摁回蒲垫上,一脸失望,“你这人啊,平日精明的很,但凡遇到与他有关的事,就变傻气,无头无脑的傻子。我且问你,你是羊府的姑娘,怎么穿着赵府粗仆的衣裳?”
我低头,顺着她的眼势才发现衣服侧肩绣着赵王府的徽标。大意大意,难怪杨雪绒不接招。
“先前,我也是听来此的客人说了两句,只能约莫猜到是于卫玠不利的,但并不知晓他们做的是什么。你倒利落,把他们要做的什么事都摸出底来了。我也实话与你说,这事,我帮不了。”
“为何?”
杨雪绒笑脸盈盈,脸如剥壳的鸡蛋般光滑诱人,透着少女专属的粉嫩,“上次我与你说过后,他就派六七来,说让我离你远点,自保为要。”
“你也是好意。”
“是啊,我是念着旧情来着,能帮则帮,可人家不领情呐。小花痴,我现在可是优人之身,身低位卑,又不清白,就是走在路上被人砍了,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只当是多一条命以血洗地,比胡人还不如。他劝我自保,也好意。”
她脸上笑着,话音轻盈,可我听着十分不快,心里酸涩。
“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至少我说什么,他就防备着什么。”杨雪绒又补了句。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委婉的话,那这话直接拒绝了。
想到这头走不通,就要去求那头,就脑仁疼,若是被母亲知道我去求张毓,估计要被气炸,“非要求她吗?”
“若求她走得通,还是条路,只怕你求她,她也未必会答应。”杨雪绒索眉思虑,“我不知这事牵扯如何,但你肯定知晓,依她的聪明劲,也能猜出七八分。若牵扯过重,你以为她会伸手?”
听杨雪绒这么说,我更丧气,“她帮不帮,总要试过才知道。”
杨雪绒笑,一个劲地摇头,小声嘀咕,“傻子,明明眼前就有一个一句顶万句的,还要到处去求别人……你们可真是……”
“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一试。”杨雪绒打着哈欠,醒眼惺忪,找了一套寻常衣服叫我换上,才放我出舞坊。
幕后
地点:赵王府
孙秀:贼人出没,来者不善,怕是有人特意来此打探。
司马伦:那依秀所言,该如何行事?
孙秀:进宫,将太子密谋之事上报。
司马伦:可太子等人还未有行动,皇上不信该如何?
孙秀:皇上不信,贾后还不信?
司马伦:秀所言极是,天亮后,本王就进宫面见贾后。
孙秀:这个时候,还是早些告知贾后便于应防,提前策对才是。不妨说,说太子意图废后登位。
注释
[1]遹[y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