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为什么我们的金钱观并不健康
2006年夏天,我在金融服务行业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布雷亚市的一家银行当托收代理人。夏天的布雷亚市阳光明媚,我坐在银行的呼叫中心,向车贷还款逾期的客户催债。我没有能让我走后门进入高盛集团实习的叔叔,为了在“金融行业”积累经验,我只能尝试这样一份工作。
一开始,我觉得自己有些粗鲁无礼,也有些不自在。我自己不过20岁,从来没有承担过偿还车贷或其他贷款的重负。对于客户来说,我也只是一个不见其人的声音,却还要询问他们的个人隐私。我不禁开始反思自己对于金钱的态度。我从小习得的观念是:人们只有在私下里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悔不当初地回顾自己在理财上犯过的错误、走过的弯路,平时不会轻易向陌生人袒露心声。而通过这份工作,我学会了如何与陌生人谈论金钱。这种交谈不是像商店店员告诉顾客购物总额那样简单直接,而是要问清每一位客户延迟支付车贷的具体原因。除了学会与陌生人谈论金钱,了解了贷款和信用评分的运作机制,我还在银行里学到了其他东西,它们对我的世界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金钱观不健康才是常态
从业以来,我已经和数千人讨论过钱的问题。无论性别、种族、性取向、政治倾向或者社会经济背景如何,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抱有不太健康的金钱观。这似乎并不出人意料。毕竟,导致这种金钱观形成的组合因素堪称无懈可击:负面情绪+现实的金融运行机制和个人想法之间的差距×不平等的现状=不健康的金钱观和各种问题。基本上所有个人理财窘境都是这几个因素造成的。
在进行理财决策时,我们所能掌控的本就不多,若是还抱有这种不健康的金钱观,更是雪上加霜。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我们所处的内外部环境、所做出的行为和我们对自身技能水平的认知,塑造了我们的金钱观、价值观和身份认同,同时它们也深受这些因素的影响。
我遇到过一位女士,她继承了大笔财富,但却认为自己是经济、种族和财富平等的捍卫者。这两种身份完全冲突,让她万分苦恼。她为自己继承的财富和享有的特权感到不安,于是开始疯狂花钱,似乎钱花完了就可以摆脱这种处境。她每个月都会收到信托基金的拨款,然后在下个月拨款到账之前花完,这就导致她总在两个拨款日之间感到焦虑,这种焦虑本质上和许多“月光族”的焦虑是一样的。她的身份冲突、负罪感、羞耻感以及受到冲击的自我价值,都让她感到痛苦。在心理学上,我们的大脑会通过重构信仰、身份和行为来调和我们内心的矛盾冲突,但很多时候,我们会像这位女士一样选择自暴自弃。世界上最厉害的预算应用程序也救不了她,她需要正视自己不健康的金钱观,这是第一步。
我还认识另外一位女士,她从小生活富裕,习惯了一切都有别人帮她打理。在这种成长环境下,她没有学会管理开销,而且她认为自己属于富人阶级,这种身份认同让她习惯性依赖别人来帮她处理邮件、支付账单,因此,亲自料理这些事务对她来说就成了一个大难题。此外,由于钱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因此即使知道应该对自己的财务状况多加留意,她也一直不管不问。不出所料,她的财务状况存在很多疏漏。尽管不缺钱,但她支付了很多不必要的滞纳金,而且对自己的经济状况一无所知。有钱并不会让你树立正确的金钱观,甚至可能让你的金钱观更加不健康,因为你可能从没学过实用的理财技能。不仅如此,如果你一直被教导谈论金钱是不得体的、应避讳的,那么你可能永远不会在需要的时候寻求帮助。
