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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天选小说家

(一)

我是一个具有文艺病菌的青年,对,你没有听错,不是文艺细胞,也不是文艺细菌,是文艺病菌。

其具体表现症状为,只要过上那么一段时间,我的脑子里总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片段。

在特定的时间里,特定的故事片段总会反复闪现。它们一开始并不会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可它们在我的脑子一旦搁浅超过一周,文艺病菌就开始疯狂泛滥起来。

喷嚏流涕和泪眼婆娑是主要表现症状。

人生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我处于认字都还需要拼音的年纪,在哭闹声此起彼伏的儿科一边吊着水,一边鬼使神差摸出铅笔在拼音本上写下:“牙里的蛀虫悄悄生长,春天变成蝴蝶飞出来了。”

写完这句,鼻塞的感觉突然离我而去,消毒水的味道疯狂往鼻腔里蹿,我没适应这突然能感应到气味的瞬间,猝不及防打个了喷嚏。

于是我妈赶忙拿走了我手里的笔,说道:‘’生病的时候就不用写作业了!‘’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恍恍惚惚间明白了,文字能治住文艺病菌。

脑子的故事片段层出不穷,有时候是鲛人对月泣珠,选择把刀刺在爱人心头,最后抱着爱人尸身一遍一遍唱歌;有时候是侠女潜伏在树上,只为听别人打斗时刀剑断裂的声音;有时候又是乘坐最后一架时光机穿越回来的人工智能想放弃此行任务,一心只想当个普通人类。

虽然这些片段令我着迷,但我所能拥有的只有片段,我总是在写下这些故事片段的文字后,就再没有关于这些片段的一切思绪了,就像做梦醒来,然后眼睁睁感知关于梦的记忆一点一点消失。

我总是觉得写下这些片段是浪费时间,就像你问我记录白日梦有什么意义一样,我会坚定地告诉你,没有意义。

但我不能小瞧文艺病菌的威力,只要片段在脑子里超过一周没有被写出来,我就会开始生病。于是我屈服于病魔的威力,只是写出来嘛,容易,我写还不行吗?

没电脑的时候,脑子的场景在一张张纸上建立起来。有电脑之后,就成了数不清的word文档。

当我在某小说论坛上发布完最新一期无人问津的小说章节后,我打了个哈欠,决意舒心睡去。

可我没想到在排解完脑子所有不可思议的情节后,我还是做了一个关于小说的梦。梦里出现了空白的文档界面,上面不停地自行重复出现一句话——“用你的小说来救我。”

这句话不断重复,瞬间就铺满了整个空白界面。没等我做出控制的举动,那些文字竟从屏幕里挣脱,排着队朝我一步步靠近,我惊出一身冷汗,但依旧没能从梦中醒来,直到那些字一个个蹦进胸口,我整个人开始变得透明,我大喊不妙,才从梦境中得以解脱。

有完没完?以前是生病,现在是连同生命都要一并夺取了吗?

(二)

我的邮箱里收到一封新邮件,来自于一个陌生的账号,这并不稀奇,这年头垃圾邮件还没占领过谁的邮箱吗?

我随手标记已读,并没有理会。

第二天,十封一模一样的邮件塞进了我的电子邮箱,这让我不得不警惕起来。

病毒?恶作剧?几经犹豫,我还是点开了邮件。

看完了内容,我并没有得到什么关键的信息。

内容以第三人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女人结婚的故事,平平淡淡,没有跌宕起伏,细读之下,只是有些遗憾的地方。

“这是什么?”我嘀咕一声,空荡的房间没有人回应我。

是小说片段还是现实记录呢?我不得而知。

剩下的九封,我标记上已读。

第三天,我的邮箱塞满了二十封邮件,内容别无二致。

我愤怒地回复邮件:“你究竟想做什么!”

出乎我的意料,几乎是瞬间,我就收到了回复,上面写着两个字:“救我。”

我一愣,但怎么想不出这邮件里的故事会有求救的含义。

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发问:“说明白点好吗?”

死一般的寂静,我再没有收到任何内容。

我一遍又一遍地阅读那份诡异的邮件,故事里的女人结婚前后并未遭遇到什么危险。如果非要给这个平淡的故事鸡蛋里挑骨头,那么就是对乳糖不耐受的新娘,在婚礼结束后,饥肠辘辘的她接过新郎递来一盒牛奶。

故事是这么描述的:“看着婚宴里的宾客渐渐散去,新娘长舒一口气,精神得到彻底放松,她方才感知到饥饿。新郎扯开领带,不知道从哪里摸索出两盒牛奶,自己咬开吸管包装纸,将吸管插入牛奶盒猛吸一口,因为用力太猛发出不小的声响,引得新娘转过身看他。见新娘望他,他才将另一只手上的牛奶递上前。新娘因为乳糖不耐受,多年未碰过这东西了,她迟疑地伸出手,新郎把牛奶往她的手上一拍,说道:‘别挑剔了,将就一下吧!’”

