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针锋相对
王绾作为朝内保守势力的代表,一向对嬴政李斯等的种种举动颇有微词,之前并吞六国时尚能一致对外,如今却是不然了。
特别是对于扶苏这个屡出变革之语的长公子,王绾心中更是不甚喜欢。
当初大朝会之时便首倡郡县,便与自己唱了反调,那还是其初入朝堂,更毋论其后种种了。
只是碍于其方入朝堂未久,又顾忌其长公子的身份故而不言。
但如今一郡官吏更易之事关系甚大,更是透露出嬴政欲要彻底变革世卿世禄制度的倾向。
王绾怎么也不能再袖手旁观,这可是真正切身威胁到自身利益的举措。
“丞相果然料事如神,不愧是吾大秦砥柱。”扶苏好似没有听出王绾言中的不悦之意。
向其拱手作揖之后才道:“吾虽不才,却也有一策或可试之。”
“长公子有何良策不妨道来,老臣洗耳恭听。”
王绾面上不曾显露神情,心内却是大摇其头,只觉扶苏是急于表现,故而有此一举。
身为一朝丞相,王绾又岂不知如今大秦急缺官吏治理地方?
但饶是以其数十年理政经验,也是苦寻不得一剂良方,扶苏又能有何高见?
“黄口孺子罢了!”王绾心中不屑一顾。
扶苏虽然不知晓王绾心中所想,却也大概能猜出几分,因此不多赘言,径直进入主题:
“往昔之选官用官之制,或从卿族所荐,或从学室所出。
可如今大秦并有海内,此二者所纳之才难以应对如此辽阔疆域,更何况六国虽灭,其民尚不服,若无忠信勤勉之人实为大患。
便是吾之邸报署中,欲要寻那善书者也是多有从他署抽调,足见选官之制已然到了不得不变之时。
吾终日苦思,终于略得一策。
以天下三十六郡各郡黔首数量为基,每岁以试题策问,择其善者而纳之,如此可解当前窘境,吾名之为察举。”
扶苏此言一出,殿内群臣反应不尽相同,恍然大悟者有之,深蹙眉头者有之,一脸深思者亦有之。
唯一相同之处,便是共有些许讶异之色。
“长公子所言差矣,天下俊才皆在各卿族之间,又何须向郡中去求?
世卿世禄,能担当大任者无不是卿族子弟。
吾朝中武将世家有蒙氏、王氏,文臣则有冯氏、宗室子弟,又何须大费周章向那民间苦求一二遗贤,思之岂不令人发笑?”
王绾听了扶苏的话终于是再难忍受,径直出言驳斥,甚至都用上了“令人发笑”的字眼来显示自己的不悦。
毕竟王绾自身便是卿族出身,虽然比不得王翦王贲等门第世大,但也算得上是大夫之后,如何能容忍些许寒门与自己共分权柄?
“丞相此言谬也,卿族子弟固然不乏杰出之辈,但终究难以覆盖举国之间。
一二贤才易得,可若放之四海才知杯水车薪,又如何得行?”
扶苏听了王绾的话只觉心中好笑:
“这老丞相的话才是思之令人发笑,根本不在乎秦朝的基层治理已经到了何种紧迫的程度,仍是只想霸占着位子不肯放出流通渠道。
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古人真是诚不欺我,这种旧时代的残党又如何能遂了嬴政这位千古一帝的心意?
难怪不久之后便被李斯取代了,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就在这一两年了,且看这迂腐丞相能还能苟延残喘至几时罢!”
王绾又何尝不知扶苏所言为实?但其出身便注定不可能对扶苏提出的建议表示赞同。
个人的利益同秦朝的利益相悖之时,王绾并不喜欢为公让步。
“长公子真是巧言令色,选官举荐之制数百年未变,如今以一未曾验证之法,仅凭长公子寥寥数语便要更易之,岂不是儿戏之举?”
扶苏听着王绾的话语,心中也是感觉颇为棘手。
这还只是选官之制推行便要如此艰难,若不是自己背后有着嬴政支持,怕是已然退缩了。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注1)
孟轲虽为儒家之人,但其言未必无一二可取之处,何以见得只有卿族方可担当大任?丞相敢言以上之辈皆为无能?
更何况先君孝公早有求贤令为先例,吾大秦远有商君张相,近有廷尉为例,如何能说非是卿族子弟便不可担当大任?
吾所荐察举之制只是将先君已有之成例固之成制而已,又如何不可?
若无先君孝公广而求贤,焉能使吾秦国由一西陲小邦跃为天下之主?”
扶苏拿出一个个事实对着王绾持续输出,心中也不由得感叹:
“秦孝公果真是一代雄主,若不是有其先例,我还真不好以势压人。”
王绾也是一时语塞,扶苏举的例子他完全可以通过片面稀少的理由反驳。
但秦孝公广诏天下求贤却是实打实地得到了商鞅这个猛人,奠定了秦朝并吞天下的基础,的确不好反驳。
眼见王绾沉默以对,一旁的冯劫轻咳一声,站出来缓和殿内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长公子所言不错,吾大秦能有如今蒸蒸日上之势诚然少不了求贤于乡野之举。
然卿族举荐之制沿袭百年,却也不可轻易废黜,大秦初定天下,此举怕是令天下势族心有不满,不利于社稷安稳呐!”
扶苏听着冯劫的话语,心中知道这是来和稀泥了。
不过扶苏心中也不意外,毕竟冯劫也是世族之人,没有像王绾一样直言反对已经是给自己面子了。
“御史大夫所言甚是,不过吾欲更易之选官之制并非悉数推翻。吾之策中除却察举之外,尚有征辟二字。
本欲详述察举之后再行具言,不料丞相颇有争辩之意,因此却是有所疏忽于此,还请容许吾细细道来。”
扶苏当然不是真的忘了说,而是特意留了个坑来等人发现。
这样再解释起来便能轻松许多,总是由自己一个人干巴巴地讲述,又怎么能体现出此策的妙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