我也见过很多在贫穷困苦、物资匮乏、漂泊不定的环境中长大的人,他们饱受成长环境带来的心灵创伤,因此坚定认同自己是受害者。这些人除了要面对实际存在的外部障碍,还要与自己的内心做斗争。因为当这些人想要实现财务稳定时,可能需要采取一些与他们受害者身份认同相冲突的行动,这导致他们的自我认同和行为方式存在种种矛盾。要想调和这种冲突,他们可以选择治疗心灵创伤,并努力弱化自己的受害者身份认同,或者选择继续以受害者心态行事,而这往往无异于自暴自弃。
如果不去探讨人们不健康金钱观背后的种种心理学原因,那么我们可能会简单地认为,他们是因为文化水平不高或意志力薄弱,才会做出不符合自己最大利益的行为。正因如此,专家提出的许多传统理财建议有着很大缺陷。这些建议充其量只触碰到了问题表层,因为它们往往只涉及技能和行为层面,忽略了外部环境与内部环境的作用。而我们的价值观、理念、身份认同以及这些因素错位时造成的痛苦冲突,正是由环境造就的,同时也塑造着环境。
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导致不健康的金钱观
奥地利神经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创立了精神分析学派,这是一门帮助人们治疗精神疾病、理解人类行为的学问。弗洛伊德认为,我们在早期发育过程中的经历极大地塑造了我们的性格,并影响着我们成年后的生活。他认为大脑有不同层次的意识——意识、下意识和潜意识。我们可能认为,人类的行为是受有意识的、理性的选择支配的,但弗洛伊德认为人类的行为是受下意识和潜意识所驱使的。
弗洛伊德的侄子爱德华·伯奈斯(Edward Bernays)是第一个利用弗洛伊德关于人性的学说,通过现代营销和广告宣传手段来操纵大众的人。1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进行了初步尝试,利用媒体帮助伍德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当局为美国参战开展国内外宣传工作。在战争结束后的巴黎和会上,伯奈斯目睹了政治宣传的效果,并开始思考如何在和平时期利用宣传手段来操纵大众。回到美国后,他成立了一家专门从事宣传工作的公司,并将这种工作更名为“公共关系”。
伯奈斯根据他姑父的构想创造了一种新方法,并将其称为“共识操纵法”。这种方法利用潜意识、不理智的情感来对人们产生影响,使其以特定的方式行事。他提倡的理念是:“在人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引导他们按照我们的意愿行事。”2伯奈斯认为,无关紧要的物品可以成为你的标签,将你塑造成希望别人看到的样子。一旦产品与人们的情感欲望和感受产生联系,人们可能就不会客观看待这个产品。在大规模宣传产品前,大多数营销形式都关注产品功能的实用性。伯奈斯的营销方法不是关注你需要什么,而是关注你潜意识中想要什么,即你可能并不需要那件新衣服,只是你穿上它会感觉更好。
伯奈斯最经典、最成功的宣传活动之一是1929年在纽约举办的一场复活节游行。美国烟草公司总裁乔治·华盛顿·希尔(George W.Hill)找到了他,希望他能使女性变得愿意在户外吸烟,而不仅是在室内吸烟。伯奈斯将目光投向了心理学,并咨询了弗洛伊德的学生、精神病学家亚伯拉罕·阿登·布里尔(A.A.Brill),试图探究女性想吸烟的心理学原理。布里尔认为,香烟是男性的象征,女性吸烟可以使她们在某种程度上感觉到男女平等。吸烟关乎自由和平等。伯奈斯在复活节游行上组织女性进行充满戏剧性的公开吸烟表演,并以此告诉媒体,希望支持妇女参政的人士能够点燃“自由的火炬”。第二天,即1929年4月1日,《纽约时报》的头版写道:“一群女孩点燃香烟,展现‘自由’姿态。”接下来的故事就尽人皆知了。
