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人是最友善的人类
我们倾向于认为进化是一个创世故事。很久以前发生了一件什么事,然后以线性方式继续下去。然而进化并不是一条生命形式朝着“完美”智人发展的有序路线。许多物种都比我们人类更成功。它们比我们多活了上千万年,并带来了今天仍然活着的许多其他物种。
自从我们在600万~900万年前从与倭黑猩猩和黑猩猩的共同祖先中分离出来后,我们自己的世系进化在人属中产生了几十个不同的物种。有化石和DNA证据表明,在智人存在的约20万~30万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至少与其他4个人类物种共享地球。[25]其中一些人类的大脑与我们的大脑一样大,或者更大。如果脑容量是成功的主要条件,这些其他人类应该能够像我们一样生存壮大。事实恰恰相反,他们的人口相对稀少,他们的技术尽管与非人类物种相比值得赞叹,但仍然很受限,而且在某个时间点上,他们全都灭绝了。
即使我们是唯一拥有大脑袋的人类,我们仍然必须解释,为什么我们在化石记录中的出现与我们人口和文化的爆炸之间至少存在15万年的时间差。尽管在我们进化的早期就已经显现出将我们与其他人类区分开来的身体特征,但从我们出现在非洲后的至少10万年里,我们的文化仍然未臻成熟。那些后来让我们闻名于世的技术已经初具迷人的模样:精心加工成对称状的刀刃、用红色颜料涂绘的物品、骨质和贝壳吊坠。在几千年里,这些创新都闪闪发光,却并不成熟。[26][27][28]
如果在10万年前,你要为哪个人类物种会成为最后的胜者设定赔率,我们不会是一个明显的赢家。更有可能获胜的竞争者是直立人,他们早在180万年前就离开非洲,成为地球上分布最广泛的物种。直立人是探险家、生存者和战士。他们占据了地球上的大部分地区,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学会了控制火,用于取暖、自卫和烹饪。
直立人是第一种熟练使用先进石器的人类,包括使用石英、花岗岩和玄武岩等原材料制成的阿舍利手斧。[29],[30]岩石的类型决定了它的雕凿方法——削凿或者切薄,由此形成泪滴状的锋利工具,这些手斧制作得非常精美,以至于在数十万年后被发现时,人们都认为这些石头具有超自然的力量。直立人见证了许多其他人类物种的兴衰,他们存在的时间比包括我们在内的其他人类都长。
10万年前,我们仍在使用出现时间比我们还要早上150万年,由直立人发明的手斧。遗传学证据表明,我们的人口可能已经减少到接近灭绝的程度。[31][32][33]直立人可能认为我们只是更新世[34]的又一个朝生暮死的新事物。
时间快进到7.5万年前。直立人仍然存在,但他们的技术没有什么进步,你可能猜测尼安德特人会成功取代他们。尼安德特人的大脑和我们一样大,或者更大。他们和我们一样高,但是更重,而且他们的大部分额外体重来自肌肉。尼安德特人在冰期处于统治地位。虽然确切地说是杂食,但他们倾向于食肉,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是熟练的猎人。他们的主要武器是一种又长又沉的矛,意在近距离刺入动物的身体。食肉动物通常猎杀比自己体型小的动物。尼安德特人则在冰期猎杀了每一种大型食草动物,主要是马鹿、驯鹿、马和牛,偶尔也有猛犸象,它们全都比人类强壮得多。[35]
尼安德特人远远不是只会咕哝的穴居人。我们与他们共享一个FOXP2基因的变体,该基因被认为是负责说话所需的精细运动的。[36]他们埋葬死者,照顾伤病员,用颜料涂抹自己,用贝壳、羽毛和骨头制成的饰品打扮自己。有个被安葬的尼安德特人的兽皮衣服上有近三千颗珍珠装饰,那件衣服是被专业地拉伸和缝合在一起的。[37]他们在洞穴的石壁上画画,描绘着神话中的造物。到他们的时代结束时,他们拥有的许多工具与我们所使用的相同。[38]
当智人第一次遇到尼安德特人时,尼安德特人的人口是有史以来最多的。因为他们适应寒冷,在我们面对即将到来的冰期而逃离欧洲时,他们取代了我们。如果在7.5万年前,你要赌谁能在未来几千年不确定的气候中生存下来,尼安德特人会是一个很好的下注对象。
