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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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9998事务所

劲爆消息!现场连线!

一场真人分手谈判火爆上演,千万不要错过了!就在你前方10点钟方向,Please餐厅的第三间包房,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推开包厢门一点点就能看到,雅致的餐桌前,面对面坐着一对儿。一个白裙一个黑衣、一个美艳一个英气、一个是年轻的女性——还有一个,呃,还是女性?她此刻正念着分手的告别辞:“很感谢你陪伴我一起走过的这段时光,不管好的坏的,都已经成为我人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过既然要分手,那么就该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些都是你送给我的,我就放在这里了,如果你需要收回……”

杜月白说着,从纸袋里掏出四个盒子和一个用塑料袋套着的花盆,推到桌子中央,慢条斯理地啜一口极地冰蓝。

再看坐在她正对面的人,面孔涨红得可以媲美她耳边晃荡着的红宝石耳坠,被低胸紧身套装紧紧束缚的胸口上下起伏,戴着一圈亮晃晃戒指的手指捏着骨瓷杯,不停地颤抖。

生怕闪花了眼的杜月白在咖啡厅里架上墨镜,接续刚才的话:“至于我送给你的那些礼物,如果你愿意,就留作纪念吧。真心祝福你找到真正可以让你倚靠的避风港。勿想念,勿再见。我们,好聚好散。”

啪!

随着一声拍桌声,桌子抖动、餐盘跳舞,咖啡匙冲出重围,铿地落地。

“你你……”

“以上,”杜月白把一封信推到对方面前,“就是陆先生委托我向胡小姐转达的话,如果胡小姐觉得有必要,还可以自己看一下下,一字不落。”

“混蛋!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又是一记地动山摇。

“陆先生正在回老家的路上,实在分身乏术,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胡小姐启齿。这些话让他当面告诉你,实在太难了,所以他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委托我代为传达他的心意,就是这样。”杜月白说完,按下了包里录音笔的停止键,约会已赴,话已传达,有证有据,她可以顺利交差了。

“他竟然回澳洲了?”

“不,他回老乡澳门了,我看挺正大光明的。”

“澳门?你是说……他、他一直骗我?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胡小姐瞪大着眼,口中喋喋不休,浑身抖个不停,看得出是在清醒与崩溃的角力中奋力挣扎。

“有道是合则来不合则散,胡小姐看开些,何况一个欺骗你的人,还留恋什么?”

“太过分了,呜呜……太、太……”胡小姐哇啦一声,鼻涕眼泪瞬间决堤,以排山倒海之势,浓糊了她黑黑的睫毛膏和蓝阴阴的眼影。

杜月白站起来,轻咳一声:“节哀。”面上虽然淡淡的,语声却是真诚的。

“我说的是你!”胡小姐突然操起咖啡杯,往杜月白身上就是一泼。

杜月白头一歪,身一偏,轻轻松松躲过那一瀑浓郁的、香醇的、飞溅的、咖啡色的摩卡咖啡。

轻车熟路。

很可惜,一不长眼的侍应生恰巧错进了她们的包厢,恰巧手里还托着个满载蛋挞和意大利面的金属餐盘。杜月白还来不及得意,哐当一声,酱飞蛋走。

好吧,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大意失荆州的杜月白,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捻下头发上黏糊糊的肉酱,耳边还要忍受胡小姐挂着眼泪鼻涕的破口大骂:“你伤天害理,你助纣为虐!你也是女人,居然还帮着那些坏男人做这种事!你不是女人!不,你根本不配做人!这就是报应……”

后面的话在此予以省略,并不是胡小姐气愤到说不下去,也不是胡言乱语到无法用语言组织,而是杜月白的大脑对后面的话自动予以消音。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安慰什么的、绝后患什么的都不在她的工作范围内。她在盘算的是她身上银灰色套装的洗衣费和折损价,应该可以一并算在那位陆先生身上,毕竟这衣服还是公司所有物。

杜月白只看到胡小姐朝她脸孔一指,重重地哼哼两声,踩着七寸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出了包厢,走之前还不忘抄走了桌上的盒子和塑料袋,当然,那封信不在其中。

杜月白丢开吸管,一口饮尽剩下半杯极地冰蓝,把钱塞给还在忙不迭道歉的侍应生,从皮包里掏出一本记事本。翻开记事本的扉页,标题栏上写着“废白白的代理师手册”。翻到第31页,杜月白在第187条“在Please餐厅内品尝一次招牌极地冰蓝”前,轻轻打了个钩。

目标,完成。

你有没有听过“私人代理师”?

