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握手言和?做梦!
我倚在日月生辉的栏杆上,手托着脑袋看往来车流,始终不见张毓的影子。
“姑娘想什么呢?”妙蓝嘴巴不闲着,五香花生嚼出油味儿来。
“有吃的,也管不住你的嘴。”说完,继续看街来人往。
两日前,我潜入张府,藏在张毓闺房门角,打听到她要到马市买奴隶。从张府到马市,日月生辉所在这条街是必经之地。尔后夜访成都王府,给二刘兄弟送了暗信,报上张毓行程。
上次刘曜为带回几个字给刘聪,那般花费功夫,我才不信刘聪会轻易放弃。只要他不放弃,张毓就有转变心意的可能。张毓转变了心意,自然就不会总缠着卫玠论书评字。交谈少了,卫玠自然也就远离了张毓。
不能怪我太小心眼,实在是张毓太出色。装了满肚子经纶,尤擅评天下史事,卫玠还十分爱听。有此强敌在,即使我与卫玠成亲,也会让人不安分神。
之所以给刘聪送信,也是考虑到他是异族,若促成了二人,张毓肯定是要远嫁的。
想到张毓要远嫁,内心就抑制不住地欢快。
“姑娘笑什么呢?”妙蓝瞪着眼睛吵醒我的臆想,花生咬的咯嗞咯嗞响,探出脑袋,“唉,那不是张姑娘的马车吗?”说完看了看自己的手,赶紧把手里的壳屑放回盘子里,好似怕手抖。
张毓的马车此时正停在日月生辉跟前,占了半边道,半天也不见有走动的痕迹。车夫放下手中马鞭,放下车凳,不刻张毓掀帘下车,似知晓一切抬头。我被逮了个正着,缩头是迟了些,便大大方方冲她招手,“日月生辉新出了一道菜,要不要上来尝尝?”
张毓回我一笑,转头对如沁说了句什么,后者深深看我一眼,才低头领命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如沁走了?”妙蓝不可置信。
“你去果子铺帮我买点你爱吃的点心去,我跟张毓有话说。”她把如沁支走,定然是有话要跟我挑明。妙蓝这丫头没轻没重,若再惹事端,我也要扬巴掌了,不如早支走。
张毓进来,扫了一眼残羹剩菜,不留情面嗤笑,“昨夜躲我墙根下的人,是不是你?”
来者不善啊!
“是。”她都知晓了,我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刘聪为你从外地大老远跑到洛阳,见一面又怎么了?”
张毓鼻子气歪,自己倒了盏茶,一饮而尽,盯着房梁看了半天,复开口,“当年花朝节上,你张冠李戴地说史,我只想是你家人未请西席,误记了而已。尔后你来找我借阅,助我捉毁典籍的硕鼠,我亦十感激,认定你是可交之人。如何这几年,你竟处处与我做对?只是因为他?”
张毓这是来清算了?
“虽然他嘴上说不是,可我知道他待你与众不同。”我点头直认不讳,“当年我初来洛阳,就与你们三人最谈得来。尔后杨雪绒被人揭了身份,成了优人,便只有我们三人往来多些。可你知晓的,哪次卫玠同我说过话?还不都是听你说。就是最近得了贾后赐婚的口谕,他也是遮遮挡挡的,应承十分不爽利。你不议亲,不嫁远点,我如何放心?”
“所以,我当你是朋友,你却为自己那点小心思不问清事由就出卖我?把我怕硕鼠之事告诉刘曜?夜闯张府探听我出行,后又转告给刘聪?”张毓握着拳头,似准备随时给我一拳。
她挑这么明,我倒有些无地自容,“难不成你跟刘聪没什么?是刘曜说若你不回信,他的兄弟就会生气而杀人,我也是为他人积福,这才说出你怕耗子之事。唉,你该与我讲明啊,若跟刘聪没有关系,我如何会做出今日出格之事?”打太极,耍无懒,我还行。
“说什么?你问都不问,自己就做主把事办了!何时还曾拿我当朋友看待?”张毓听我这么耍无懒,直接跳脚,站起来直指我的鼻尖,抖了又抖,“我算是瞧出来了!这些年,我们一起说的那些史历政事,你是一个字都未听进去!吕布贪恋美色做了俘臣,我看你迟早也像他一样,因痴短命!”
“你又骂我?”这骂人短命,可比骂是畜生可恶多了!不知为何,我却不怎么生气。
“我骂你怎么了?我就是要骂你!最好能骂醒你个憨货!”张毓越说越气,原地转圈,“自古女子生存就十分艰难,像杨雪绒,只因他祖父政败,被夷三族。她去豫章郡走亲才躲过一劫。隐姓埋名回到洛阳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人揭发做了优人?一个稚童,能做错什么?她的家人若是多知些时事,知晓处境,就不会偏信别人的胡话,学卫家回来走动为杨家平叛,她也不会落得今日下场。我们的皇帝是个傻子!为此,贾南风和司马家但凡有些权势的,都想借着他的皇权替己行道!你怎知你的外祖,你的父亲,你的舅舅,你们羊家孙家的人,甚至是你的贴身奴婢不会得罪过谁?这些得罪过的人会不会哪天因势得了势,尔后再骑到你头上,顺手灭族呢?”
