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沃什诗集(总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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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冬天(一九三六)

献给加布里艾娜·库纳特

安娜:

大地从我站立的岸边漂走了,

她的树木和草地越离越远,闪亮着。

栗树的花蕾,白杨的柔和光亮,

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你们和劳累的人们一起离去,

跟着像旗帜那样飘动的太阳奔向黑夜。

我怕独自留下,除了躯体,我一无所有,

——它在黑暗中发亮,一颗叉着手的星星,

以致我惊恐地望着你。大地,

请不要离开我。

合唱:

冰早已从河里流走,浓密的叶子长出了,

犁耕过的田地,鸽子在树林中鸣叫,

狍子在山里奔跑,高唱着愉快的婚曲,

长茎的花怒放,温暖的花园雾气弥漫。

孩子们掷着球,三人一组在草地上跳舞,

女人们在河里洗衣,想捞着月亮。

一切欢乐来自大地,没有她就没有快乐,

人把自己交给了大地,大地才是他的渴求。

安娜:

我不要你,你别诱惑我,

流走吧,我平静的姐妹,

你炽热的触摸在我的脖子上,我依然能感到。

和你相爱的夜痛苦得像云的余烬,

黎明随着云层出来,湖上红霞一片,

鱼鸥在上空盘旋着,那样的悲哀

使我无法哭叫,只能躺着去数

早晨的时辰,听着已死的高大白杨树

的沙沙声。你,上帝啊,请怜悯我吧,

从贪婪的大地嘴里把我解救出来,

从它不真实的歌声中让我得到净化。

合唱:

绞盘在转动,鱼在网里挣扎跳动,

烤面包发出了香味,苹果在桌上滚动,

黄昏走下了阶梯,阶梯是活的肉体——

一切均来自大地,而她是完美无缺。

大船摇晃着,铜的同胞正扬帆出航,

动物摇动着肩背,蝴蝶掉入大海,

篮子在夜幕下游荡,黎明活在苹果树上——

一切来自大地,一切又回归于大地。

安娜:

啊,若是我身上有颗不生锈的种子,

只要是一颗能持久存在的种子,

那我就能睡在晃动的摇篮中,

摇进黑夜,摇进黎明。

我会平静地等着,直到缓慢的摇动停止。

然而真实突然裸露着出现,

以一副陌生的新脸孔作盾牌

凝视着一朵野花和一块田野中的石头。

然而此时,生活在谎言中的他们,

就像生长在海湾水底里的野草,

只能成为像松针那样

从上面透过云雾望着树林的那个人。

但我身上除了恐惧,一无所有,

我一无所有,除了奔腾的黑浪。

我是风,掠过并栖息在黑色的水中,

我是奔腾向前不再回来的风,

是蒲公英撒在黑草地的花粉。

最后的声音:

在湖边的铁匠铺里,锤在敲打着,

一个人弯着腰,在打造一把镰刀,

他的头在炉子的火光中闪亮。

小屋里点起了第一根松香,

劳累的雇工们把头俯伏在桌上。

一只碗正冒着热气,蟋蟀在唱歌。

岛屿是一群沉睡的动物,

它们躺在湖中的巢穴里,打着呼噜,

它们的上面,飘动着狭长的白云。

维尔诺 一九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