这个噱头大获成功,随后企业开始纷纷效仿,华尔街也很快跟进。来自雷曼兄弟控股公司的华尔街著名银行家保罗·梅热(Paul Mauzr)在1927年的一期《哈佛商业评论》上说:“我们必须把美国的需求文化转变为欲望文化。人们必须被训练得充满欲望、喜新厌旧。我们必须塑造一种新的美国心态。人的欲望必须超过他的需求。”这种文化的转变带来了消费热潮,创造了繁荣的股票市场。伯奈斯借此提出,普通人也应该拥有股票和股份。
商家利用人们自我欺骗的这种心理学理论来精心设计现代营销宣传方案。我们受他人操纵,即使我们知道这不符合自身的最佳利益,仍然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购买本不需要的东西,导致储蓄不断减少甚至负债累累。生活中铺天盖地的宣传广告潜移默化地促使我们消费,不知不觉间,我们早已被深深吸引,无处可逃。
人们可能很难相信这个事实,因为它听起来完全是公然欺骗。但美国经济如此强大,正是得益于消费者无休止的消费欲望。仅这一点就足以扭曲我们的金钱观,但这还只是众多隐形因素中的一个。
把社会问题归咎于个人导致我们形成不健康的金钱观
较大的贫富差距会带来持续的心理压力以及社会压力。研究人员和科学家已证实,外部的不平等因素会引起慢性炎症、染色体老化和大脑功能退化等生理变化,对我们的身体造成影响。3
社会不平等会给人带来很大压力,这种压力不仅会在细胞层面影响身体、破坏免疫系统,从而引发健康问题,还会影响大脑功能以及决策能力。事实也的确如此。穷人会将手头微薄的金钱花在彩票上,而不是存起来;他们还会签下霸王条款去借利息极高的薪水贷,最终不可避免地陷入不断借贷、不断欠债的圈套。显然,但凡有点儿理智的人都知道,在生活拮据的时候不应该去买彩票或者借薪水贷。但有些人还是一意孤行,因为他们并不一定是在调用大脑的理性区域来做决策。大脑中的前额叶皮质区域负责理性决策、制定目标等长期计划以及控制冲动。在持续的经济压力下,人的前额叶皮质会产生连锁反应,功能逐渐减弱,直至停止运作,于是原始本能开始占据上风。根据神经学理论,髓鞘化是在神经元传导通路之间生成髓鞘,起到绝缘作用,从而加快信号传递的过程。神经元和髓鞘的联结受损会导致大脑在冲动下做出糟糕的决策。前额叶皮质功能减弱时,大脑会倾向选择即时快感,而非对自身安康进行长远考虑。
社会贫富差距越大,犯罪率、凶杀案发生率、监禁率越高,儿童受霸凌、青少年怀孕和受教育水平低的发生率越高,患有精神疾病、酗酒成瘾、滥用毒品的人也越多,人们很难实现阶级的跃升。这些压力源会使人身心受创。长此以往,那些处于社会经济最底层的人就会陷入失去理性思考能力、做出糟糕理财决策的恶性循环。
不平等与其他社会问题产生叠加效应,从而对整个社会都产生不良影响。我们首先需要认清不平等对财务健康以及对人们在少数几个可控领域做出财务决策能力的影响。理财专家有时会把不理智的理财行为归咎为意志力薄弱,或试图把解决问题的方法简单归结为掌握理财知识,或对人们进行羞辱和道德审判,而这些都对社会及个人有百害而无一利。这些个人理财专家若是无法透过理财问题看到背后隐藏的社会问题,则结果远不止尴尬和令人不适。管中窥豹,便只能得出狭隘的解决方案。
除了外部环境和一些不可控因素,很多我们可控或可以改变的因素,也会导致我们形成不健康的金钱观。
接下来,我们就其中一些因素展开讨论。
每个人的所见所闻塑造了自己——内部环境和身份认同
不健康的金钱观可能源于我们的所见所闻,以及我们持续对其进行的有意或无意的自我解读。从他人口中听来的故事、自己的亲身经历和理解世界的方式都影响着我们。小时候,我们会从各种照顾我们的人口中听到各种故事,可能是父母、祖父母,也可能是阿姨、叔叔、堂兄弟姊妹,还可能是朋友或者同一个街区经常一同骑车的大孩子。同时,我们也会从警察部门、法律系统、学校、媒体、营销活动中获取信息,从文章、书籍、音乐、电影、社交媒体和互联网中看到世间百态。我们从所见所闻中得出结论,并将它们与我们的过往经历联系起来,久而久之它们就会对我们产生影响,坚定我们的观念。
