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这才两三天的功夫,这些大黑鸟就在村委会院子里筑起了一大片巢,在那些树上挂着远远看过去就像是那打碎了的黑瓷碗底卡在了树叉叉上。
但谁又那闲工夫留意那大黑鸟筑巢的事呢,这几天里,这村委会门就没关过,来来往往的人把那门槛都快要磨平了。
出事那天,温文开着拖拉机刚到村口,就被那闲站的村民们给堵了。那些村民们还不知情这铁矿厂发生了多大的事,就都一个个仰着脖子围了过来,问那刘建功为什么在大喇叭上通知让那铁矿厂关门,刘建功就站在那车厢上,和大家解释说过不了几天就又开张了。
那下面的人们就开始嚷嚷,说这一关这几天他们喝西北风去么,肯定要耽误他们挣钱,最可恨的是竟然还有几个人在问,什么时候轮到买他们家的地。
一提到卖地,那人们就一副眉飞色舞的神色,有的人就说那四方墩价钱都给到一万了,然后人群就向刘建功建议说,那铁矿厂占着温家庄的地肯定要比其他地方给的价高些。
温文坐在那拖拉机头上,一言不发,只是呆滞的看着他们、听着他们说话。
刘建功也越没心情再和他们继续说了,有可能是那车厢侧板高的缘故吧,里面躺着的老太太和龙龙想必是大家都没看见,但那白三愣媳妇和选子两口子都成那副模样了竟然也没人问,刘建功见他们还叨叨的在说那地的事,就往车厢里看了看,有那几个好奇的人就脚踩在那轮毂上,探着头跟着往里面看。
然后都脸色一变,从那车上滑下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其他人然就好奇的看着这几个人,杂七杂八问他们看到什么了。
那些人还没回答呢,那选子媳妇就站了起来,这才人们目光都向她看去,见她脸色惨白、头发散乱都快成了鸟窝、还有那通红的眼睛,那恶狠狠的眼神就像是要把这些人吃了一样的。
下面就有人问:“选子媳妇,你那是咋了?”
竟还有几个没长脑子的人一旁悄声说:“肯定是被选子逮现行了!”
温文看了看那几个人,都是村里的几个光棍汉,他们的眼神里倒有几分“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醋意。
刘建功肯定也是听见了,气的都说不出话来,干瞪眼用手指着。
但那选子就好像是没听见话似的,仍旧瘫坐在那。
这小一会,刚才那几个探头看的人才回过神来,其中一个颤抖的说道:“死人”边说边左右看着人们。
那人们就像被被提溜着线控制的木偶人,就一齐凑在车厢边,垫脚往里面看。
“妈呀!”那几个老婆子被吓的不轻。
人们就像又被牵着走一样,齐齐的往后退了好几步。这倒一下安静了,只听那地头里虫鸣声响成了一片。
温文也没再等,就发动着拖拉机,继续往前开了。
还差那么几米远就要到白家院子了,突然白三愣媳妇开口了,她说:“文文,在这把你奶奶放下吧!”