打官司会找诉讼代理,创业公司会找注册代理,生活中还有许多事你都希望有别人替你代理完成。

那些不会做的、不便做的、不愿做的。

而这些可以交由代理师完成。

9998事务所就是一家可以提供各项代理业务的公司。

来做代理师的动机各有不同,有的是天性乐于助人乐于奉献的,有的是生性冒险不愿拘束的,有的是乐于窥探人性隐私的,还有杜月白这样的——是为了成为作家体验人生的。

她,杜月白,22岁,政治系大四学生,是为了在成为作家前积累素材体验人生,加入了兼职私人代理师的队伍。

9998的广告口号就是:

没有什么我们不可以代理!

下面附注一行小字:违法悖常除外,谢谢。

万事减二,这就是9998名字的由来。

虽然他们公司也不乏律师、金融家、会计、教师、翻译等等行业的兼职代理师,但事实上商业上的专业代理工作不会找上他们,他们代理的通常是更私人、更生活、更棘手、更不为外人道的一些事。

比如,某位领导玩忽职守、骚扰同事,某女下属不便出面举报的,他们代为进行匿名技术举报。

比如,对于那些不想闹到台面上的调解谈判,他们提供法律,提供知识,提供面目狰狞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

比如,某成功男士忙着做“空中飞人”,顾不上给他1~5号女朋友送花送礼的,他们可以成为分身,挨个上门服务。

又比如,刚才开场的代理分手。

不过最近的代理分手业务可是直线下滑,网上一夜之间分手中介遍地开花,专职专干,最低报价不过百元,他们9998可不打算在这块蛋糕上争得头破血流。

听起来好像有点暗矬矬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感觉。

反正杜月白不觉得这份工作有什么不好,他们价钱公道,诚信可靠,针对个人全面打造代理方案,旨在为对方排忧解难;他们也有代人表白、代弱势群体谈判、代陪伴老人、代寻找失踪爱猫一大把阳光爱心事业好吧!他们只负责代理他们人生当中的一小段,之后的事情还是要他们自己解决。凡事只要对得起良心就好。

今天又轮到杜月白当值。她扎着麻花辫,蹬着白球鞋,背着大书包,哼哼唧唧地蹦进商务大楼里,在一干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办公白领中显得那么不同。

她的代理公司就在这幢商务楼的第十七层,打开某某文化演艺公司的大门,三转五转,最里头的那三间麻雀大小的办公室就是属于他们9998代理的。

“小白你来了啊!”杜月白前脚刚跨进前台,一个中年男子就蹦了出来一把拦住杜月白,吓了杜月白一跳。

她瞅瞅前台小姐,前台小姐瞅瞅监控探头。

杜月白满头黑线。真是!装这个就为了堵她?

“我说月白啊……”

杜月白抢先说:“陈总你不用说了,我还是那个态度。”

陈总搓着双手,满脸笑容可掬,“这次不一样哦,现在有一个知名品牌电动车广告,要物色合适的新人哦,我立刻想到你,你不知道你多么合适!”

杜月白不为所动,继续往里头走。

“还有两部大戏哦,由我们推荐演员,最顶级的张导和陈导!”陈总还不死心,“小白你真的很有当演员的潜质啊,不入这行太可惜了,我相信假以时日一定会大红大紫,当然是在我们公司的包装下,不要再跟着丁瘌痢做什么永远不冒头的代理了……”

“陈、大、头!”

杜月白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她光亮可鉴——不,应该是光亮可“爱”的丁大老板,9998的当家人。

“不找我们家小白你会死啊!”