我们在生活中不断经历,这些经历不断冲击我们的观念,形成了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即使那些你选择不去相信的事物,也会对你产生影响,因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相互关联的。
假设有这么一个小男孩,他观察到父亲由于工资没有母亲的高,便一直在家里抬不起头。小男孩对父母之间因金钱产生的争执有着自己的理解。他的父亲根深蒂固地认为,男性应在婚姻中扮演重要角色,而薪水微薄使他缺乏安全感和自尊心。但小男孩却只会简单地认为,谈论金钱就会导致争执,而争执会令他失去安全感,所以谈论金钱会让他失去安全感。当失去安全感的时候,他就会摆出防御的姿态,自我孤立。我们也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但如何解读因人而异。
另外,整个社会都对金钱相关的话题保持异常缄默的态度,这就导致了更加不健康的金钱观。举个例子,我们当中有多少人曾被明令禁止在公司与同事谈论薪水话题?我也相信金钱在大多数家庭中都不是一个常谈的话题。关于金钱的争论时常发生,却鲜少得到解决。由于谈论金钱的欲望不断被压抑,我们在面对这一话题时不再沉着冷静、直截了当,而是情绪失控、歇斯底里。我们如果不学着谈论金钱,就会在面对这个话题时表现得一塌糊涂。
如今,你可以用手机软件来跟陌生人约会,甚至可以在个人简介中表明自己的政治倾向,但“谈钱是禁忌”的观念仍然根深蒂固地存在于社会的集体信仰体系中,这着实有些不可思议。我认为,在过去,阶级分明的奴隶制对创造社会财富起到了很大作用,因此这种禁忌有其存在的意义。历史上早有穷富之分。富人家财万贯,没有金钱方面的顾虑,而穷人却挣扎在温饱线上。更有甚者,在极端不平等的奴隶制下,穷人一无所有。我能够理解,正是因为考虑到与身处窘境的人谈论金钱,无异于让他们直面社会不公的现实,所以人们才会在谈论金钱时产生尴尬、羞耻和歉疚的感觉,从而也就很好理解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谈钱是不恰当的了。但如今,“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只要谈论金钱就是不恰当甚至可耻的”观念依然深深根植于社会每个角落,而对这一观念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深埋心底的潜在观念
过往的经验藏在潜意识中,潜移默化地塑造着你的思维模式,你之所以会做出某种行为、选择某种职业,或者在某个地点产生安全感,都源于心中的观念。若不能跳出自己的世界观去分析这些观念是如何产生的,也不对这些观念进行取舍,你就会在处理金钱事务以及形成金钱观时,不自觉地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它们会影响你的职业选择、消费方式,影响你如何利用金钱来处理人际关系。这些观念塑造了你看待金钱的思维模式。
你是否曾听父母说,只有懒人才不工作?你是否曾听外祖母念叨,金钱是肮脏的?你是否曾目睹父亲为了万能的金钱而牺牲他所有的闲暇时间?你是否想过,这些所见所闻如何在你的脑海中生根发芽,将你塑造成现在的模样?你想改变自己的观念吗?如果观念发生了改变,你又会是什么样的人?你会是那种底气十足地争取薪水的人吗?你会是那种每次发了工资都存下来的人吗?你会是那种觉得挣钱不是难事的人吗?若是能辩证看待你的观念和它们形成的过程,你就能逐渐提升洞察力,从上一代人的希望、梦想和恐惧中解脱出来,获得改变的力量,因此辩证分析非常重要。
观念的转变不是一蹴而就的,有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发生转变。我如今对金钱的态度就是在多年的观察和顿悟中逐渐形成的,我也不是天生就会写书来帮助人们理财。当我回望走过的路,第一步就是审视自己的内心和思维模式。我们的生活经历其实全是通过所见所闻得来的,我们必须从此出发,认清我们所处的循环往复的困境,然后做出改变,挪开路上的绊脚石。