温文把拖拉机停好,然后和刘建功一起把老太太抬进了东屋搁在了炕上。这家此刻就白三愣媳妇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在院门口,刘建功给温文交待了几句让他暂先留下,帮着照看下这个家。然后那刘建功往车头上一坐,那拖拉机打着火后就“突突突”的叫着继续往北走了。
温文望着那拖拉机渐远的影子,内心无比的矛盾。人性?善恶之分,何为善、何又为恶?就比如此刻拖拉机上的这几个人,龙龙那调皮的顽童自然不议,那剩下的几个人呢?一个女人、虚荣爱美、甚至行为还不检点;那个男人呢?明知自己头上戴着那绿帽子还不敢言语,窝囊但又好占点小便宜;那刘建功呢?油腔滑调、爱拍马屁、欺软怕硬,贪图名利。
这是恶是善?其实人性本善,我们初读《三字经》时,就学到“人之初性本善”,但因环境不同造就的人也就有了善恶之分,一个人在遵从道德的底线时,对他人不造成伤害时这并不能称之为善但也不能称之为恶,就像太极、或者是黑夜白日的过渡时都会有那么交融的一瞬间,而这个世上大部分的人后来都是处在这条线上,既受制于利益、虚荣、物质的蚕食,又被道德、良知、法律所规矩,也许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普通人吧。
但此刻温文一路从铁矿厂开车回来,感受更多的是这些普通人内心天平的倾斜,是向善的。
等刘建功把拖拉机开到了选子院门口时,那选子媳妇忽然就变了卦,抱着龙龙寻死觅活的就是不下车,刘建功好费了一番口舌,就差下跪了,但还是说不动那媳妇的心。那选子前面都把院门开了,见老婆这牛轴样,也就冲那门发火,狠踢了几脚后,就跳上那拖拉机,开着就往村委会方向去了。
刘建功一看,心里暗自一惊,不好这是要“耍赖皮”啊!看来这回这事,也够他刘建功喝一壶的了。就忙跟在后面追去了。
等他到了村委会门口时,那拖拉机已在大门口横的了。
他往里面看了下,只见那几个村干部此刻都被“撵”了出来,正在院里急的转圈圈。而那屋子里那媳妇又在哭了。
刘建功就咳了一声进了院子。那院里的人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忙朝他过来,边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建功就拧着眉头,问了一句:“谁有烟?”
其中一个人就给他点了支,然后大家都等着他说话了。
刘建功往那树上看了看,斜着眼说:“看来这“铁矿厂”要黄。”这答案自然不是人们想要的,大家就指着那屋里问里面是怎么一回事。
刘建功还在朝那树上看,然后从叼着烟的嘴角漏出了几个字:“掉求选沙的水坑了。”
刘建功说完看了看大家伙,然后把烟夹在手里,问道:“你们说说这事该咋办?”
这三四个人就开始互相讨论着。
“得找那有财铁矿厂赔!”
“他家就没责任了,不好好管孩子?”
“你还是不是温家庄的人了,胳膊肘往外拐!”
“那这样责任对半,你们觉得咋样?”
刘建功就抽着烟,一边听着。这“责任对半”倒提醒了他,是呀,这样一来那“挖沙运动”还能再继续进行下去,他想想自己也马上快要退休了,临了干点业绩出来,到镇里寻摸着个职位再退是最好不过了。
刘建功就又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就说:“我给你们讲讲这事情,你们赶快写份报告给我,顺带通知下庞凤山和康恒泰。”他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有时候,对于一个村子来说,那德高望重的要比他这个管事的官说话要好使的多。
安排完大家就分头行动去了,刘建功又看了看那树上蹲着的大黑乌鸦,心里嘀咕着:“李所长该回去了呀!”
温建明赶着那牛车,这会终于到村口了。
他一到村口,那人们又就围了过来。
老黄牛被吓唬住,就不往前走了,那老婆子就一个接着一个问,“温四子,你这一身泥是不是和那个老相好的钻玉米地去了?”
温建明没说,老黄牛倒“哞”的叫了一声。
“你到那河坝地割草,就没听见或者见着个啥?”
温建明那脸上带着苦笑,摇了摇头。
“唉,四子你说,那铁矿厂是不是真关门了?你回来时,南路来没来卖沙的车?”
人群里就有人说了:“你这个老婆娘,眼里就只剩下钱了。”
这女人就说:“我还指望那铁矿厂给我儿娶媳妇咧,还等的抱孙孙呢!”
人群就一片唏嘘声。
温建明趁着说了句:“你们刚才看见我儿开拖拉机回来了没?”
人们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瞬间安静了下来。然后一个人说:“四子、对不住啊!”
