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下囚途:豪华游轮底舱打工记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引子

嘿,哥们儿,我就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了。

77省[1]的“金字塔”,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闻?那是一家酒店,故事就是从那开始的。走进酒店大厅,你会看到柜台和两株盆栽间挺立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奇妙巡游,相遇无穷”。

烟味呛人,四溢到走廊。循着烟味往里走到底,一间房里人满为患,空气里都带着电。命运就在门后,等你自投罗网。房间大而宽敞,光线蒙,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合成的茉莉香,一晃神你可能会以为自己进了色情酒吧。

你绝非孤身一人。已经有几十个来应聘的人在候场了,个个穿着讲究:男的一律西装革履,女的则是整齐划一的套裙。没几个人像我上身是偷来的白色连帽衫,下身普通牛仔裤。本来我想着求职的时候,最好就是低调一点,别想着出风头……中性,寡淡。当一块马苏里拉淡奶酪。真不走运,就算在穿休闲装的人里头我也是最抢眼的那一个……遇上我该当他们倒霉。

大家都在一张长桌子前排队,桌子后面坐了一排看着文绉绉的家伙,个个梳着油头,挂着笑:就是他们负责招人。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到我了。一个满嘴胡茬的男人刚起身,我就坐下了,椅子都还是热乎的。

这一排人里只有一个女的,偏偏是她来对我问七问八。

“先生,您好!您叫什么呢?”

“瓦姆。”

这女的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很好……我这有您用电子邮件发来的简历……”

她皱着眉头看完了我的简历,看样子挺惊讶,又有些戒惧;接着,她把电脑屏幕盖下来,脸上拉起笑,来了句“英格丽许”:“您不介意的话,我们要不然就用英语面试吧!”

“嗯……‘耶’。”

我特意点了点头来强调自己听懂了,那头点得就像是被凯文汽车后窗台板上那个摇头晃脑的腊肠犬摆件附体了。她用英语扔给我一堆问题!我一直点头作“耶”。她来我往,拉扯了一会……很快,她就意识到我其实对英语一窍不通,这什么莎士比亚(Shakespeare)还是小甜甜布兰妮·斯皮尔斯(Britney Spears)的语言,管它呢,反正就是某个名字里带“斯皮尔斯”(Spears)的人。

她又开始说法语了……完了,我是不是没戏了……

“好了,先生,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您的简历还是挺有吸引力的……发传单、上门推销奶油蛋糕、在鞋服大卖场前叫卖玩具跳跳狗……”她瞄了我一眼,“要是您英语还过得去的话,我们可以考虑让您当个餐厅服务员……但不好意思,您的英语水平……您用英语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们邮轮上80%的游客都是美国人,临时给您培训的话,难度也比较高,况且您也没有在餐厅工作过!”

“我十几岁的时候,在萨尔瓦多·阿连德中学的多元文化节上和查特老师一起摆摊卖过可丽饼……后来,我也在连锁牛排店打过工。”我连忙给自己辩解。

她抿紧嘴巴不说话,眼睛紧盯着天花板上埃及风格的顶线,连眼神都在用力思考怎么回复我。

“要不然您做服务员助手吧,这活跟服务员也没差……就是没小费拿。”

“这什么意思?”

“就是说您不会给客人上菜,只负责传菜给服务员。”

“还能这样?”

“当然了,而且一举三得,工作之余,您英语学了,海上巡游也去了。您拿手的只会一天比一天多……之后很快就能晋升了!”

“那每个月能拿多少分?”

“不好意思,您再说一遍?”

“钱,多少钱?”

“这得看您是哪个国家来的。”

“一半法国人,一半卡比尔人。”

她又打开了电脑,涂满指甲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起来。

“阿尔及利亚啊……每个月六百八十美元,但我们可是包食宿的。”

说着,她脸上挂起了笑。我一头雾水……现在回想起来,她想必是按人头拿回扣的——学美国人搞这一套,所谓一张头皮一份赏!

她画了一张大饼来骗我上钩,花言巧语,吹得天花乱坠,结果,我就一口咬上去了。

*

一个星期之后,我就在飞机上了。口袋里揣着往返机票。工作签证登记过了,劳动合同也签了。买机票的钱是找我妈借的。对她而言,只要我能干点正事,不在新村里整日游手好闲,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服务员助手?就跟服务员一样吗?”她在出发前问我。

“是啊……有点特殊的服务员。就凭我这条件,他们给我的可是最吃香的活。毕竟,一般人在豪华邮轮上干不来这个。”

“而且,你还是用英语面试的!我都不知道你还会讲英语。”

“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眼睛都亮了。

在她的认知里,我这活都能跟电信工程师媲美了,她一把抱住了我。

“你现在这么有出息了,我可以吹大半辈子!”

她这么想确实也没毛病。毕竟,我家的人不是没出过省就是顶多回了趟阿尔及利亚。跟他们比起来,说我是哥伦布都不过分!宛如出征的战士,超级征服者!

舷窗后面,云层密布。我开始想象……白衬衫、白短裤、足球袜、鹿皮鞋(那些当皮条客的葡萄牙人就喜欢穿这个)、船长帽、背景音乐是喧闹的《吉娃娃》……还有标志性的加勒比海。总之超级棒。

空客飞越大西洋。我激动到在位子上都坐不住了,摇来晃去,想想14岁那年自己躲在地窖里悄悄用小玩意儿破处,也不过就是这么兴奋。

云层下,迈阿密遥遥在望……这地名倒有几分意思,毕竟你要是认真多看几眼,就会发现Miami这个词里还藏了ami(朋友)这个法语词。

真格的,这难道不让人心头热乎吗?

*

手上拿着在飞机上填好的表格去移民区排队入关,离一头扎进罪恶的迈阿密就差这一步了。那表格上列了一些阴阳怪气的问题来刺探你是不是纳粹或者有没有艾滋。

我全都打了叉。我身强体壮,脸长得也不纳粹。我印象里,相比贾梅·德布兹[2],纳粹难道长得不是更像帕特里克·朱维特[3]吗?你能想象贾梅·德布兹穿上纳粹制服,来一句“先生,请出示证件!”吗?你敢信?我也不行。

但要换成帕特里克·朱维特那种……也对,他也不行。

算了算了。

我出了机场,耳机里放着美剧《迈阿密风云》的片尾曲。在这不听这个更待何时!


[1] 巴黎大区的塞纳-马恩省。

[2] Jamel Debbouze,摩洛哥裔法国谐星,影视演员。

[3] Patrick Juvet(1950—2021),瑞士流行乐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