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代桃僵

云初猛地睁开眼。

喘息着坐起。整个身子大汗淋漓，好像刚在水里浸过一样。

身畔传来的呼噜声将她拉回现实，她扭头看了一眼睡成个“大”字的高婵。这才意识到，刚刚的是一场梦。

梦中她在荒野里狂奔，一个面目狰狞的老人追在后面，好像要杀了她，她拼命跑，却怎么都跑不掉。直到此刻，那份恐惧还未散去。

不对。

太真实了，也许这不是梦，而是那段丢失的记忆。

是的，她的记忆并不完整，在地洞里睡着之后的事情是一片空白。自己是如何到了那个断崖下，又是怎么摔伤的，全都想不起来了。

她抬头看一眼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顾不上去回忆，她得起床了。

浩辉家今天要来过礼。

自从她恢复说话之后，婚事就开始紧锣密鼓安排上了。

农村的过礼有一套挺讲究的程序。不过具体都是媒人跟双方家长在忙活，与男女主角倒是关系不大。

职业媒人有条不紊地一项项走流程，云初没出去，就躲在里屋听着外面的热闹。忽然，帘子一挑，浩辉顶着一脑袋黄毛进来了，冲她咧开嘴，露出一口烟熏火燎的牙。

云初扯起嘴角，勉强露一个笑容，对他为自己掏医药费的事表示了感谢。浩辉摆手，这有啥可谢的，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他大喇喇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云初的身上，顿时皱起眉头来。

云初穿着一身洗得褪了色的快递员制服：上身是印着公司标志的T恤，下身是一条灰色的工装裤，裤腿都磨破了，露着毛边。怪不得躲着不出去见人呢。

回来得匆忙，衣服没带过来。

云初眉眼低垂，表情淡淡地。唯一那身相亲的裙子还是嫂子高婵穿小了不要的，也在出意外的时候划烂了。李慧莲没舍得扔，拿回来要帮她补，还没补好呢。

浩辉顿时愤愤不平起来。南家人怎么能这样？好歹是亲生女儿。医药费不舍得出，怎么连身像样点儿的衣服都不给置办？

他忽然生出了一种英雄救美的使命感。不由分说拉起云初，要带她去逛街买衣服。

他告诉云初，以后缺什么，想要什么都跟他说，他给买。

外屋，一家之主南奎正在跟浩辉妈刘玉两人商讨婚礼的各项事宜。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不亚于经贸谈判。刘玉说话很呛人，南奎已然落了下风。

忽然听到浩辉要带着南枝去买衣服，顿时觉得不妥。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说不行，便向一旁的儿子使眼色。

南乔瞬间会意，一把将高婵推过去，让她跟着，好好“照顾”南枝。

浩辉原本想带二人去县城逛新开的商场，但是被云初以太远为由拒绝了，说还是镇上方便。高婵也极力赞同，快去快回，免得多生枝节。

上回太匆忙，这第二回踏上铜山镇，云初终于有时间打量一下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

镇子很小，只有一横一竖两条主街，和几条弯弯曲曲的巷子组成。但主街上还算热闹：小饭馆，奶茶店，美容院，快递站，卖衣服，卖手机的商铺，一应俱全。不过，最多的还是“茶馆”。一条街上竟然有四五家，而且每一家都坐满了人。

镇上是浩辉的主场，他随意地把车停在路边，指着对面一溜店铺告诉二人，那些铺面都是他的。惹得高婵满眼羡慕。

云初进了一间服装店。浩辉则直接从街对面的茶馆搬来一把椅子，往店门口一坐，掏出手机打起了游戏。说结账的时候再叫他。

于是云初开始慢条斯理地试起衣服，一连试了几套都觉得不满意，嫌这家店的风格不衬自己，又出门进了隔壁另一家。

高婵跟在后面很快就烦了，这些店里卖的衣服都是小女孩的款式，没有她喜欢的。于是就开始催着赶紧走。

要走你走。

云初根本不理会她。自顾自选了半天，挑中了一套，进了试衣间。高婵没办法，想发火又顾忌外面的浩辉，只好耐着性子在一旁等她。

这时，门外有人喊高婵。她扭头一看，是个熟人，便出去跟人打招呼。对方问起她几天不见去哪儿了，这一问，可拉开了话匣子。

高婵跟人说话的空档，店里又进去了几个女孩子。她们似乎是这里的熟客，一进门就挑这挑那，把老板支使得手忙脚乱。没人注意到，其中一个带着遮阳帽和墨镜的女孩趁乱走到试衣间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低声说了句什么。

门开了，她迅速闪身进去。

狭小的试衣间里，二人四目相对，空气静止了两秒。

南枝看着眼前的云初，有些恍惚。

也就才一个多礼拜天没见，云初竟变了这么多——原先那么娇嫩的一个人，如今瘦了整整一圈，脸色蜡黄，眼神里充满了惶恐。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南枝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上前一把抱住了云初。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云初也瘪了嘴。

一直以来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忽然断了。所有的坚强勇敢，也都在这一刻碎得一塌糊涂，委屈，埋怨，恼怒一股脑涌上来。

她想说你怎么才来啊。

想说你知道我遭了多少罪吗。

想抱怨这些日子的心惊胆战，步履维艰。

可是最终她一句都没出口，因为怕自己一开口就收不住了。时间紧迫，还未逃出樊笼，她们还没有哭的资格。

咱们得抓紧，外面的人拖不了太久。

南枝说着放开云初，擦干眼泪，开始迅速脱掉身上的衣服。

此刻，试衣间外面，卫生院的小护士们在缠着老板问这问那，妇产科的刘大夫在门口跟高婵聊得热火朝天。

她们都是这个计划的帮手，尽管她们其实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只是听寒生的表哥说，有个女孩需要她们帮忙演一场戏来脱身。

南枝把脱下的衣服递给云初，让她赶紧换上。又指着挎包告诉她，手机和证件都在里面，为防万一，自己还在里面放了点现金。等一会儿自己先出去把高婵引开。陈寒生就在隔壁的奶茶店等着接应她。

云初被她这一连串举动弄懵了，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我得回家一趟，看看我妈和三丫。

南枝解释着，将云初选的那身衣服三两下套在身上，就要出门。

你疯了！这一回去还怎么脱身？！云初急了，伸手拉住她，可这时外面却响起了拍门声——

时间有点长，高婵察起了疑，返回店里敲门，问南枝怎么还没换好。

南枝立刻将云初藏到门背后，把衣服和挎包一股脑塞进她怀里。然后拉开了门，用身体将堵在门口的高婵撞了个趔趄。

催什么催，就你事儿多。

说着径直往外走，找浩辉结账去了。

高婵也顾不上生气，赶紧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结了账，三人出了门。南枝扯掉了衣服上的标签，转头看着大街上的小馆子，说肚子有点饿，浩辉赶紧问她想吃什么。

高婵走在一旁，心里有点嘀咕。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一身衣服的缘故，南枝刚刚从试衣间里出来的一瞬间，说不上哪里有点怪怪的。不过这会儿再看，又觉得没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