改变陈旧的观念听起来像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除旧革新,却不一定需要大动干戈。这可能只需要你放弃那些曾助力你走到这里,而不一定对你的前程有益的东西,比如把初三的代数书换成高一的几何书。代数书只是能够让你通过代数考试的工具,而想要通过几何考试,你就得使用新的工具。
必要,但还不够
在进一步谈论观念之前,我想简单说一下,我并没有天真到认为改变了观念就足以消除所有财务困境。当然还有其他发挥作用的因素,比如你所采取的行动、就业市场的状况、你所处的环境,以及系统性的种族主义和不平等,这些都是我们要面对的实际困境。但无论情况如何,正确的观念仍然是有所成就的必要因素。换言之,光有正确的观念还不足以让你到达想去的地方,但没有正确的观念,你可能连第一步都无法迈出。
发掘你的信念
你可能自以为了解自己的信念。你理性的一面能毫不费力地列出一连串自己的价值观。但如果你曾经做过一些与你性格不符的事或说过一些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让你不禁开始自我反思并想要了解为何如此,那么你可能并未完全清楚地意识到潜意识层面的信念是如何影响日常行为的。这样的你就像处于自动驾驶模式的司机,如果想要改变,你必须停止自动驾驶。你不仅要清楚自己的行为模式,还要了解背后的原因。
要做到这一点,你可以对自己的潜意识深入探索一番。潜意识就像一个地下室或阁楼,我们在这里丢弃情感包袱,倾倒不愿面对的杂物,而不是将它们好好处理,彻底清除。我们对于世界如何运作的想法和信念都深藏于此。除非花时间深入探索,否则我们并不能完全确定潜意识的黑暗角落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当然,想要避开黑暗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未知事物是人的本能,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就像面对地下室或阁楼一样,对未知的恐惧才是真正让我们害怕的。一旦打开灯,我们就会发现自己害怕的其实是恐惧本身。
要探索潜意识,有很多不同的方法,比如各种形式的疗法、冥想、指导、催眠或做清醒梦[1]。没有什么唯一正确的方法,一切都视你的个人情况、财务状况以及心理健康状态而定。或许你可以寻求专业治疗师或其他专业人士的帮助。
分裂的情感导致不健康的金钱观
每个人都是无数欲望和恐惧的集合体。每个人都由无数个“我”构成,而每个“我”都有各自的欲望,这就常常导致我们内部产生一种对立的力量。一个“我”可能需要一些东西,另一个“我”却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一个“我”想要投资,另一个“我”却不想遵守投资规则。一个“我”想自己当老板,另一个“我”却害怕风险和不确定性。一个“我”想要控制开支,另一个“我”却讨厌这种受限的感觉。
存在这些冲突完全正常。当我们不知道如何整合冲突的自我甚至拒绝面对某些自我时,问题就会出现。随着不断成长,我们从周围的环境中获取各种信号,这些信号告诉我们应该如何行事,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才会被爱而不受排挤。任何超出我们可接受范围内的欲望、情感或自我都会威胁到我们的归属感。为了维持这种归属感带来的安全感,我们会下意识地排斥部分的自我并将其隐藏。一些精神病学家将这些隐藏的自我称为“阴影自我”。