陈总立刻予以回击:“谁叫你霸着小白不让她到我们这来,你知道这是多么暴殄天物的行为!”

两个大男人就跟小孩似的在走廊里吵开了。

真是的,他们两个不都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吗?只不过目前分工不同,搞得跟对手似的。杜月白扶着额头,快速闪进办公室,把门关上。她把大书包往办公桌上一甩,一屁股坐倒在软绵绵的沙发上。

片刻后,从战场上凯旋的丁总屁颠屁颠捧着热茶凑过来。

“我说小白啊,听说你今天毕业答辩。”

“是啊。”杜月白掀开眼皮,她的大老板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而立之年、年轻有为,如果不是发迹线高了那么一点,额前的那片光亮辽阔了那么一点,相信会有更多的女孩子倾心。

“结果怎么样啊?”

“好,非常好。”杜月白捧着杯子,咕嘟咕嘟喝下大半。

“就知道我们小白了不起,毕业论文怎么难得倒你呢?轻轻松松就拿下个‘优秀’哦。”丁总竭力发挥着自己的马屁功。

杜月白小眼一斜:“我什么时候说我拿了‘优秀’?我要是拿了优秀,还必须到学校里三堂会审,到时候谁帮你去办事?亏我削尖了脑袋去得个‘良好’。”

丁总这眼立马比额头还锃亮:“我们小白果然是处处为我、为公司考虑啊,我真是太……太……感动了。”

“少废话了,直接入正题。”杜月白仰头往沙发上一靠,公司的化妆师燕姐挪过凳子,打开化妆箱,就着杜月白的脸开始涂涂抹抹。

“呵呵,我说小白啊,再过一个月你就毕业了,你到底考虑好没,关于转正的事?”做他们这行的,最好就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杜月白同学虽然还没到这个份儿上,但也可以算得上十项全能,这年头真要十八般武艺早就直奔“钱途”了,哪会窝在他们这种小公司小行业里。如今,小白同学面临毕业,他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呢?

杜月白半张开眼,不过却是对燕姐:“我待会儿要去砸人招牌,最好化得连我亲娘也认不出来。”

燕姐呵呵一笑,应了声“是”。

“公司现在开始准备全面扩展工作版图,全面实行网络营销,各项代理业务大包大揽,与时俱进,情感代理这块首当其冲,所以亟待小白你这样的人才长期坐镇……”丁总还在那叭啦叭啦,不停为自己为公司争取筹码,看着倒在沙发上的杜月白,仿佛是一棵摇钱树在他面前摇曳生辉。

半个小时后,镜子里换了一位浓妆艳抹的摩登女,浓眉大眼长睫毛,唇红齿白BOBO头,外加一身短款红色旗袍,把美人的身材勾勒得想入非非。

很好,非常好。

杜月白臭美了好一会儿,才从镜子前转开,揽住燕姐的肩膀用力拍着:“燕姐,我发现你的技术越来越好了。”

“少贫嘴。”燕姐推开她的脑袋。

“我说真的啊。”怎么瞧怎么觉得与PS有一拼。

“喂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丁总怨怼地看着杜月白,“好歹给我个哼哼啊。”他这个老板当得容易吗?

杜月白拍拍丁总的肩膀:“我很认真地想过了,不过,没想出结果。”

“妈妈诶,你耍人是不?”

“哪有,我这个专业,还真是前途未卜,前路漫漫。总之呢,我暂时还没有从代理界退休的打算,就算不做正职,兼职还是可以继续滴。”杜月白又补了三个重重的拍肩。

杜月白换上淑女款的皮鞋:“那我就出发了,去完成今天的工作。”

“等等,你先见个人。”

杜月白眨眨眼,眼睫上的睫毛膏厚厚的黏黏的,让她不是很适应。

“公司里来了新人。”丁总神奇地从背后变出个大活人,属性男,一米七多一点的个头,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鼻梁上架一副圆圆的眼镜,穿着连帽外套和牛仔裤,分明还是个高中生。

他们代理界的确是什么年龄什么层次的人都需要,只要不是非法雇佣童工就行。

“来,你自我介绍下。”