然而,到了5万年前,局势开始转向对我们有利。阿舍利手斧已经为所有人类物种服务了100多万年,而我们开发出了一个复杂得多的工具箱。通过改进尼安德特人的木制刺矛,我们开发了投射武器,比如投矛器——一个半米长的木制手柄,可以发射两米长的矛杆。矛的顶端通常是磨尖的石头或骨头,另一端被挖空,以便套在木柄上。[39]其运作的物理学原理与现在流行的狗主人的投球器Chuckit相同。即使你非常强壮,你也只能徒手把标准的长矛扔出几米远,而投矛器中积蓄的能量可以将矛杆以每小时150千米以上的速度掷出100多米。投矛器变革了狩猎方式,使我们能够追赶与人类体型相当的食草动物,猎取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和树上爬的猎物。我们不需要冒着被猛犸象踩到或者被它们的獠牙刺到的风险,就可以杀死它们。投矛器也变革了我们保护自己的方式。我们可以向剑齿猫或敌人发射长矛,在安全距离内使其重伤。我们制造了武器的尖头、雕凿用的工具、切割用的刀刃和穿孔用的钻头。我们有骨制的鱼叉、捕鱼用的网和陷阱,以及捕鸟和小型哺乳动物的套子。尼安德特人即使狩猎能力再高超,也不过是中等水平的食肉动物。我们凭着自己的新技术成为终极捕食者,在很大程度上免于被其他物种捕食。
我们勇敢地走出非洲,迅速扩展到欧亚大陆。我们甚至可能在数千年里就到达了澳大利亚。这种艰辛的穿越需要为无限期的旅程计划和打包食物,并带上工具用于修复不可预见的损毁和获取不熟悉的食物,以及解决未来预计会遇到的问题,比如在海上补给饮用水。早期的水手必须能够进行深入的交流,这使得一些人类学家做出假设,认为在这个时期,人类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语言。[40]
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水手必须推断出地平线之外还存在着大地。也许他们研究过候鸟的模式,或者看到过远方天然的森林大火的浓烟。即使是这样,他们也还得想象出地平线之外有地方可以去。
到了2.5万年前,很明显我们已经是赢家。我们不再像游牧者那样游荡,而是与数百人生活在更加固定的营地中。营地是按功能规划的:屠宰、烹饪、睡眠和倾倒垃圾都有着各自的区域。我们吃得很好,有研磨和捣碎食物的工具,使我们能够加工和处理那些本来不能食用、甚至有毒的食物。我们有烹饪用的火坑,有烘焙用的烤炉,还有在饥荒时期贮存食物的手段。[41]
我们有了用细骨针缝制成的真正的衣服,而不再只披着或松散系着毛皮。贴身的冬装意味着我们能够更好地抵御寒冷,而不必像尼安德特人那样进化出耗费热量的身体。[42]这样的装备让我们即使在寒冷的冰期也能一路向北推进,最终走到美洲,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完成这趟旅程的人类物种。
但这一时期(现在称作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显著特点不仅仅是武器和生活条件的升级。[43]正是在这一时期,我们开始留下独特的认知形式的证据,特别是我们不断扩大的社会网络。[44]用贝壳制成的珠宝在内陆几百公里处被发现,这意味着这些没有实用价值的物品要么值得从远处运来,要么是从我们最早的贸易路线上的其他人那里获得的。[45],[46]
我们非常有技巧地在岩石上描绘动物,让它们的身体随石头的外形起伏,产生三维效果。有个洞穴的石壁上画着一头野牛,它有八条腿,似乎在火光中奔跑着,这可以视为原始电影的创作。我们甚至似乎在画面中加上了声音:马张开嘴巴在嘶叫,狮子在咆哮,犀牛相互凶猛地顶撞着脑袋,你几乎可以听到牛角的碰撞声。我们不仅模仿生活,还想象和描绘神话中的造物——长着狮子脑袋的女人和长着野牛之躯的男人。[47],[48]
这就是行为上的现代性:我们的外表和行为都像现代人。我们的文化和技术突然变得比任何其他人类的都要强大和先进。这是怎么做到的?我们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些变化又为什么只发生在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