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望一眼葫芦湾

不管什么人到葫芦湾，都能找到故乡的影子，都能从屋顶的炊烟中尝到乡愁的味道。

两百多年前，田氏先人从山坳上一路人马走来，在这形似葫芦的山湾里开基凿土的那一天，葫芦湾的岁月便开始有人的欢声、狗的吠语。于是一代一代的儿女成形，吊脚楼便开始从山湾慢慢延伸，无奈的竹林被挤到了屋角，枫林退到了岭上，只能成为村庄的风景。就这样，一个村庄撒下三月的种子，遥望九月的收获。在亲情欢愉的咒骂声里看女儿背回成篓的菜叶，等男孩从枫林那边牵着牛儿回来。那妹妹的爱恋，姐姐的嫁妆，都变成那尾巴帽上银光闪闪的铃铛，成为村庄的写意。当女孩肚子里装满了哭嫁的歌谣，便开始向远方瞭望。说不清楚哪一天，那悠长的唢呐声就会从山脚传来，连同那长长的迎亲队伍。

那白底黑边的布鞋，一双双就会从木格的窗花里面取下来，离别古色的黑瓦，离别精美的石凳，去开始续写另一个村庄的故事。

这几天，我仿佛听见春天的山坡上花开的声音，仿佛听见粉红的桃树下蒿草的呼吸，仿佛听见葫芦湾山坡耕作的歌响。这些声音像风一样吹遍了村庄和田野。加上成片的鸟鸣，草地的牛声，院坝上狗们撕咬的声音，这村庄就越发像个村庄。在这寨子里，总能闻到青色的炊烟里浸透着腊油的醇香，总能看见狗在灶台边歪斜着嘴巴的模样。它的心思总是希望主人的双手有闪失，掉落一块肉来。那眼神有几许膜拜、几许亲和。那尾巴卷成圆圈，摇晃成一朵云团。山岭上的柿子树，在竹林边红着叶子，透着枝丫，一到秋天，便有了层次。乡亲们即使看见柿子树上挂满红果，也很少收拾它们，任松鼠搬运，任百鸟啄食。偶尔掉落，极有可能软软地落在姑娘们的身上，于是她们只能停止了手中扎鞋的活儿，停了那天一针一针的抽线，粉红的、淡绿的。雨天过后的葫芦湾，忙碌的只有空中的白云。来这边山坡堆积，又去那边岭上飞走，棉花似的。木屋里，成群的男孩学吹唢呐，学打锣鼓。女孩们则成堆围坐，花花绿绿，彼此学着哭嫁的歌谣。那些精美的布鞋多半是这样围着做成的。她们不知道这叫幸福，春情荡漾时，互相喜乐，又互相红着脸，互相假打推叠着，在一阵清脆的笑声里散了圈子，地上就留下一个竹筛，筛里有要笑不笑的布鞋……

吊脚楼的川排上，挂满了薅锄、挖锄，还有背水的木桶，背娃的背篼。那就是土家人生活的全部展示。女孩从屋檐下走过，晃动着岁月。

一群人来了，一群人又走了，他们有的是主人，有的是客人。他们有的是讲故事的，有的是来寻找故事的。比如我，总是想把他们两百年前的故事打探清楚。可是，村庄缠绵的故事还在延续着，我又要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