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婚姻超值论
“你好,我是杜月白,9998的A级私人代理师,编号047,请问,有什么需要我效劳?”
施婵抬头望着站立在她面前的女孩子,一身宽大的白色绒线衫,配上牛仔裤红马靴,看得出性格中的老练,不过——
“是不是太年轻了?我觉得做这件事,男性可能比较合适。”
丁总微笑着说:“别看她年轻,她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一位私人代理师,既可靠又有能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代理案能难倒她。她甚至还受委托去卧底传销集团,代新闻记者搜集素材。”
“这样啊……”施婵对杜月白另眼相看,只不过这件委托案非同寻常。施婵细细的柳眉微微簇拢,皮包的拎带被攥出了更深的褶皱。
杜月白打量着她的潜在客户——海螺盘发,迪奥香水,香奈儿套装,古奇的皮包,配上一张温婉娴静的脸庞,双腿优雅地侧并着,端正在会客室的沙发上。
她拿起施婵的登记资料,迅速扫了一眼。
丁总继续他的游说:“我们这里当然也有男性代理师,不过,这个CASE我是真的认为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杜月白微笑着默认。是啊,够资格接高级代理案的一个在放婚假,一个在放陪产假,一个专职负责代驾,还有一个是外表具有标志性象征的同志,剩下的全都跑到外头的演艺公司做明星梦去了。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案子让施女士感到困扰呢,可以现在先告诉我吗?”
施婵抿了抿唇,突然抬起头来:“我要委托的是,是……”她的唇微微发颤,就是说不出后面的话。
丁总见状索性替她说了:“施女士委托的是代为捉奸。”
陈澄傻了眼,茶水洒了自己一身。杜月白皱着眉头,一整包纸巾丢过去。
“施女士不是要我们去进行跟踪调查,这项不是侦探工作,”丁总看出杜月白的意思,“而是……”
“他身边的朋友几乎都知道这件事……”施婵终于开口,“是我一直不肯面对现实罢了,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可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捂住脸孔,声调已经扭曲。
丁总安慰地说:“至少施女士现在已经勇敢地迈出第一步了。”
“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做个了解,可是,可是我连亲眼去确认的勇气都没有,一想到,一想到……”施婵哽咽一声,手从脸庞上无力滑落,“我所有的勇气都消失殆尽,我也不希望让自己的家人或者朋友去面对这种,这种……所以才会来求助你们。”
丁总为施婵递上纸巾,柔声道:“我们完全明白,不然也不会愿意接下这份特殊的委托。”
“那么,”施婵用微红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杜月白,“代我去捉我丈夫的奸情,你,办得到吗?”
一直沉默的杜月白闭起眼睛,又缓缓睁开:“我想,没有问题。”
施婵撑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下定决心道:“拜托了。”
站在高雅气派的别墅前,杜月白再次确定了下手中的地址。据说眼前这栋是施婵的丈夫陆先生诸多房产置业中最不起眼的一处。
“不愧是有钱人啊。”陈澄仰高着脖子,顶着炎炎日头,说出了杜月白心里的话。
杜月白横他:“这个案子你还要跟来。”
陈澄抿抿嘴:“月白姐不高兴我来吗?我是觉得能和月白姐学习的任何机会我都不应该放过,何况我也帮上忙了呀。”说完,他还意有所指地撩了撩黄色的假发。
为了能混进这所高档的小区,陈澄自觉扮演起像是被包养的正太型小白脸,一路被杜月白挽着手臂,欣欣然地。
据施婵说,她的丈夫嘴里挂着忙得发疯,却偏偏能抽出周二、周五下午的大把时光和那个女人在这里幽会,然后再深更半夜回来扮演重事业也重家庭的好好先生。而在一个月前,如果有人告诉她这些,她还会气对方是在挑拨他们夫妻感情。“花前月下”和“相濡以沫”这两个词的真意,都是她从他那学会的。
施婵说到这里的时候,好一会儿不能继续。
杜月白眯一眯眼,伸手按压一下刘海,懊恼自己竟没戴墨镜来。
“现在,要怎么做?陆先生真的在里面吗,和那个女人?”
