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但令人悲伤的事,远远不止这!
等温建明带着孩子们从堤口上来时,只见一辆皮卡车疾驰着从他们身边驶过,而那铁矿厂门口此刻围了一堆人,大家七嘴八舌的嚷闹着。
温建明就径直抱着龙龙的遗体朝那门口去了。到了门口,他挤开那围着的人群,一直往里面走,看到的情景让他这刚经历过生死的人心头又为之一惊。
只见白三愣躺在地上,口鼻里都溢着鲜血,若不是那眼睛还在眨动,真是要把温建明的心从那胸腔里给揪了出去。
温建明忙走过去,然后把龙龙轻轻放在地上,探下身子用手抚摸着白三愣的脸,那白三愣眼角就挤出了泪水。
他张了张嘴巴勉强说道:“四子,你没事吧?”
温建明满眼泪花,抽噎着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狼狈样,然后说道:“我没事,倒是你这是咋了?”
白三愣吃力的想抬起手,但只抬起了一点点就又垂了下去,然后那眼睛斜瞟着看着人群。
温建明抬起头看了一圈这些围着的人,他红着眼睛大声问道:“那个王八干的?”
那人群就叽叽歪歪小声说着但没有一个敢出来直言的。
温建明看见那黄结巴藏在人群后面面色慌张,就站起身来拨拉开前面的人,伸手一把抓住黄结巴的衣领就把他拉了出来,然后狠着话说:“你来说!”
那黄结巴被吓得面色铁青、身子不住的哆嗦,就结巴着说:“我,我,没,没打他,他啊!”
温建明此刻也不知那来的劲,按着这货的脖子就把他压在了地上。
黄结巴脸挨着地皮,就忙着说:“是刘,刘管,哦,哦,不对,是刘,刘大脑袋。”
此刻那白三愣意识已经有点不清了,嘴里不住的在那里呻吟。
“叫救护车,快他妈叫救护车!”温建明大声吼道。黄结巴便掏出手机,哆嗦的要拨,温建明一把夺了过来,先给120打了,接着又拨了110。
打完电话后,温建明从地上捡起那根带血的木棒,红着眼就朝那刘大脑袋屋子里走去了。
一脚踹开了门,那屋内空无一人。然后又是下一间还没有,就连那冯花子也不见人影,温建明就像发了疯似的,挨个把那屋里东西砸了个稀烂。到了最后一间房子时,他一脚踹进去就见了那火神的像,他气的就说:“神仙啊!您老睁开眼看看,这些王八蛋们请您来了是祸害咱们老百姓啊!”
说完就把那火神像从屋子里抱了出来,众人见温建明此刻红着眼睛,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口里一个劲自言自语的嘟囔,就在外面指手画脚说道:“这老头疯了!”
温建明是“疯”了,他狠不得借着疯劲把这铁矿厂给从这里移了,可是他把那神像往地上一放,他自己就瘫软成了一滩。
然后晴当朗朗的天,就忽然起了“乌云”!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群大黑鸟遮天蔽日的从当头飞过。
路上,刘建功已坐着二大头侄子的面包车在往过来赶了。
这晌午他本来正躺在村委会院里那颗老犁树下乘凉呢,忽然手机就响了,倒把他的美梦给搅了。
刘建功就慢腾腾拿过来手机,一看是自己小舅子冯花子打来的就接了。
刚放在耳朵上,那电话里就着急着说:“姐夫,姐夫,出大事了!”
刘建功心跟着一紧,就说:“什么事,你快点说!”
冯花子就说:“刘大脑袋把白三愣给打了!”
刘建功一直就对那白三愣不满,现在刘大脑袋刚好替自己出了这口气,就满不在乎的说:“打了,你就拉开么,给老头子点医药费打发了不就行了。”
“姐夫,可能打的严重了,人恐怕得送医院!”冯花子电话里说。
刘建功一听,忙从吊床上坐了起来!他说:“咋弄的,你咋不拦着点!”
“姐夫,你还是快点来吧!电话里也说不清。”冯花子又说。
刘建功刚准备要挂电话,忽然补了一句:“你赶快让那刘大脑袋出去躲躲!”