士族通婚,人情杂事多了去了,我自然无法知晓谁跟谁有过劫,谁是小肚鸡肠之人。有一点是确定的,此时,我与张毓的过节是要结下了。
“你说的我都懂,但这跟刘聪什么关系?”我转移话题。
“素日你都不听正经传闻吗?”张毓白我一眼,消了不少气,“前些时日,匈奴内乱,汉光乡候带人去调停,却无结果。这几日刘聪就来洛阳,你就闻不出点味儿来?”
“什么味儿?”我嗅了嗅鼻子,日月生辉的菜色还是不错的,把筷子让过去,“尝尝,这是新出的菜,好吃着呢。”
张毓翻白眼,无心接过,戳两下余下的半盘,又嫌弃地丢一边,“不论官职高低,与这些异族而言,朝中只有三种人,排外派,持外派,中立派。刘渊这个汉光乡候是我朝晋封,只要朝中支持,不论匈奴内部出了多少乱子,他就是首领。可眼下氐族齐万年,巴人李特等人在前,朝中排外派居多,贾后又是目光短浅之辈,若是此乱不平,极有可能借此乱拿掉刘渊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1]之职。刘聪此人心机颇重,自然知晓这点,他知我祖父是中立派,五次三番想通过我牵线,便是初衷不纯。见我不应,现下亲自来洛阳,结交持外派成都王司马颖,便是验证。”
我掏了耳朵,“所以,你跟刘聪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张毓啐了我一口,见我不生气默默抹掉,摇头叹气,“不过是早年他来洛阳时,说过两句话罢了。”
说过两句话?
我内心呵呵笑,扯了这么一通,只是为掩盖这点小心思,“既是有关系,我做此事就是成人之美的好事,你这通骂人命短的话就没道理。”
“乱世之下,自保为要,两句话的关系又算得了什么?”张毓扭头不看我,盯着窗外看,“我可不像你,因痴而不自知,竟做不要命的傻事。”
这点我认,为得卫玠高兴,没少做傻事,更没少闹笑话。
“如今你骂也骂了,咒也咒了,刘聪那茬,以后我不伸手就是了,握手言和,如何?”我伸出手,以示言和诚意。
张毓盯着我的手看了半天,不轻不重握了握,又甩开,“你两次三番出卖我,毫无底线,想言和?做梦!”说完推门下楼。
看着下楼上马车渐行渐远的身影,我才释怀,为终知晓她不会与我相争。
张毓啊,这个薄情的姑娘,跟卫玠一样,都是极自私的,是不会像我这样敢为所爱之人豁出性命去的。
妙蓝回来时,怀里抱着,还不断往嘴里塞着,毫无形象可言。见我在酒肆门口等,呵呵傻笑一路小跑,“姑娘怎么不在里面等着?外面这人来人往的,再磕了踫了,回去老爷夫人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我哼笑,捏了颗蜜饯塞嘴里,甜到掉牙,“你是姑娘还是我是姑娘?让我等你?还有脸说!跟上,回去。”
妙蓝呵呵傻笑,旁边小跑跟上,“姑娘这话说的,当然您是姑娘,我就是跑腿的,替姑娘受累买点吃食,给姑娘鞍前马后伺侯的。”
看她一脸献媚的样子,我气消大半。妙蓝啊,小时候替我挡过祸事。
当初来洛阳的道上遇到贼人,马跑了,车摔了,隔着车窗就嗖嗖飞来两两三三的刀箭,眼见那兵器就要射中我天庭,是妙蓝用身体替我挡下,她的耳鬓被削去三道头皮,差点流血而亡。所以她虽真傻,替我闯了不少祸,我都不放在心上。
“多吃点,以后出来的机会不多。”我说。
“为何啊姑娘?”妙蓝傻乎乎塞嘴里一颗蜜饯。
“我跟张毓把话讲清楚了,知她是不屑与我争的人,便再没出来的必要。再说了,日月生辉的饭菜也不便宜,”我拿出自己的钱袋给妙蓝看,“看,你都把自家姑娘吃穷了,一文都不剩。”
闻言,妙蓝大哭,“以后,真的吃不着日月生辉的菜了?早说啊,早说我就多吃点……”
我哈哈笑,把钱袋子甩到她脑门上,小跑起来,“傻样,又不是不出来,只是不怎么出来,看你这听不懂话的。”
“姑娘,姑娘又耍人……”妙蓝一脸委屈,说着小跑跟上来就要打人。
见她如此,我更开心,像在老家那样疯跑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妙蓝跑的气喘嘘嘘,不要追了的话还没出口,就被跟前的马鸣鞭声打断。
“你们主仆二人好热闹啊。”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幕后
地点:成都王府宾客居所
刘曜:有人送暗信,说张姑娘明日会去马市买奴隶。
刘聪:把我那套新衣拿来,明日去马市。
刘曜:兄长不好奇送信者是谁?此信可能有假?
刘聪:此次我亲自来洛阳,虽实为父王探听朝中消息,却也是为她而来。就算此信所言是虚,也要去。
注释
[1]统管匈奴五部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