“进去不就知道了。”杜月白拾级而上,在鎏金大门前站定,伸手去按门上的电子密码锁。
“喂……”陈澄话还没说完,只见杜月白飞快地按了900229,电子锁发出“吡”的通过提示音。
“施婵连密码都知道啊。”
“密码是那个女人的生日。”
杜月白伸手推门,再次被陈澄拦下:“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进去啊,这是私闯民宅呵!”
“这座别墅是陆先生婚后产业,也就是属于他们夫妻共同财产。”
陈澄还傻傻没反应过来。杜月白推推他的头:“所以,施婵也是主人,而我们已经拿到她的书面许可。”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顾不得赏鉴屋内陈设装潢得多么雅致,一路小心翼翼地从客厅走到餐厅走到厨房,又从二楼的书房、健身房走到客卧,最后停留在最后一道房门前,也是所有房间中唯一房门虚掩着的。这一点点的缝隙根本看不到什么,但在这扇门的背后,不断有男女的嬉笑声传出,还混着一种暧昧混沌的声音,很轻很轻,时断时续,如飘忽戏谑的羽毛正好搔到人的痒处。
陈澄拼命装出泰然自若,实际上早已浑身不自在地想要跳脚。
原本他还不明白施婵为什么委托别人代为捉奸,如今身临其境,将心比心,他已经能感同身受了。
如果门后的人是他的爱人,那种滋味那种煎熬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不要说当面指责对方的不是了,只怕他连开门的勇气也没有。他瞥向杜月白,杜月白一直伫立在门前没有动作,只是下颚绷得紧紧的,神色也越发深沉。
陈澄捏着杜月白的袖子扯了扯,吃了一记瞪眼。
就在陈澄以为他们要听现场转播直到结束时,杜月白伸出了手,却掠过门把,直接叩在了门上。
笃,笃,笃。
陈澄还来不及喘气,杜月白就打开门。床上两人一脸惊惶坐起,杜月白手机一扬,果断拍了照。
那女的放声尖叫,不断向床背靠去,薄被下的纤瘦的身子不停颤抖,脸上虽然化了妆,但是掩不住那满身满脸的稚气。
陆先生怒喝着:“你们是什么人!”一手挥舞着,一手紧紧攥着被子。他的眼镜搁在床头,头发凌乱,早没了照片上的斯文儒雅样。
“我是您的妻子施婵小姐的代理人,受她的全权委托来这里代为‘捉奸’。”杜月白将后面这两个字咬得极重,非但不急着逃跑,反而优哉游哉地斜倚着门框,以踩着七厘米高跟鞋的高度把陈澄的大半视线都给挡去了。
陆先生惊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相信?你当她是什么?鬼混了那么久,还真以为她不知道?还是说,你认为你的妻子会一直隐忍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去?”杜月白冷了眸光,硬起声调,“你当女人是什么?!”
“你们,你们这是擅闯民宅!侵犯隐私,还威胁恐吓……我要报警!”陆先生把被子一裹,怒不可遏地跳下床,完全顾不得身旁的那位赤条条地大声尖叫,还一个慌乱,咕噜滚到床底下,发出好大的声响。她也来不及叫疼,第一反应就是拉扯床罩。
“那正好,派出所的出警记录可以直接作为你出轨的证据,这对你更不利。”杜月白摊摊手,口吻满满都是轻蔑。
眼看着情势严峻,陈澄拉住杜月白转身就跑。
杜月白却像是脚下生了磁力,就是不离开房门,她反手挣脱陈澄,正色道:“我们还没有完成工作。”
“可是……”证据到手了手脸皮也撕破了,还有什么要完成的?
杜月白刚要回答,被陆先生的大吼打断:“妈的!那娘们儿到底想做什么?她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
“哦,对了,”杜月白一径睇着陈澄,“代理守则第四条,绝不接受两件矛盾的委托案,记住了没?”
陈澄只有点头的份儿。
“所以——”杜月白向陆先生摊摊手,“非常遗憾。”
陆先生愤怒地扑向两人,杜月白扣住门把向后一跳,门砰地合上,撞击的闷响立刻传出。杜月白对着门又是一踹——砰咚!
