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叔侄相别

汉初平三年七月下旬。

长安城，枳道亭。

出了霸门，沿着官道一路向东，长路尽头，有一亭唤做枳道亭，再往东边一点就是灞水，灞水之上有一桥即是灞桥。

灞桥始建于春秋时期，当时秦穆公称霸西戎，为了展示自己的功绩，便将滋水改成灞水，并横跨灞水作桥，即是灞桥。

灞桥自前汉时就屡经修缮，时人送客，常至此桥而止，而折柳赠别之风，也自前汉时而起。

过了灞桥，也就算是彻底离开了长安地界。

远远的，一行车队在官道上缓缓行驶，等车队到了积道亭边，马车里传来了一声有些嘶哑的声音。

马夫听到了主人的声音，喝止停住了车马，随即一位瘦小身躯的老人走了出来，此人便是已经被革职勒令返乡的前司徒王允。

在长子王盖的搀扶下，王允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车，来到了这枳道亭中歇息。

王允起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张望着，雄伟壮观的长安城的轮廓在地平线上隐隐可见，心中不时叹息，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期盼。

遥想当年他与众公卿在一番慌乱中从洛阳由此进入长安，在那时起心中想的全都是如何密谋诛董，兴复汉室，还天下太平。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最后也成功了。

可是就在诛董成功，他准备施展心中抱负之时，皇帝横插一手，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他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这么做，原本他以为是杨氏、赵氏是在背后怂恿皇帝与他作对，这段时间在狱中他思考后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手段。

王允十分不理解皇帝为何这么做，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

回想这两个月，从诛董之后风头无两的声望，到如今车马返乡无人相送，王允的心中顿时涌出无尽的酸楚，环顾四周，却无人可以倾诉。

而当年与他生死相托的公卿们，现在也纷纷离他而去，唯有故吏赵戬仍感念昔日知遇提携之恩，谢绝了朝廷的挽留，坚持要送他一路回并州。

“王公，时日尚早，我等何不到了新丰再休息？“赵戬抬头看了下日头，下马来到王允跟前问道。

王允放眼望向官道的尽头，低声说道：“再等等吧。”

赵戬凝眉不解，但也与王允一样，将目光望向西面，心里说还在等什么呢？

难道还有人前来相送吗？

王公一大早出城，不就是想着不愿别人相送，现在离城远了，反而又盼着人前来呢？

就在这时，远方的官道上传来马蹄声，赵戬顺声望去看见一年轻人骑着黄骠马向他们本来。

旁边坐着的王允也望见了那人，在看清来人面目时，脸上也露出了微笑，随之双眼湿润了起来。

来人正是太原王氏的后起之秀，长安县令，他的侄子王凌。

王允缓缓坐下，不过他身边的三个儿子王盖、王景、王定纷纷迎了上去，王凌勒马翻身下马走上前来。

王凌在与三位兄弟打过招呼后，来到王允身前，躬身拜倒：“叔父！”

“彦云，现如今你得天子信任，担任长安令，怎可能擅离职守？”看着面前的最近在长安令职位上做的颇有名声的侄子，王允虽表面不悦，但心里却欣慰不已。

如今皇帝能将王凌留在长安，委以重任，何尝不是念及昔日的情面，也是给他太原王氏再次起复的机会。

日后兴王氏者，定是王凌。

王凌表情严肃，然后说道：“叔父待侄儿恩重如山，时时教导，犹如亲子。如今叔父白衣归乡，侄儿岂有不送之理？”

王允喟然一叹，慨然说道：“彦云，进亭来坐吧！”

王盖等人见状，便知道他们叔侄二人看来是有事要谈，便默契的退避，去寻找枳道亭长做些补给。

如今亭中除了王允、王凌叔侄二人外，还有赵戬在一旁奉茶作陪。

王允看着面前年轻的侄子，不由欣慰道：“自出城后，一路走来，我看着百姓已经恢复生产，道路安宁，原本我还因为你太年轻，担心你难以担，如今看来，我倒是多虑了！”

王凌谦虚说道：“若不是当初叔父对侄儿谆谆教诲，侄儿也不会这么快适应此职！再说当今天子以冲龄继位，却如此威势，在侄儿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天赐聪慧，相比之下，侄儿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王允本想着反驳王凌，但是一想到皇帝在这段时间的表现，却又说不出口。

“现在朝中是何情况了？”王允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旁边的赵戬为二人倒好茶后，也看着王凌。

王凌也意识到自己叔父会有此一问，于是将现在朝中的局势，各方势力，以及皇帝对董承的封赏众人说了出来。

王凌也想知道自家叔父对近来朝廷变动的看法，毕竟自己叔父久在朝廷，见解也比自己要深刻！

就这样，叔侄二人相谈许久，旁边赵戬也时不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眼见时日不早，该到了启程的时候，王允对王凌嘱咐道：“彦云，如今你既已出仕，便要恪尽职守，不仅抚慰黎民百姓，还要时刻关注朝廷大事。若是朝有奸佞、或是朝廷施政有所失当，你应当直言陈书，切不可独善其身！”

王凌脸色一凛，正色道：“谢叔父赠言，凌断不敢忘！“

“叔茂，你去和王盖他们说一下我等稍后就启程出发！”王允打算与自家侄儿做最后的嘱托，支开了赵戬。

“诺！我这就去！”

等赵戬离开后，王允悄声对王凌说道：“如今陛下明主之相已显，汉室再兴有望，看来是天命所归，你自当紧附陛下之后，如此方可兴吾家。”

王允这般嘱托等于是将太原王氏满门荣辱全都托付给了王凌。

王凌听言，自觉身负重托，郑重承诺：“凌敢不竭力而行！”

接着，王凌又说道：“叔父，其实陛下原打算今日一早亲赴霸门来送叔父一程，只是陛下对臣说这段时间陛下的行为虽无愧于心，但终究还是有负于叔父，故而不忍相见。因此，还请叔父体谅圣意，切莫寒心。而侄儿来此相送也有陛下的意思！”

说着，王凌起身从马儿上解下一酒囊，然后又让亭长准备了两个酒杯，斟满酒杯。

王凌举杯说道：“这杯酒是侄儿替陛下送别叔父，陛下说多谢王公这些年的全护，才让他们姐弟两人安然无恙！”

王允听了，登时愣在当场，两眼失神，继而眼眶一红，坐在座上垂泣起来。

皇帝虽多次与他作对，又罢黜了他，但归根到底还是顾念昔日恩情，饶他一命。更何况通过刚才从王凌那了解到的朝廷局势，以及代替皇帝说的那番话，王允那里不明白皇帝其实也对他的有着保全之意。

而那如今在朝中异军突起的董承就是他的替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