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鲛人的眼泪(上)
(一)
南地的楚大人向皇帝进贡了件稀奇的宝贝。
那件宝贝被红布盖着,好奇的仆人用手隔着布小心翼翼地触摸过,似乎是件巨型的瓷器。
这件东西是楚大人不远千里从南地运到京都的,一路舟车劳顿,费时费力。
难道楚大人亲自跟随押送的进贡宝物只是件巨型瓷器而已?
仆人悄悄地掀起红布的一角,进入眼帘是确实是瓷器厚实呆笨的样子。仆人还想一探究竟,可传来的脚步声让他不得不意犹未尽地放下红布。
“王公公。”仆人规规矩矩行礼。
身着华服的王公公的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小太监。
最靠近王公公的小太监发话了:“既然你们已经搬来贡品,就早点退出去吧。”
“是。”仆人埋着头,老老实实退出去。
一脱离太监们的视线,仆人立马舒展了身体,他心里想,什么时候才能见着所谓的大人宫人们不用行礼,他和他的兄弟们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用干这种苦力活儿。
支走了仆人,小太监们开始准备下细处理贡品。楚大人特地给王公公塞了银子,希望他能仔细照看瓷缸的奇珍异兽。
原来是个活物,这一路漫漫长途,可不得细心照顾。王公公示意小太监掀开红布,小太监手脚利索照办不误。
足足有一人高的瓷缸,除了巨大,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花色杂糅,质地粗糙,这样的瓷缸面圣真的好吗?王公公皱了皱眉头。
一旁的小太监搬来了凳子,扶着王公公站了上去,王公公探头望向瓷缸里——
满缸的水里泡着个女人!
王公公脸色瞬间发白,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二)
皇帝今天心情不错,朝堂上风调雨顺,后宫里佳人在侧,南地的楚卿还进献了一件珍品,等着他亲临揭晓。
“把贵妃接来,一起观赏。”皇帝吩咐自己身边的太监。
贵妃容氏家世出身高贵,独受皇帝的宠爱。皇帝第一时间想和她一起分享稀罕物,太监们早就心里有数,今天在观看进贡珍品的大殿里已经燃好了贵妃最爱的熏香。
“掀开吧。”皇帝吩咐道。
红布缓缓拉开,不再是那个粗糙的巨型瓷缸,而是一个半人高的精致描画的瓷器。
“这图案倒是别致。”皇帝点点头,“这就是楚卿不远千里运来的东西?”
“楚卿大劳人力物力就运来这么个东西?”贵妃微微摇头。
“回禀皇上和贵妃娘娘,真正贡品的是瓷器里的东西。”王公公在一旁解释道。
瓷器里传来水被拨动的声音,王公公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还不出来面圣。”
瓷器里缓缓坐起一个女人,皇帝和贵妃都不由得都一惊。
瓷器里藏着一个女人?这楚卿到底想做什么?
看着皇帝和贵妃都开始慢慢面露不悦,王公公赶紧解释道:“回禀皇上和贵妃娘娘,这不是普通的女人,而是鲛人。这鲛人上身是人身,下身是鱼尾。鲛人歌喉优美,楚大人得来后,在府中驯养多时,是能听懂人话的。此行是专门送来为皇上和娘娘赏玩的。”
皇帝和贵妃缓缓往前迈上几步,果然在水底看到一袭鱼尾。
贵妃的视线从鱼尾缓缓上移,看着少女模样的鲛人,如玉脂般的腰间生出细细密密的鱼鳞,突然觉得胸口一紧,一阵反胃。
贵妃下即脚步生风,立马离开皇帝身边,呕出酸水。
“怎么了?”皇帝见到贵妃如此异样,不再打量鲛人,关切地走到贵妃身旁。
贵妃向皇帝描述了自己的所见所感,皇帝皱起眉,越发疼惜得揽住贵妃的肩膀,向下吩咐道:“鲛人确实稀奇,今朕和贵妃已得一观,把它运出宫去吧。告诉楚卿,以后这样的东西不必大费周章运到朕的眼前了。”
皇帝虽然没有疾言厉色,但王公公已心知肚明楚大人精心盘算着用珍禽异兽取悦皇帝关注计划已然落空。
王公公把原话转述给楚大人的时候,楚大人直冒冷汗,虽然驯养鲛人和一路周章的努力全废了,但好在皇上没有多加责怪。
王公公又转述了皇帝后面的话,让楚大人安心自己的政务,不要再做诸如此类的事情了。
(三)
把鲛人运至京都的时候,楚大人热情高涨。如今要把这么个东西又运回去的时候,楚大人只觉头疼。一路费时费力不说,更是心里添堵。楚大人不打算把鲛人再原封不动地运回去。
可皇帝不允许鲛人留在宫里,就地处杀吧,鲛人虽不是人,但毕竟是条有价值的生命。
托付普通人家照养更是行不通,普通人家哪里能提供鲛人的生活用水和所用食物,可能过不了多久,鲛人就得变成餐桌食物。
仆人见楚大人头疼的样子,为楚大人献上一计。
鲛人毕竟是奇珍异兽,有大把人想目睹风采,又是从皇宫出来的,更是极具价值意义,不如就地卖于此地赏乐坊主,让其去开发鲛人的生意。
楚大人听之,觉得有些道理,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便属意仆人去操办此事。
仆人乐滋滋地想,这次可以赚上一笔了。
仆人在市场上把鲛人的来历吹得天花乱坠,先说她是南海宫中的女官,还得过我们皇上的召见,又说她歌声优美,流下的眼泪更能化成珍珠。
仆人没想到这样的言论,迎来第一个询价的主顾是个珠宝商人。
南海的珍珠广受京都官家女眷的喜爱,可南地一来一去太费时间,如果有鲛人流泪就可以变成珍珠,那岂不省时省力?
商人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可仆人也不能确定自己手里的这鲛人到底能不能变泪成珠,他也是从古籍里看来鲛人能对月泣珠的,将此拿来作为宣传噱头罢了。
仆人决定去测试一下,这鲛人的眼泪到底能不能变成珍珠。
可怎么样才能让鲛人哭泣呢?
仆人决定试试自己年轻的时候常哭泣的由头——被管家骂哭。
仆人鼓起架势,对着水缸就是一通乱骂,从好吃懒做到手脚不麻利,理由丰富,字字锥心。
仆人自己都骂得口干舌燥了,水缸里的鲛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莫不是根本听不懂人话吧,仆人小心翼翼凑上前看,好巧不巧,几乎是在同时鲛人猛然从水下窜出,给仆人吓得一激灵,差点脚下一软就跪在那里了。
鲛人连正眼也没瞧仆人一眼,仰起脖子,就开始唱起歌来。
严格地讲,那并不算是唱歌,而是属于一种动物空灵的嗓音,仆人从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呆呆地愣在了原地,他移不开耳朵。
等到仆人再次缓过神的时候,鲛人又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仆人觉得自己的脸颊湿湿的,倒不是鲛人入水的水花,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妈的,自己没把鲛人弄哭,倒叫鲛人把自己唱到泪流满面了,仆人越想越气。
鲛人的眼睛里流不出眼泪变成珍珠,还怎么能出售给珠宝商人呢?
仆人想了个借口,把珠宝商人回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