“不好意思,我还有话没说完。”她抵着门板,望着摔倒在地上的陆先生,又看向脸色青白的女孩,看到她再也忍受不住,冲着陆先生挥舞手臂:“你干什么啊,快把她们赶出去!”
“给我闭嘴!”陆先生撑起身体,一个拳头抡向杜月白。这回陈澄学聪明了,眼疾手快地挡在前头一把擒住,肩一扣,手一甩,陆先生被甩了出去,背磕向床角,遭遇三度砰咚,更是痛得五官全皱到一块,更惹得床边的女人又是一声惊叫。
“亲爱的,你没事吧?”她胸口以下都被床罩裹得严严实实的,簇拥着的牡丹花还正好被摆到肚脐的位置,看起来颇具喜感。
“你们两个混蛋!”陆先生抚着背脊龇牙咧嘴,又张望着,要找不知道被他丢到哪的手机。
“15岁。”
陆先生抬起头,就见杜月白双手抱胸伫立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他心一抖,慌乱地一指旁边:“她早过18了!”
杜月白闭起眼睛:“15岁相遇,19岁恋爱,23岁结婚。不记得了吗?这么算来,为了娶到你现在的妻子,你用了八年。”
杜月白张开眼,把陆先生满身的错愕狼狈尽收眼底。
“原来,这八年的努力只能换来三年的婚姻啊,呵!据说陆先生还是一位收藏家?无论是收藏还是经营,您都不合格,居然连这么简单的经营都不会。如果是我,一定会尽办法值回本钱,把这份来之不易的婚姻收藏得好好的,远远地、远远地超过曾经付出的一切。婚姻可不是最好的投资品吗?”
陆先生为之一震,陈澄则惊奇地张大了眼。
好一个婚姻超值论。
杜月白一转脚跟:“好自为之吧,我们走。”她挥一挥手,陈澄跟着她走向门外,却发现门口竟站着一个人。他大吃一惊:“施、施婵。”
杜月白也有些惊讶,施婵的出现并不在她的预设里。
施婵站在那里,拎着手袋,挽着衣服,一一览过屋内每一个人,最后落定在她的丈夫。她张开唇,抖出话来:“有一件事情……应该……由我来……”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异常坚定。
施婵与杜月白交换一个眼神,杜月白立刻会意地让开身。施婵走进房间,眼中只有一个人,她的丈夫,她的爱人,那个曾经在结婚证上共同誓言的男人,她每走一步,那个人的形象就在她心中崩塌一角,一步一步地,直到她站定在他面前,只剩下些断壁残垣。
陆先生这个时候才慌忙站起来,然而站起来之后呢?要做什么?说什么?
那女的突然抱着陆先生的手臂挨到他身后,一副惊魂未定、柔弱无依的样子。
施婵却拉起陆先生另一只手,把她挽着的衣服挂在他的手臂上:“我从沙发上捡的,本来还想帮你披一披。”她扫过他身边的佳人,现在想披也披不成了。
陆先生脸色难堪,喉咙起伏了一下,施婵却先一步截下他要说的话:“这八年,你总还应该懂我吧?应该知道——”她打开手袋,“这里面是什么……”
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
施婵的眼中自始至终没有波动,可是后面那句话她的唇只是开了个缝,吐了口气,还是没说出。
“就,这样吧……”她转身,他扣住,“我不会离婚的!”身后还挂着个拖油瓶,看得陈澄真想学杜月白,一脚踹过去,把那个拖油瓶无尾熊什么的都踹得远远的。
索性陆先生自己挣开了,那女的一个没站稳,摔到床上,立刻蹬着腿一阵撒泼。不过任她怎么表演,也只是追光打不到的角落里,现在舞台上的主角没她的份儿,看客们关心的都是另两位。
不过——
“我们是不是该回避啊,这后面的就是人家私事了……”虽然这话违心,但陈澄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
杜月白却目不转睛,一副看到最后的姿态。
施婵用力抽出手,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红印。
她说:“原来,你连‘懂’也没做到。”平板硬冷的声调诉说着内心的黯然遗憾。
“我要离婚。”她转过身,这一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走去。
“我不会离的!休想!休——想——!我绝不答应!”
