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深绿

在内心深处,你如何看待自己?

如果性转,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现在,置身深海,一片深绿之中,你是安全的,敞开你的心扉,让一切都明朗起来,让我们试着读懂自己。

所谓自爱,到底是政治正确还是你自我麻痹的良药呢?

苏珩觉得,自己此时浸在一片深绿色的海里,如同真实的海水那样,在眼前流淌,呼啸且低沉……

前不久,在一个大众传媒的社交软件,坐标上海的一个女生问她要个人信息,想给自己的弟弟介绍对象。

她近来确实有些犹豫,反复量化自己手头的几个选择,试图找出最优解。

算来算去,心生烦躁,索性置之不理。就好像横下心,从悬崖上纵身一跃,自由落体式下坠、下坠,最后跌落谷底。在水下依旧是坠落,她看见周围的水,颜色渐渐转绿,抑或是一团绿正朝它涌来,似乎尝试给到一个缓冲,让她不那么无助。既如此,那她就不必费力去躲避了。

肌肉放松,在水中躺平,直至被绿色彻底包裹住。

之后她就深潜到了这片绿色的海。

该怎么描述自己呢?

苏珩想用客观的标签简单陈述。最后得出结论:一个还想挣扎的普通人。

换个角度,这些年所做的挣扎,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虚伪。

顺应周遭环境自然而然生长出的保护色,克制、谨小慎微、察言观色、略带卑微的讨好感。只为在这片海域有立足之地,更好地融入。

但她似乎把一切都搞咋了,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她也知道,但她假装不知道,自欺欺人说“这是一种拉弓”,先向反方向卯足劲,以获得一个张力,随后她就会像离弦之剑,眇定目标,锐不可当。

她艰难苦撑,经常性和自己彻夜长谈,不愿牺牲一切到头来换来的却是苦涩结局。

但,为什么一个陌生人就可以轻而易举敲碎,长久以来她努力伪装成的壳呢?

不是没尝试过坦白。通过对他人剖析自己,像国外互助会那样,大家围坐一个圈,排排坐,把自己的故事分享出来,通过沟通和分享来治愈自己。

但在国内,缺乏这样的环境。于是她选择和朋友交心,以为挚友会是能懂她的人,毕竟十年友谊的客观事实,稳固的情感基础,她相信朋友不会用世俗而怪异的眼光看待她。

于是她对好朋友坦白自己的昔日痛苦。那些原生家庭里给她的自卑、伤痕和阴影,她理所应当的认为,拥有十年友谊、在老友之间,可以敞开心扉。海水翻腾,汹涌而热烈。

显然,朋友不理解。

或许这并不理所应当,我们不该和他人聊太多:你过得好,朋友羡慕嫉妒你;你过得惨,他们安慰你;但与此同时你不能太惨,太惨就掉价了,和你一起玩会拉低他们的社会层次。

很显然,当时她太年轻。以为火烧房屋的事情,会有人和自己一样着急,但说实话,没人在乎。往往你拨电话过去,得到的不是一句“我马上来”,而是无声的逃离,震耳欲聋。

若是豪宅聚会,明星聚集,你摇人喝酒,那自然随叫随到。你会是他们逢人炫耀的谈资。

你是社会顶流也行,关键是个人价值和你是否乐善好施。

深绿色的海水,越往下浮力越大。

她仿佛听见五脏六腑都在说:可以了,就到这里吧,别再往下……

没有人可以坦白。

也没有人值得你去坦白。

不是说不可以,而是说,他们不值得。

全都走了,还剩下谁呢?

读了研的高中同窗还理你吗?人家的社交圈已经是研究生同学群体,人家有共同话题;结了婚的昔日密友还理解你吗?她的婚姻要想维系,就不得不改造自己、成为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宜家宜室,你们三观早不在一个频道。一味联系,徒增烦恼……