电话挂了以后,刘建功披了件衣服就从村委会出来,到对面吆喝起正在午休的的二大头侄子柱子,然后让柱子开上车带自己往那铁矿厂赶了。
这边,那冯花子听完他姐夫的建议后,就给黄结巴交待让他在这等着刘建功,他则和那刘大脑袋上了那辆皮卡车,赶紧从河道里溜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温建明和白三愣在门口说完话后,温建明去拴牛,白三愣则自己进了那铁矿厂。
白三愣一进来,就径直往那挖掘机那跑,到了第一辆挖掘机作业处,他从那缓坡处到了坑底,然后站在那挖掘机前面,阻挡着不让那司机干活,然后司机就冲对讲机里说了几句话。
刘大脑袋和冯花子一听那对讲机里讲的,就都光着膀子从各自屋里出来了。
然后刘大脑袋让冯花子把其他保安也从屋里喊出来,在门口骂了几句,说他们十几个人在屋里吃屎了么,这一个大活人跑进来都不知道,然后就拿好家伙事领着众人朝作业现场去了。
到了坑旁,冯花子一眼就认出了在坑底的白三愣。他就悄声跟那刘大脑袋说:“刘管,这是村里的白三愣子,这片地就是他的!”
那刘大脑袋一听刚开始也还客气,就把刚才怒凶凶的脸挤成了笑脸,然后说:“哦,是白叔啊!您大驾光临来视察工作来了?”
白三愣就在下面抬着头说:“我再不来,这地都被你们挖成无底洞了。”
刘大脑袋又说:“您老有话上来说,别耽误他们干活!”
白三愣就靠在那挖掘机履带边就是不上去。
刘大脑袋也奈何不了,心想:“那就陪你老头子晒会太阳。”然后他就说:“老爷子,您说,您这地开个价?”
“多少钱也不卖!”白三愣直接说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冯花子帮着在旁边问道。
“甚意思?就是老子这地不租给你们了。”白三愣在下面用手指着说道。
这刘大脑袋就开始发狠了,他那眼睛从脸皮里露出来,散着凶狠,说道:“您老可别忘了,你是签过合同的!”
白三愣自然不傻,就反驳道:“老子只是把地租给你们建厂,没有说让你们用来挖沙!”
这刘大脑袋听后就气的吃牙咧嘴,把那拳头撰的嘎吱嘎吱响,冯花子看了一眼,他忙悄声和刘大脑袋说:“刘管,您消消气,老头子了都倔,我再和他说说。”
冯花子就又对着下面喊:“三叔,您好好考虑考虑,地的钱咱们可以好好谈,您说一亩地一万也行,您要是还嫌少,可以先上来咱们和刘管坐下来好好谈。”
白三愣还是在下面说不。
那刘大脑袋就不耐烦了,他用棒子指着白三愣又说:“你个老不死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三愣的豪气是连庞凤山都夸赞的。他怎么会屈服于强势呢?
刘大脑袋就命那司机继续开干,那司机怎么敢啊,他只是一个打工的,就在上面左右为难。刘大脑袋就骂道:“你他妈听不听老子的话,出了人命老子赔。”
但那司机还是没动,然后刘大脑袋气的就把手里的棒子照那车玻璃扔了过去,这司机被吓得不轻,一下从座位上滚了出来。人倒没事,起来拍拍土,就朝那对面爬了上去。
这边,冯花子还想继续再劝说几句,谁知那刘大脑袋就已拣了一处缓坡屁股往下一坐,就哧溜着滑下去了。
等刘大脑袋到了下面,已经成了个“土”人。
他从地上捡起捡起来那根木棒,二话没说就照白三愣身上打过去,白三愣一躲,这棒子就落在了他的背上。只一下,白三愣就倒在了地上,这刘大脑袋下手可是真黑啊,他抡着棒子继续朝白三愣身上打,白三愣就也成了个“土人”,在地上痛苦的扭曲着身子。
冯花子看那刘大脑袋还不收手,就也赶快从那缓坡处滑下去,然后一把拉住了刘大脑袋拿着棍子的胳膊,说道:“刘管,再打下去就真出人命了!”
刘大脑袋歪咧着嘴说:“老子有的是钱,今天就要他这条老命!”说着就又开始用脚踢白三愣。
冯花子一听他这话,就又想起来那天刘美子受辱的情况,他心里本就窝着这口气,就用劲全力在那刘大脑袋另外一条腿膝盖处踩了一脚,刘大脑袋重心一偏,人就栽倒在了地上。那刘大脑袋这才看清白三愣口鼻里已出了血,那火气一下就消了,毕竟他还是不想闹出人命。
然后冯花子见刘大脑袋脸上浮现出了害怕的神色,就上前把刘大脑袋扶了起来,顺便对上面的人说:“你们还站着干嘛,下来扶人。”
上面的几个保安就一溜烟都下来了坑底,要扶那白三愣,但一动他那腰他就喊疼,就让上面拆了扇门板下来,总算是把白三愣抬了上来。
上来后那刘大脑袋是真心怕了,他冒着那冷汗问冯花子这事怎么处理,冯花子第一个就想到了自己姐夫,然后就把这情况汇报了。
挂了电话,他就和那刘大脑袋说:“我姐夫意思是让你躲躲!”然后两个人进屋简单收拾了一下,和黄结巴也简单交代了一下,就匆匆离开了。
这会刘建功已到了村口,只见头上黑压压的那群黑鸟飞了过去,刘建功骂了一句:“鬼求鸟,又回来了!”