陆先生咆哮着,把离婚协议书摔在地上,被杜月白和陈澄合力拦下。
“你要敢离!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不会给!”
“陆先生,请允许我纠正您两个基本错误,第一,根据现行婚姻法第三十二条,你即使不同意,施婵也会提起诉讼,而且是因为你的过错已经导致情感破裂不可调解,这是个十拿九稳的官司。第二,你好好看看你脚下践踏的东西。”
杜月白弯腰捡起来,展开给他看,那是一份标准的离婚协议书模板,而里面需要填写的部分都是——空白的。这也就是说内容完全由他定。金钱又怎么会留得住她的脚步?
不过痴人说梦。
“陆先生还是考虑什么时候与施小姐去一趟民政局吧,也希望你不要昧着自己的良心胡乱写一个数字,再度轻贱这场婚姻和她的付出。”虽然杜月白内心觉得施婵就应该好好争一把财产,这是她应得的,然而作为代理师,她完全尊重委托人的心意。
就在陆先生呆怔的那一刻,杜月白把协议书丢到床上,他不收,还有人抢着收。
杜月白退后三步,关上门,关上她代理生涯中又一个故事的大门。
杜月白与陈澄走出别墅区,一转头能看到施婵的背影,她走得越来越慢,手上遮阳伞渐渐握不住,垂落下来。灼热的阳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只显得苍白。
这一回,换杜月白拦下陈澄,拉着他向反方向走去。
“不去安慰一下吗?”
“代理守则第五条,代理工作结束后不得主动接触委托人。”
“可是这样不会很无情么,关心一下也不可以?”陈澄也看过代理守则,可是仍然不能理解。
“你要知道,代理师需要保护好委托人的隐私,工作结束之后,代理师应当与委托人划清界限,不影响到他们代理之后的生活。如果有个知道你不能见光秘密的人在你身边打转,你会高兴么?”
“那,做朋友不可以么?假如委托人也很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呢?”
“那就是委托人的事情了。主动的永远不能是我们代理师。”
陈澄狐疑地瞥向杜月白:“那个,月白姐你能做到么?”他觉得月白姐是个挺性情挺感情用事的人。
杜月白敲敲陈澄的脑袋,下手可不轻。
陈澄揉揉脑门:“可是我有点担心施小姐之后会怎么样。”
“生活不会因为没了谁就无法继续,委托人有他们独立要面对的事情,我们代理师也要学会在代理案后抽离我们自己。”代理师也是普通人,也会因某些代理案件而对委托人产生欣赏、同情、义愤各种各样的情感,可是那是代理师自己的问题,不能因此僭越到委托人代理案之外的私人生活。
他们所能代理的只是人生中的很小一部分,余下的路,杜月白相信施婵自己能走出来。
“这是我们双方都要学会的一课。”杜月白从陈澄的口袋里翻出男式的墨镜,扣在自己的脸上,大步走进阳光里。
陈澄有一刻的失神,怔怔望着杜月白远去的身影,在春日里闪着奇异的光辉,然后——
“然后,你眼睁睁看着她坐上公交车,一个人回来了?”陷在老板椅上的丁总掀了掀眼皮。
“呃,是啊。”陈澄点点头。
“还被抢走了墨镜?”
“月白姐肯定会还我的。”
丁总受不了地拍拍光洁的脑门,让陈澄去倒茶,叹息着这位“奇才”还得好好培养一阵。
“她没说去哪儿?”
“那辆公车应该不是往她家方向的,该是去放松一下心情吧,丁总,以后能不能给月白姐多介绍些轻松些的案子?”
“废话!都是有困难做不了才向我们求助,轻松简单的还用得着代理?”
