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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激起这般波浪的是左宗棠,大清王朝的最后一位铁血将军,率领精悍的湘军,在剿灭太平天国之后,挥师西北,势如破竹。陕西回民义军白彦虎率部远走新疆,退入俄国;甘肃回民义军退守河州大河家。谁也没想到大军压境之际,回军首领马占鳌能举兵反攻,用黑虎掏心战术掏掉湘军十营。太子山麓大夏河畔就这样被血水浇灌成沃野,黄土滋儿滋儿,仿佛痛饮甘霖。左帅站在河州高高的旱塬上目瞪口呆。
马占鳌率得胜之军投降,成了左宗棠的部将,随军远征新疆,剿灭阿古柏。马占鳌的子侄们封官进爵,这就是后来的“西北五马”[1]的开始。后来,八国联军打北京,骁勇凶悍的蒙古王爷僧格林沁被捻军打死在山东,湘军淮军溃不成军,河州马家军奉旨进京,用叉子枪顶住洋鬼子的大炮机关枪,护送光绪皇帝和西太后逃出北京,“西巡”古长安。
负责护驾“西巡”的七老太爷马海渊,成为西军最有威望的军人。
大阿訇应七老太爷邀请来到西宁。宁海军的武备学校设在这里,学生全是马家军的军官子弟。宁海镇镇守使的官职是马麒花钱买的。同族中的马福祥中了武举,靠功名做了宁夏镇镇守使,算是改门换户,马福祥的儿子马鸿逵就一直看不起马步芳,逢人就说:“马子香[2]跟我比不成,我是家宦之后,他的先人是土匪。”马氏家族一直忌讳土匪出身,清朝垮台,民国初立,正好是改换门庭的时候。侄儿马步英看不起伯父的做法。“土匪就土匪,刘邦朱元璋哪个不是土匪。”他父亲马宝在宁海军当营长,儿子的话把马营长吓一跳:“娃娃不敢胡说,伯父是为大家好。”
“为他还是为大家?”
“对长辈不许这样!”马营长还特意叮咛儿子,“不要跟堂兄争高低,能让就让。”
“我不能让到沟里去!”
“你这我儿[3],人没长大哩心先长大啦,大得没边边啦。”
马营长操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时,马仲英上武备小学,堂兄马步芳马步青上武备中学。马仲英当时的名字叫马步英,与堂兄闹翻后改名为马仲英。
兄弟几个端坐在厅堂里静候贵客来临。这里来过德国和日本的教官,洋教官对大西北回民的尚武精神非常钦佩,认为它可以跟大和武士道和日耳曼条顿骑士团相媲美。日本教官告诉他的德国同事:这荒凉的土塬产生过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汉唐王朝,中国的重心南移后再也没强大过。德国教官说:这里坚硬的黄土跟我们北欧的冰雪一样,能产生军人气魄。
兄弟几个都在猜测贵客是哪一国人,在他们的印象中,德国和日本的军人是最优秀的。他们的长辈一身戎装陪大阿訇走进来,娃娃们起身致礼。宁海镇守使马麒告诉娃娃们:大阿訇要看你们的功夫,看看谁是儿子娃娃。
马麒希望自己的儿子马步芳或马步青能被大阿訇看中,可大阿訇的目光停在侄儿马步英脸上。七老太爷手捻白须,眯着眼睛一声不吭。七老太爷的关公眼常年眯着,一旦睁开便电闪雷鸣石破天惊。
马步芳马步英操起河州刀,刀尖对着刀尖,像两条豹子搅在一起,杀得难解难分。
第一局平手,第二局刚开始,年幼的马步英主动进攻,不给堂兄以喘息之机,像汹涌的海浪连续向堂兄的要害部位劈去,动作准确有力配合紧密。马步芳虽然截住了左右两边的进攻,却暴露了自己的门户,以致对方的刀口横在自己的脖根,急得嘴唇发青。比试结束,马步芳还呆在原地。镇守使说:“步英比你小,可刀法比你强。”马步芳说:“刀有枪厉害吗?”镇守使啪啪抽儿子几个耳光,儿子嘴角流血,血水中有一颗被打脱的牙齿。镇守使说:“咽下去。”马步芳咕噜咕噜连血带牙咽进肚里。镇守使说:“军人的魂魄胆略全在刀上,练好刀法才能领兵。”镇守使拔刀在那里嘿嘿哈哈给娃娃们表演一番,娃娃们大开眼界。镇守使摸摸侄儿的光脑壳:“步英才是乖娃娃。”镇守使把佩戴的河州刀奖给小侄儿。镇守使的意图很明显,侄儿马步英已经得到他的奖赏,大阿訇也应该对马步芳马步青有所表示。七老太爷的眼睛睁开了,眼冒血光,瞳人红如玫瑰,镶在如此狭峭的眼睛里令人不寒而栗。七老太爷用这种目光把镇守使严严实实罩起来,镇守使像被人点了穴位,眼睁睁看着七老太爷和大阿訇走进经堂。
大阿訇说:“马步芳马步青将掌握宁海军,可儿子娃娃是马步英。”
七老太爷说:“河州能出一匹骏马,我老汉高兴。”
大阿訇说:“我要带他进祁连山神马谷住三年,让他见识一下祁连山。往后他在宁海军就难以立足了。”
“宁海军呆不住咱不靠宁海军,塬上有的是儿子娃娃。”
“祁连山能给娃避祸,可娃就变成野马啦,野马注定要流浪荒野。”
“民国了,血脖子该扬眉吐气了。”
“娃娃确实是乖娃娃,刀法跟海水一样,一浪接一浪。经书《热什哈尔》里说的大海就是那种样子。”
大阿訇带马步英进祁连山神马谷。
宁海军秋操演习时,马步芳勇冠三军,镇守使把心爱的东洋刀奖给他。马步芳还没忘记那次比刀失败,他大声对台下官兵说:“河州刀是土匪用的家伙,军人应该挂这个。”
那时,中国军界流行东洋刀。
注释
[1] 西北五马:马安良、马福祥、马麒、马麟、马廷襄。
[2] 马子香:马步芳,字子香。
[3] 你这我儿:西北方言,第二人称,常做口头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