乳糖不耐受的人喝了牛奶会死吗?

我急忙去网上搜索,得到的答案是会腹泻但不致命。

不致命?那这就不算危险因素了。

新郎既然是新娘的恋人,怎么会不知道新娘乳糖不耐受呢?

如果知道乳糖不耐受,又何必递上牛奶,让新娘的身体产生不适呢?

我一字一句阅读下去。

新娘在结婚前的心理描写呈现出来状态过于平静,没有欣喜,没有期待,有的只是各种结婚事项罗列,然后机械般一件件进行解决。

细细咀嚼蛛丝马迹,我慢慢得出结论:新郎新娘在互相并没有充分了解的情况下就选择了结婚,整个婚礼如同流水线作业一般,这段婚姻完全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完成的。

一段没有爱与了解、为了结婚而结婚的婚姻难道不就是最大的危险吗?

(三)

厘清了危险,我却愈发感觉迷惑。

我应该如何去拯救她?用我的小说是什么意思?

我的小说可以拯救她?这听起来匪夷所思。

不过既然呈现出来的故事读来就像是一段小说情节,那么进行改写……就可以拯救她?

对一个从小被文艺病菌侵染的人,文字能产生什么样的魔力,我总是存有各种各样的幻想。

好在这来说对我不算是太难的事,我动起手来。

我将邮件里的故事导入到自己的word文档中,如何下笔令我思索了很久。

婚礼上出现一个新娘心仪已久的男士将她接走?又或者是这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只要梦醒便可没有惧怕。

思来想去,我给这个故事写了一个更具现实可操作意义的后续:

新娘在结婚后,终于清醒认识到这段婚姻一开始就是对生活妥协的软弱产物。于是她痛定思痛,深知长痛不如短痛,终于在一年后选择了及时止损。没有了只为满足他人期待的婚姻,新娘挣脱了束缚,把所有精力放在了自己事业上,对未来的生活有了新的期待和向往。

虽然这个情节也是烂大街式结尾,但让故事的主人公能好过一些那就够了,她活生生的人生需要的是切实助力,套路俗一点,相信她是不会介意的。

在我点击了保存之后,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半信半疑地将自己改写的情节作为回复邮件发送了过去。

没过多久,我果然又收到了新的邮件,上面写着:“达成拯救!”

我窝进椅子里,开始认真盘算起这件事发生的前前后后。

因为文艺病菌,我开始相信我的文字真的改变在某个时空下某个人类的命运。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断断续续收到新的邮件,其频率和我之前脑子浮现出故事片段的大致相同。

所以我越来越相信,我是被上天选中的小说家,文艺病菌训练我的文笔多年,就是为了让成为某个时空下人类命运的写手,给他们破碎的人生裹上美味漂亮的糖衣,拯救他们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四)

做拯救人类的英雄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时间长了,我越发觉得似乎这其实是文艺病菌换了一种感染方式来侵害我的健康。

我越来越累,开始慢慢分不清故事的别人和现实的自己。

因为太沉迷改写别人的故事,我常常在醉心其中无法自拔,思索着怎么样才能写出温馨的结局,我越来越不满足于俗套式圆满,总想在幸福上更具别致。

“可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我喃喃自语劝说着自己,然后在疲惫中进入梦乡。

在梦中思绪更能肆意飞舞,我也乐于在梦里寻找新的思路。

几乎是一夜好梦,直到太阳晒到我的脸上,我才迷离地睁开双眼。

窗外的天色已是大亮了,可我的视线依旧是模模糊糊的,只能依稀看见窗外远处字牌上几个大字的轮廓。

我打了个哈欠,慢慢悠悠坐起身来。

门突然被打开,我被吓了一跳,瞬间就清醒精神了。

我一向独居,是谁会这样突然打开我卧室的门,我吃惊地向门口看去——

护士小姐推着摇摇晃晃的小推车走了进来,说道:“36号,该吃药了。”

我错愕不已,从床上弹起,回头时终于看清了窗外远处字牌的大字——“XX市精神病院”。

不!

我才不是精神病人!

我应该是天选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