陈澄嗫嚅着点点头。
“我看啊,她大概是找男人求安慰去了。”
“男、男人?”如果口里有茶,陈澄铁定就喷丁总脸上了,“月白姐,她……她……”
“其实,这不是月白接的第一桩代捉奸的案子。”
话题转得太快,陈澄还记挂着前头一句话。
丁大总没注意到陈澄眨巴眨巴热切的小眼,自顾自地继续说:“之前的委托人更年轻,更活泼。”丁总点燃一根烟,被窗外的和风捋出袅娜的细丝。
丁总至今还记得那一声绵长的吱呀,她推开9998的大门,脸上画着浓重的烟熏妆,眼珠不停地转啊转,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黑纱蓬蓬裙一摇一摇,脚上的凉鞋叮叮当当,让人很难不注意到她的十根脚趾头都涂上了鲜亮的玫瑰红色。
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女孩竟已为人妻,而女孩开口委托的还是这样一件案子。
丁总忍不住问:“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委托人撩一撩像火一样的卷发:“一想到这个男人我就恶心,根本不想再看到那一对奸夫淫妇,早分早好。你们捉奸的时候气势足点,别太便宜他了。”
那个时候杜月白刚入这一行,对任何代理案都充满好奇,对什么都跃跃欲试,而对于男人出轨这种事一贯深恶痛绝,光是听那女孩的叙述,就恨不得瞬间转移到奸夫淫妇的面前,一个飞脚把他们踹到太平洋去。
“后来呢?月白姐捉奸成功了没?”
丁总笑一笑:“你月白姐那时候就很生猛了,扛着地烟机到人家门口,一边放着冰水制造出的烟雾,一边吵嚷着着火了,两个人也不经吓,慌慌张张逃了出来。捉奸戏码很成功,不过代理案一塌糊涂。”
“为什么?”
“因为委托人也到了场,是你月白姐骗她出来的,告诉她委托案已经结束了。”
陈澄眼睛这么一瞪大,更显得溜圆。
“对,她就是要让委托人亲眼看看他们的狼狈样,更要让他们无地自容,她认为这是对委托人好。可是委托人当场就崩溃了,因为穿着四角平地裤的是他的丈夫,而披头发赤脚裹着风衣勾引她丈夫是她的闺密。”
“委托人不知道老公出轨的对象是自己的闺密么?”
“恰恰相反。委托人早就知道实情。”和这次的代理案一模一样。
所以,不想见面不过是借口。如果真那么坚强无所谓,就不会花钱雇佣代理人。
“然后呢?”
“委托人当场给了你月白姐一巴掌,然后哭着跑掉了。你月白姐当场就傻了,兜头一盆冷水啊。”
“啊!”
“委托人后来也没有来事务所闹,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收场。自那之后你月白姐消沉了一会儿,一度怀疑自己要不要继续代理工作。我劝了好一会儿,她又说要找委托人道歉。”
“可是……这不是跟第五条守则背道而驰了么?”陈澄今天才被教育过,立刻就联想到了。
“是的。所以我没有把委托人的信息告诉她,你月白姐本来还要发短信,也被我阻止了,大多数情况当事人只会觉得自己的私人生活被侵占了,手机号码也不安全了。后来也是你月白姐自己想通的,不过我相信这件事始终是她心上的一根刺,这个教训她会铭记一辈子的。”
丁总抖了一段烟灰,继续说:“所以啊,你首要地、也要永远地记得,代理守则的第一条,那就是——我是一名代理人。我们不是天师,妄断委托人的想法。我们不是天主,能替委托人决定命运。我们只是代理师,只代理委托人让我们代理的。”
还在沉思中的陈澄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大掌招呼上陈澄的肩膀,啪啪啪:“年轻人记牢了!”丁总满意地颔首。
陈澄搓了搓手:“老板你前面说的男人,月白姐找男人是什么意思?”
“哦,你月白姐找男朋友了啊,怎么了,很惊讶?”丁总眯眯眼。
“没,没什么,就是有点意外,没听月白姐提过。不知道月白姐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丁总用茶盖拂拂茶,优哉游哉地吹两口气:“那个人啊是猫,大概也就那样的人能制住那丫头。”
杜月白站在公寓前,看着还暗着的灯,又抬手看了看手表,她的脸上再次上演挣扎与纠结,她转身走了几步,又退了回去,来来回回好几次,如果有警察叔叔在场,难保不会把她请进公安局喝茶。因为实在太像正在做第一次犯罪思想斗争的嫌疑犯。
20分钟后,杜月白耷拉下脑袋,最终还是选择撤退。一道粗长的黑影盖过她纤细的影子,紧接着她头顶上的光源一个跟着消失,杜月白抬头僵笑着,对着一张背光看不清表情的脸。
“嗨。”
“今天下班晚了点?”
