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经历、观察和阅读都可以激发选题

选题的重要性毋庸赘言。然而，“选题从哪里来？”“我怎么能想到这些研究问题和研究谜题？”却是许多初学者最头疼的问题。尽管一言以蔽之，找选题是没有捷径的，要依仗研究者的学术积累和社会积累，但选题来源的大体方向是可循的，无外乎是以下四种：个人经历、社会观察、资料爬梳、文献阅读。

个人经历是可以激发选题灵感的。这方面，最经典的例子莫过于苏珊·桑塔格的《疾病的隐喻》，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在全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反响，各语种再版无数。如今，疾病的隐喻这一概念已经广泛地被使用于社会学、政治学、文学、史学、公共卫生和新闻传播学等各个学科领域，杨念群先生在《再造“病人”：中西医冲突下的空间政治（1832—1985）》一书中就坦言自己受到了桑塔格的影响。(3)《疾病的隐喻》其实是桑塔格两篇文章的合集，一篇是关于结核病和癌症的隐喻，一篇是关于艾滋病的隐喻。之所以找到这个选题，是因为桑塔格在中年时被查出患有乳腺癌。在20世纪70年代这就等于她被宣判了死刑。她发现，作为乳腺癌的病人，她和病友不仅蒙受着身体上的痛苦，也被附着在癌症这种疾病上的“种种惩罚性的或感伤性的幻象”(4)折磨着。于是，一本不在于描述疾病，而在于分析“疾病被当作修辞手法或隐喻加以使用的情形”(5)的经典著作诞生了，桑塔格自述：“我写作此文，是为了揭示这些隐喻，并借此摆脱这些隐喻。”(6)

个人的经历是有限的，敏锐的社会观察同样也可以成为选题的来源。《疾病的隐喻》的下篇关于艾滋病隐喻的分析就来自桑塔格的社会观察。在切除乳房和接受化疗之后，她幸运地战胜了病魔，并从此更为关注身体的疾病是如何转化成为道德评判甚至是社会压迫的这一命题。20世纪80年代以来，艾滋病出现并在全球扩散，桑塔格发现“曾经加诸癌症之上的那些负担因另一种疾病的出现而缓解了，这种新出现的疾病被填充了大得多的耻辱感，其摧毁个性的能力被认为强得多”(7)，这种疾病就是艾滋病。于是，艾滋病及其隐喻成为了桑塔格继续研究和写作的对象。在我的写作课上，在选题训练这个环节往往会组织学生进行以“我观察到一个现象”为开头的造句，让大家头脑风暴、相互激发。一堂课下来大家可以发现很多被观察到的社会现象都有成为研究选题的潜质。比如：“我观察到一个现象，魏则西事件后人们依然习惯上百度寻医问药，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我观察到一个现象，家长不敢带孩子打计划免疫的疫苗，但是HPV疫苗却供不应求，这是为什么？”“我观察到一个现象，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开发了新媒体，但是《参考消息》却没有，这是为什么？”，等等。

除了做生活的有心者，选题更多时候来自研究者的资料爬梳或者文献阅读。两者的区别是文献阅读一般是指对学术性著作的阅读（如研究论文、学术书籍、学位论文等），资料爬梳则更多是对非学术性资料的收集，比如史料、档案、一手的报告（行业调研、田野笔记等）、新闻报道甚至是杂书杂文。很多初学者觉得多看看学术论文自然就会写了，但却往往被淹没在枯燥无味、刻板套路的论文海中，越读越没有兴趣。相反，为了能够找到新颖别致、有研究价值的选题，笔者却鼓励学生不妨看看杂书，尤其要跨界地看、找感兴趣的看。媒体人许知远的学术力作《青年变革者：梁启超（1873—1898）》就是他看杂书的结果，他最喜欢流连美国旧金山哥伦布街上的城市之光书店。一次意外的邂逅，许知远看到梁启超、泰戈尔、贾马尔丁·阿富汗尼（阿富汗近代的思想家）并列在一本书的封面上，于是他突然被击中了，他意识到“梁启超常常仅被置于中国自身语境中叙述，很少被放在世界维度中，但他其实是上一波全球化浪潮的拥抱者，在轮船、电报、铁路、印刷术构造的现代网络中游刃有余”(8)，于是一本以梁启超的视角重新审视全球变革中中国近代史细节的皇皇巨著开始酝酿。

当然，仅看杂书是不够的，获得灵感之后还是要通过对文献的阅读进一步锁定精准的研究方向和选题。作为全球疫病史开山之作的《瘟疫与人》，其选题就来自作者20多年的文献积累。威廉·麦克尼尔自述，为撰写《西方的兴起：人类共同体史》（The Rise of the West： A History of Human Community）一书，他开始涉猎西班牙征服墨西哥的历史，在文献整理时，他发现一个难以解释的谜题，即为何不足600人兵力的西班牙海盗头子科尔特斯团伙，能以一己之力血洗数百万人口的中美洲阿兹特克帝国？学术界通常的解释，比如欧洲人的枪炮技术或者西班牙人狡猾的纵横捭阖伎俩都不能令他满意，直到他发现了真正的谜底——天花。这种欧亚大陆古老的疾病被传到了新大陆，让印第安人遭受了灭顶之灾。于是，他开始精心地收集历史中的疫病素材，并耗尽心血撰写了首部“将疫病史纳入历史诠释范畴……并把传染病在人类历史中的角色还置于更为合理的地位上”的学术著作——《瘟疫与人》，该书对罗马帝国的崩溃、佛教和基督教的兴起、欧洲的扩张、印度种姓制度的兴起、大英帝国的崛起等历史现象从疫病的角度进行了重新解读(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