我有一位名叫克里斯坦·萨金特(Kristan Sargeant)的个人成长导师,他让我第一次了解到“阴影自我”这一心理学概念,这个概念的提出者是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Carl Gustav Jung)。荣格认为,“阴影自我”是我们不认同或主动拒绝的无意识自我,是我们性格中藏于潜意识的未知阴暗面,是我们不想看到的自我。我们不想看到这些被我们认定为没有吸引力的品质,试图将其推开、淡化或隐藏起来,这是因为我们认为社会或家庭不会接受这样的我们。
如果你曾经听父母说关心金钱会让你变得贪得无厌、渴望权力、物质至上甚至道德沦丧,那么你可能会下意识地试图隐藏或否认你对权力或财富的渴望。这种自我分裂可能会让你很难安心接受或要求得到某些东西,比如丰厚的薪水和升职加薪,你甚至会对投资的好机会视而不见。你可能会逃避或放弃机会,你也可能会排斥在家庭养育过程中被灌输的理念,久而久之形成一种难以察觉的情感包袱,你还可能会过度沉迷于挣钱。面对这些难以调和的分裂情感,每个人都有独特的应对方式。
但面对不合理的理财行为、糟糕的负面情绪和过去的心理创伤,唯一真正有效的方法是找到它们产生的根源并努力将其融入生活。在这个社会,负面情绪没有立足之地,也从来没有人教导过我们如何处理负面情绪。这里又要提一下消费主义文化。一旦我们产生了负面情绪,市场上铺天盖地的营销信息就会鼓励我们通过消费来消除这些情绪。如果无法消除,问题就在于我们。如果我们继续逃避负面情绪,这些情绪必然会在之后的生活中时不时出现,无法彻底消除,从而让我们感到困扰不已。然后,我们又会试图通过消费来解决这些消费无法解决的问题,接着又开始对自己的负面情绪产生负面情绪,比如羞耻感和负罪感,这些都是极为常见的由金钱引起的情绪。
每个对金钱怀有羞耻感的人背后都有一段往事,他们对这段往事耿耿于怀,乃至衍生出一些根深蒂固的规则或信念。有些人觉得自己工作得还不够卖力,所以不配拥有钱,这可能是他目睹父母为生计受苦受累后给自己定下的规则。还有人不敢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配。另一些人则有可能过度消费,因为他们下意识地认为手头有余钱会让人变坏。或者,人们会对自己的债务感到羞耻,从而难以制订一个更快还清债务的计划。羞耻感可能会让你避免谈论金钱这一难以启齿的话题,你也可能会不知不觉地在谈话中透露出这种羞耻感。如果羞耻感让你觉得想赚更多的钱并不是一个良好品质,那么它就会阻碍你找到更好的赚钱机会(比如创业或学习谈判技巧以增加成功加薪的概率)。
关于金钱,另一种常见的情绪是负罪感。当我们做出不符合外界期待或违反既有规则的行为时,负罪感就会随之而来。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比如:背上巨额债务去冒险创业,而不是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选择一份可能不怎么赚钱的职业;等等。在社会规训的影响下,负罪感会让我们待在自我划定的安全区内。它会绊住我们前进的脚步,以有可能牺牲个人或集体利益的名义阻止我们做出大胆尝试。
这些负面情绪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的表现各不相同。负罪感和羞耻感可能会让一些人甘于从事薪酬微薄的工作,而让另一些人牺牲个人生活换取物质上的成功。我曾听过一位女士的故事。这位女士儿时对金钱的记忆常常与酒瘾、虐待和创伤交织在一起。她的父亲经常拿到薪水后就去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就虐打她母亲。由于从小目睹这种情况,她开始将金钱与危险画上等号。正是受这种难以言明的、下意识的想法影响,长大后,她刻意逃避查看自己的财务状况,而且经常手头有多少钱都全部花光。只有在她终于能够正视这段痛苦的儿时记忆时,她才找到自己财务问题的根源。