“工作忙吗?”
“吃了饭回来的?”
“我还没吃哦。”
以上皆出自杜月白一人独角戏。
那个人只是淡淡哼了一声。
“好吧,是我不对。”杜月白垂头。
那个人越过她,走上楼梯,以背对者的姿态开了尊口:“八天又七个小时。”
“至少没超纪录。”杜月白为自己力争分数。
“是啊,你可以再长一点。”
对方走到四楼,打开门,脱了鞋。
很好,至少没顺手把门带上。
“我这不是来了嘛!”杜月白火速跟了进去,反手关门,蹬开鞋,连拖鞋也顾不得换,赤脚追进卧房,砰地撞上一堵厚实的肉墙。
杜月白摸摸鼻子:“我错了啦,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是老毛病又犯了,脑子里少根弦,心头缺个眼,最近的事情又多,毕业论文啦,打工啦,毕业纪念册啦,还有童绿要和他男朋友分手啦……”杜月白没了声音,眼前的人解西装,解领带,解衬衫,再下去就……!
关键时刻,对方还是停住了,敞着衬衫,双手抱胸:“你还有时间有精力管着别人的男朋友,却对自己的男朋友不闻不问?”
杜月白自知失言,凑到对方身边,不敢拢他泄了一半春光的细腰,只是攥着他的袖口,轻轻扯了扯,娇滴滴地唤一句:“然——”
男友徐沛然口气反而更加不善:“说过不准你这么叫的。每次听你这么叫,我就有一种会折寿三年的强烈感觉。”
“……”这话让她怎么接下去?好吧,她自己也觉得蛮恶心的。
两人大眼瞅小眼,当然,大的那个是她杜月白,小的属于徐沛然。她可正使出全力展示她的瞪眼功,也许瞪着瞪着,眼睛就会因为太酸涩受不住而落下泪来,说不定能争回大大的分数。
“脱窗的话我可不管。”
杜月白抱着他的手掌蹭蹭,偷偷觑他一眼,又蹭蹭,果然徐沛然的脸部线条柔和了几分。
杜月白趁机说:“我还没吃饭,你呢?”捏捏衣角,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
“嗯。”
“‘嗯’是什么?吃了还是没吃?”
“没、吃。”
“哟!那我现在打电话叫外卖,我请客,陪你吃最爱的米线。”她退出卧室,还很贴心地关上门,然后靠着门板呼一口气。
她这个女朋友是有点失职啦,少一根神经的她偶尔会丢了女朋友该有的自觉,一忙起来就会把他这个男朋友忘得精光,因为徐沛然的主动,一开始问题不大。到后来徐沛然也看出了端倪,索性放任她的遗忘,就是要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主动联系他,结果,一不小心她就把她亲爱的男友扔进遗忘的角落九天又二十一个小时,结果到头来还是徐沛然恶狠狠地找上门来。那一回他气了好久,她又是洗衣做饭,又是打扫卫生,外加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才把他给搞定。
好吧,是有点离谱。他们一点不像标准的男女朋友——呃,或者该说她不太像谈恋爱的人。
杜月白的好友童绿对此十分惊异,以杜月白这种时不时会晾男朋友的态度,这两人怎么还能维持恋爱关系。这年头是男的都抢手,何况像徐沛然有工作有学历有相貌的大好青年。
对于这个问题,杜月白的解释是——
“他也忙啊。”
童绿推推杜月白的头:“要爬墙还不是几分钟的事情,眼一对,手一勾,门一关……”后头的话被杜月白的手给堵了回去。
童绿奋力挣脱:“哪像你连道歉翻来覆去都用那几招,你们交往也有三年了诶,最好的招数当然是扑过去献身啊,保准立刻拿下。”
“呸,少拿那些乌鸦标准衡量我家那位。他就是喜欢贤良淑德款,想当年就我就是这样追到他的啊。”
“你信吗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何况,想当年你多主动多积极啊,现在呢?”