深潜导致缺氧,带来窒息感。可她无力动弹,也想到此为止,往上回流,可无力改变,只能不断下沉、下沉……

既然没有人喜欢真相,那就造一个相吧。

这五年来,化身神笔马良,一笔一画认真勾勒外型,勾勒衣服线条轮廓,勾勒肌肉线条,勾勒嘴角那抹迷人微笑……

嘘——不要说话,要为你注入灵魂了。她以前不理解母爱,直到她尝试自我创造,用无尽的眼泪和足够多的爱培养出一个崭新的“苏珩”:简单、热烈、自信、乐观、真实。

她技法不错,也确实吸引不少过客回眸。还收获了意外之喜,她着实没想过昔日男神陆潇和居然也会回头,这让她兴奋,只要继续努力,就可以改变,事在人为。

然而,后遗症来得那么快,发出最汹涌的嘲讽。

由于她心虚,每段关系都不敢逗留,不过夜,只浅浅交汇。背后逻辑是:一旦建立深度链接,他们早晚会走,没有人会喜欢真正的她。

因为摔倒过、淋过雨,知道展示真实的下场。

他人即地狱。

每一个独来独往的人,大抵都曾奋力挣脱人性丑恶的脚链,追逐光明,但挣脱后是被伤害的经历,于是收获了更深的孤独。

那片孤独之地:没有生命、没有希望、没有欲望,生不如死,眼泪是阀门失修水龙头里的水,说来就来。

这辈子不想再经历。再享受孤独的人,去到那片寸草不生的孤寂,要么无人生还,要么乘坐火箭,光速逃离。

生活的讽刺在于,你迫切想要逃离的,也是最后收留你的。

原来,挣脱掉原生家庭这一层社会关系,她无处可去,在这个社会,真正孤苦无依。

新海域从不会轻易接纳陌生人。而且还是一无所有、满身是血的陌生人。那是危险的信号,现代社会没有人会拥抱危险,这又不是《疯狂元素城》。

当真正的孤独降临,死寂般的孤独像摄魂怪一把子撅住她,冰冷无情而又疯狂吸取她的一切,过往的小打小闹简直像个笑话。

那些矫情、那些精神内耗。

原来,人没有他人爱也是可以活下去的。只要有希望、有阳光和空气,还有干净的水。

不要去爬根问底家人究竟爱你几分,一分也是爱。有比没有好。

活着确实有活着的乐趣。

虽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爱你,都是有利可图,但你可以用自身价值去交换。

居然被她逃了出来,她似乎天生就有让人心生怜悯、手下留情的能力。

她不得不回去,灰头土脸,重新带上脚链。献祭自己的未来,交换父母的爱意。

因为渴望爱,所以把输血袋的针孔插进自己身体,于是她新鲜的血液立即回流进家庭的四肢百骸,她滋养着家,也被家滋养。

怪不得那么多人要结婚,因为家庭确实有我们需要的养分,尽管我们抱怨自己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多少,还不得好,但一个事实就是:

我们不能没有家。

没有家的人,到哪里都像是在流浪。

从这个角度,她突然明白了父亲恶狠狠说的那句:要不是我们,你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人总是会把取得的成绩归功于自己的努力、奋斗,但其实离开了平台,比如家庭、学校、社会共同搭建的梯子,你要想走到今日,难如登天。

可年轻的时候不懂,等懂了的时候,痛苦的发现,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与狂妄自负。

身体放松下来,借助浮力缓缓升起。

天生我材必有用。

寒冬会过去,就像今年夏天的到来一样。轻轻摆动双脚,给身体一个动力,睁开双眼,看到身边游鱼成群结伙经过。

不要为眼前的低谷而烦恼,你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只看到了自己的不足,而忽略了自己的收获。

卡夫卡说,有些人指着痛苦的存在否认太阳。

有人说,在降临的时候,每个人手里都有五个剧本,看完剧本后最后挑选的那个就是你当下的人生。

所以不要自责,也不要妄自菲薄,这一切都是自选的,自己不会害自己,老老实实把剧本杀打完,哭着来,笑着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苏珩一下从水面跃出,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她如何看待自己?一个勇敢的、凭自身力量就敢和世界掰手腕的女孩。目前来看打个平手。世界揍她无数次,也没叫她放手。同时她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用她与生俱来的天赋一次又一次虎口脱险。

颇有点老人与海的味道。

她理所当然的忽视了那条私信。人不能朝三暮四,既然选择了激流勇进、搏击风浪,那就别去羡慕风平浪静的闲暇。

“明天,东山,有人去吗,没人去我再躺一天。”

苏珩平复心情,微信刚刷到这条动态的时候,就收到了动态主人的私信:

“你去过东山吗?怎么样。”

淡淡一笑。

她直接删除消息提示。

她有没有说过,不喜欢那种暗戳戳、喜欢背地里搞小动作的男生?钓鱼技术太过拙劣。她觉得男生就该堂堂正正,大大方方,而不是小家子气,不停试探、试探,也许自己单身就是因为她是一见钟情型选手,凭多年经验,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而那种试图通过拉扯、暧昧、试探来对待感情的人,从来就不在她的围猎范围。

虎鲸挑食,它并非来者不拒。

苏珩心想,还是爱这样的自己啊!

大气、洒脱、明艳、自负又极度自爱。

一只眼看生,一只眼看死,骑士,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