荣格曾写道:“每个人都有阴影,越少出现在清醒意识中的阴影就越黑、越深。如果自卑能被觉知到,就总有机会改正它……但自卑如果是被压抑的、未被察觉的,就永远得不到改正。”4
唤醒下意识与潜意识的力量,积极整合我们曾排斥和抛弃的那部分自己,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否则,你依然会下意识地让旧的规则一直全方位支配你当下的行为。
你持有怎样的金钱观
要改善自己的财务状况,首先要深入了解自己的金钱观。
只有先了解自己对物质价值和自我价值的认知从何而来,才能重建金钱观。为了获取安全感和归属感,我曾排斥某些情绪、想法以及部分的自我。比如,我曾认为自己不配拥有别人拥有的东西,不配拥有稳定的财务状况和卓越的理财能力,我也曾坚信要想养活自己就要受苦受累,觉得优先考虑自己而非他人很自私。现在,我必须直面这些问题,探究背后的根源,尝试理解并接纳曾经的想法,寻回被抛弃的那部分自己。
我曾尝试过写开放式日记、接受心理治疗以及寻求个人成长导师的帮助,这位导师的专长是帮助人们整合“阴影自我”,这些方法让我找到了自己在金钱观方面存在问题的根源。在尝试的过程中,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身上最让我感到羞愧或害怕的东西。发现了这些弱点之后,我才能开始治疗心灵阴影,接纳并寻回完整的自己。
如今,当我面对负面情绪时,当下那刻是痛苦的,但我能很快向前看,并将当时的感受记录下来作为我的情绪“坐标”。现在我遇到不想做的工作已经学会了拒绝,在谈判中能够据理力争,提高收费时也不再感到内疚。如果我在花钱购买慰藉和快乐或者节省时间时感到迟疑,我会审视自己,确保这种迟疑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内化和接纳负面情绪是一段漫长的旅程,需要不懈努力。
总之,毫无保留地接受全部的自我,能够让我们获得真正的自信,这会直接影响我们对自我价值的认知。而且,由于不再盲目地认同他人对真实自我的否定,我们能够夺回自己的力量。在别人否定自己的时候能够接纳自己,就是最大的勇气。这就是接纳的力量所在。
荣格曾说,当我们完全接纳“阴影自我”时,我们就能汲取其中的智慧。恐惧可以转化为勇气,痛苦能够催生出韧性。你遇到的一切挑战,都是成长蜕变的机会。
如果你想摆脱不健康的金钱观,如果你想打破恶性循环,你就必须直面问题的根源。学着转化痛苦,疗愈创伤,接纳自己吧!正如荣格所说:“潜意识如果没有进入意识,它就会主导你的生活,而你却管它叫命运。”
练习
自我探索之旅
探索潜意识,与“阴影自我”沟通,是一个简单而妙趣十足的过程,你可以通过写日记来完成这趟旅程。你先问问自己以下几个问题,然后认真聆听内心的声音:
■举例说明你在童年时期目睹身边人被财务压力困扰的经历。这种经历如何影响了你的金钱观?
■在你的家庭中,你觉得必须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被关注、被爱、被了解、被重视?举一个你童年经历的例子。
■在成长过程中,你的家人给你讲过什么有关金钱运作方式的故事?有哪些关于金钱的潜藏或明示的信息?
■举例说明你在成长过程中察觉到的对金钱负面或否定的看法。
■举例说明你在成长过程中习得的对权力和财富负面或否定的看法。
■举例说明你在成长过程中看到的人们对金钱感到羞耻的经历。
■在成长过程中,你是否感到被珍视,是怎样被珍视的?或者你是否感到不被珍视,是怎样不被珍视的?
■你是否对金钱、财富和权力怀有欲望,而你觉得必须摒弃这些欲望,才能被家人、朋友乃至社会接受?
[1]清醒梦一词是由荷兰精神病学家弗雷德里克·范·埃登(Frederik van Eeden)在1913年提出的,指的是做梦者于睡眠状态中保持意识清醒。——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