呃——这个还真是。徐沛然对此也颇有微词,直抱怨当年被假象给蒙蔽了。那个时候,徐沛然还是大四的学生,突然之间有一天他发现有人悄悄为他买早点,为他图书馆占座,天冷了给他寄围巾手套,生病了给他送柠檬茶……徐沛然一开始觉得无聊厌烦,久了也被她的细腻关切被她的锲而不舍所打动。等他终于找到了杜月白,后面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知多少少男少女曾为这段故事乱心动了一把,要来场校园恋爱的欲望勃然膨胀。
“不过我到现在还没搞懂诶,当初你怎么会瞄上徐沛然的?”
“这个嘛,秘密。”杜月白笑着,有点阴恻恻的味道。
“切!”童绿露出个受不了的表情,“我看你啊一点没有反省的自觉,这样下去早晚让你家的那位变成别家的那位,你好自为之啊。”还狠狠戳了她的胸口三次。
杜月白的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当时的感觉竟还残留在胸口,童绿下手够狠是一个原因,不过关键是杜月白的确是被说中了心事。隐隐的烦躁、隐隐的惶惑、隐隐的害怕,压在她的心上闷闷钝痛。只是只有当她停下来安静思考的时候,这种感觉才会清晰地在心头浮现。更多的时候她忙着别人的世界转悠,为他们悲、为他们喜,她是不是真的把关注点过于放在别人身上了?
施婵的事情当当地在她面前敲响警钟,他们何尝不山盟海誓,不情意绵绵,不比任何一对热恋的爱侣少。那么,她和徐沛然的道路究竟会怎么走下去呢?
一记弹指落在杜月白的脑门。
“外卖呢?”
杜月白傻傻望着刚走出来的徐沛然,换了宽松的居家服,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给他一个熊抱。
徐沛然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杜月白转转脸摩挲着居家服,双臂收紧,把她的失落把她的困惑都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嗅他身上那种能令人感到安定的味道,深深吸气,轻轻吐出。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太笨,居然不懂得要把你牢牢看牢。”杜月白差点就这么说了,不过徐沛然后面说的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他问:“外卖又搞错了?”他亲爱的女朋友可是米粉米线傻傻分不清,所以先撒娇卖乖?
“没有!根本还没来啦。”杜月白抬起头,又埋回去。
她家然然什么都好,挑食嘴刁却是个毛病。米粉米线吃到嘴里不是都差不多,结果她不小心搞错两次就被他惦念到现在。
“要是我这次再搞错就任你处置!”对着这个大龟毛没好气地。
“那是怎么了?”
杜月白不说话,只是揪紧了他的衣服,又慢慢放松。
“只是女人偶尔而莫名的感伤罢了。”杜月白撇一撇嘴,刚刚抬起身却被徐沛然按回去,他的大掌按住她的脖颈,轻轻揉捏着,像是对待猫儿一样。杜月白受用得很,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徐沛然叹道:“我倒希望你多莫名一会儿。”
这样算是和解成功了吧?她还没洗衣拖地煮饭哩,似乎这一回过关得有些轻松?
杜月白不禁想到了童绿的话,脸微微一红。她踮起脚尖,往徐沛然的脸上轻啄一下。
徐沛然目光一闪,也回吻一下,揉捻着她脑后的头发:“你今天还真是有点奇怪。”
门铃恰好在这个时候响起,杜月白红着脸跳开一步,接收他们的晚餐。她把一大袋塑料袋往桌子上一放,从客厅里放零钱的玻璃瓶内取出两枚硬币,又奔回门口。
“那个送外卖的走了?”徐沛然瞅着塑料袋若有所思。
“嗯,怎么了?”
徐沛然瞥瞥唇,打开盒饭给她看。
“咦?这家粉的怎么那么宽?”
徐沛然戳戳塑料袋上的“河粉”俩字。
呃,呃……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个河粉?
杜月白汗如瀑布:“……这这这不是我的错啦,是店家搞错的啦。我有说是米粉哦,我真的有强调哦。而且不止一遍哦。”好吧,是只说了一遍啦。那也不能说错在她呀。
一只大掌伸来一捞。
“你给我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