柱子没理解就问了一句:“支书,什么鬼求鸟回来了?”
刘建功哪有心情多说其他的,就拉着脸命令道:“赶快开!要出人命的。”
柱子一听,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支书来了,支书来了,快让一让!”
然后围着的人群就让出来一条道,刘建功一看地上瞬间吓傻了眼。
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只见白三愣在门板上痛苦的呻吟着,温建明也全身是泥,而地上还躺着一个小孩,其他的几个孩子围着正哭。
“这,这……”刘建功都说不出来话了。
黄结巴就蹲在那地上抬起头来说:“死,死了!”
刘建功吓的脸惨白,也跟着结巴的说:“谁,谁死了?”
“龙龙!”那孩子们齐声哭着说道。
刘建功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支书,大风大浪按理也都经历过,但今天这样的场景还是让他招架不住。就说:“报警,报警!”
黄结巴就说:“报过了,报过了!”
唉,痛苦有时为什么非得赶在一起呢?温建明此刻的内心,除了痛苦就是悔恨,他恨自己当时没有陪他三愣哥进去,要是他在场肯定不会发生这事;他悔恨自己态度不够强硬,如果态度强硬一些,把这些孩子给呵斥回去,那么龙龙就不会命丧黄泉。
但那悲伤的事情还有一件。
这群大乌鸦过了十字渠就径直往村里飞了,飞过了村口、飞过了白家院子,然后沿着街道上空,直接一路而上。
白三愣媳妇正做着饭,忽然那老太太就像着了魔一样,手舞足蹈、口里大声喊道:“大黑鸟,大黑鸟来抓我啦!”
白三愣媳妇被老太太这言行吓的一激灵,差点没从板凳上掉下去。就忙上了炕去安慰老太太,就说:“您好好在家坐着,我去给您赶那些大黑鸟去!”
白老太太听后高兴的点着头,嘴里说道:“对,赶大黑鸟,赶大黑鸟!”
白三愣媳妇是想出去找找白三愣,毕竟这么热的天,他年龄也大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就不好了。就到那附近的小卖部,还有他经常喜欢串门的那家找着。
老太太呢,儿媳刚走,她忽然头脑和眼睛清晰了起来,她隐约听见自己的丈夫白有仁在窗外呼喊着她,她便下了地出了屋子,等到了屋外,又听见那丈夫在大门外喊她,她接着出了院子。果然,她看见白有仁穿着一席白长褂在巷口等她,她就迈着蹒跚的步子,出了巷口,等她到了巷口,只见那白有仁已到了村口,她就又到了村口。
老太太就笑着说:“你个老头子,要带我去哪?”
“甚,带我去见儿子?”老太太自己说。
“他在河堤干啥?”老太太又问。
“哦!孩子找不到家了!那还说啥,你快点过来拉着我走。”然后老太太就真像一个正常的年轻人一样,那老寒腿竟能走的那么快。
又过了大概十五六分钟吧,就听见了那警笛声。人们赶忙出了门口只见那救护车竟然和警车一起拉着警笛从狼崖沟往这边来了。
院里,温建明坐在白三愣旁边,拉着他的手说:“三愣哥,再坚持会,救护车马上到了。”
白三愣嘴巴微微动了动,温建明就说:“三愣哥你想说啥?”顺便把耳朵贴了过去。
然后温建明直起来身,脸上带着疑虑。他自己在想,这不可能吧,又没有通知老太太她怎么可能来呢?
但白三愣那有气无力的眼睛还是充满了肯定,温建明就点点头。
温建明就出了门口,只见外面的一群人都看着南面,温建明向北看了一眼,他还真看见那路头有一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他也不知是眼睛模糊了还是怎么了,反正另外一个人时隐时现,那人往前走了一会,终于看清了,那就是白老太太啊!只不过她那走路的动作,仿佛是在和一个人拉着手一起走。
温建明连忙转过头喊道:“柱子,快去开上车接下你白奶去!”
一群人一听,就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每个人无不惊讶,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从北款款走来。
二大头侄子连忙发动了车,临走温建明还特意叮嘱了一句:“柱子,你开快点,老太太受不了这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