温建明那心就又亮了一点,终归人们还是没有到那种麻木不仁的地步,大家还都知道人死了是要痛苦难过的。
然后又有人说温文在白家呢。温建明就呵斥了一下牛,牛头前面的人就让开了道,这老黄牛就往白家院子走了。
等温建明走到大门口时,就见白家的几个本家也刚好赶来了,他们看着温建明这脏兮兮的样子,眼角那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此时仿佛温建明就是那白三愣,来的人都一个个拥抱了温建明,让他节哀。
温建明那老泪纵横,把几个人都让进了院子。
温文见父亲他们进来了,就出屋迎去。那些人见了他后倒先惊讶了一下,是啊!这可是白家,但此刻却是他温家爷俩在给第一时间操持着,谁能不惊讶呢?但话又说过来,谁都知道温建明是和白三愣拜了兄弟的,而白三愣此刻不在,温建明尽孝也理所应当。
来人进了东屋后一一跪拜了白老太太,然后就从东屋里退出来,到西屋开始商量接下来的事,温建明顺便那在铁矿厂发生的事也一并讲了。
白家人听后自是不愿意,嚷嚷着现在就要去村委会找刘建功要说法去。温建明就一旁劝说,说这天气炎热,让老太太就这么待在家里,那怎么行的通,要众人还是想着先把老人入土为安为好,虽然这有财铁矿厂脱不了干系,但那刘大脑袋一跑,金老板又在外地,这事怎可能一时半会解决的了,白家人一听也觉得温建明说的有道理,就暂时把找村委会的事搁在了一边,继续商量着如何操办老人的丧事了。
而白三愣此刻正在县医院救治,庆幸的是他已经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医生给出的诊断是,脑震荡和腰椎受损,也不需要住院,只回家调养几天就好了。这消息让温建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而且白三愣媳妇也给白秀前面打过电话了,让她先去县医院,想必白秀再过一会就该到县医院了,温建明就跟柱子电话里说让他再等等,等白秀到了后,他们三人一并再回来。
温文站在西屋里听完父亲和柱子说的话后,那心除了也跟着宽了几分外倒生出些思念来,他忽然想起白秀那清秀娟丽的脸庞了,不觉自己低头笑了笑。
温建明见儿子站在自己旁边傻笑了一下,刚开始心里有点不解,但很快就想明白了,然后用手在儿子后脖颈上轻拍了一下。
温文脸上带着几分腼腆的羞色,抬头看了看父亲。
而温建明此刻的心情确实比刚才要好点,他就微微扬了下嘴角回应了一下儿子。
看着家里院里的人们开始忙活了,而且也知道白三愣身体也无大碍,且一会就能回来,温建明的心里的愧疚感稍微轻了些,但只是好了那么一下,回头一想到那龙龙的事就又让他的心头那么一紧,那孩子前一刻还和自己斗嘴,却没想到下一刻人就没了。
所以说,命运就是这样,有时你根本说不准下一刻将要发生的事,唯独一定要把当下活好,干什么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这揪心的愧疚感,让温建明又拧巴起了眉头,他心里暗自发誓,那铁矿厂的账迟早要算,就算拼了他这把老骨头,也要给这死去的人讨要个说法,但此刻他只能压着火。
温建明往墙上看了一眼,都下午四点了。他忽然才意识到自己午饭还没吃,肚子里就跟打鼓一样,温文呢,真还像是这个家里的人,这会帮着他三妈忙前忙后的,那表下面就是两副相框,这西屋是白秀住的,温建明来了那么多次还是头次进来,他就凑在相框跟前,细细看了一番,这一框子照片还是数那白秀俊哪,那眉眼长得,就像东东说过的:“温家庄最美的女人!”但又怎会局限于温家庄呢?这里面从她小时一直到大学都有,温建明忽然想起一个词:“校花。”
温文刚从外面忙回来,见他父亲在那相框跟前站着,便过去问:“爸你干嘛呢?”
温建明正盯着白秀照片看呢,这倒好被这小子给抓了个正着,就假装往其他地方看,忽然他想起一个问题,便问:“你怎么想起回来了,不上班了?”
温文答道:“休了一年的假!”
那温建明听后眼里居然满是惊喜。
温文不解的看了看父亲,心想父亲也不问问自己为什么休这么长时间假,反倒一副巴不得他别再走了的样子。其实温建明是在想“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扳倒这铁矿厂他更多了几分把握。
温建明肚子又咕噜噜叫了,正好那玉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温建明给儿子说:“让你妈把饭热好,咱爷俩马上就回去!”
挂了电话后,温建明领着温文一道又去东房看了下老太太,温建明在老太太耳边轻声说道:“妈,您放心!三愣哥他好着咧,后面我和文文再过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