那男生立刻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柔软的头发垂落下来:“我叫陈澄,前一个是耳东陈,后一个是澄澈的澄,我是来这里参加实践的,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向月白姐学习的。”他缓缓起身,一对上杜月白的脸,还禁不住脸红一番。

“社会……实践?”在这里?杜月白挑挑眉,他们丁大老板到底是哪找来的这家伙?各种青葱粉嫩,唇红齿白,好想……呃,让人捏一把。

丁总给一个就是这么回事的表情算是回应。

杜月白微笑点头,算是见过新人,不过这丁总的一句话,让杜月白大跌眼镜——如果她此刻戴着眼镜的话。

“小白,今天的工作你带他一起去吧。”

“我,带他?”

“是啊,新人嘛,总要循序渐进一步步学嘛。”

杜月白睨着丁总,代排队、代聊天……他们的学习之路不都是从简单、琐碎的事件中一步步过来的吗?什么时候培养新人改成带教帮困机制了?

丁总把杜月白拉到一边,小声地说:“你知道这七夕就快到了,我们公司招牌的代理男朋友眼下可缺得紧,这一眨眼就是七夕,再一眨眼是光棍节,马上又到明年情人节。这可是个根正苗红的好胚子,现在是我的重点培养对象,再说你今天这任务很艰巨,有他陪着你,也可以保驾护航嘛。”

“你确定是他替我保驾护航,不是由我来英雄救美?”

“诶诶,这个就是你看人眼光不准了,人家可只比你小五个月,早就拿到了驾照,还是体育特长生咧。”

杜月白瞪了瞪眼,朝陈澄上下打量一番。

还真是——看、不、出。

“好啦,我把我的爱车出借,让陈澄送你过去,那么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丁总一拍板,把陈澄打包样地甩给了杜月白,连同车钥匙,开门、送客、关门,隔着门板叫着,“祝一帆风顺,See you!”

坐上丁总的车子,杜月白对陈澄的年龄还是将信将疑。

“是不放心我的驾驶技术吗?”陈澄微笑着掏出驾照,“别看我这样,我高中一毕业就考取了驾照,驾龄也有三年了。”

果然驾照上的人名照片无误,重要的是他的年龄,还真是21岁。

对着后视镜杜月白开始反思,也许是自己太不像学生了,想想也是嘛,高中生和大学生同在象牙塔里,是没多大区别,除了她这样小小年纪就不知死活,硬是把自己丢进社会大油锅里焖煎炸炒,噼里啪啦,早就里外焦透。

“那么,请问我们要去哪儿?”

杜月白扬了扬手里的邀请函:“鑫廷大酒店,认得吗?”

“认得,那个……”陈澄嗫嚅着,指指杜月白要系上安全带,手指还不敢探得太高。油门一踩,车子稳稳地开了出去。

“你这身行头虽然不够称头,倒也无关紧要了。今天的代理工作有点特殊,你待会儿什么都不用做不用说,在旁边看着好了,必要的时候可能要帮我挡挡拳头。”

陈澄表情紧绷:“什么样的代理?要打架吗?”

“去了就知道了。”杜月白扭过头去靠在车窗上,黑色假发套和大墨镜遮去她大半个脸庞,尖细的下巴高高地昂起别出冷漠感,旗袍上的花团锦簇在茶色的玻璃窗上只映出一片深沉。

车内的气氛一下子凝沉起来。

陈澄不再多问,半个小时后,两人顺利到达目的地,直达三楼的宴会厅。

果然,这个是……陈澄昂起头,看着眼前硕大的结婚照和布满鲜花的大门。从一开始的邀请函上他就注意到了,那种粉红的色彩,多半就是婚宴的请帖。

他用眼角觑着杜月白,她这样穿比新娘子还新娘子,婀娜款摆,简直就是刻意要把新娘子比下去,再加上那副抢眼的黑超,毫不意外地,迎宾小姐在看到杜月白的那一刻眼角抽搐了一下。

杜月白表情淡淡然地,弯下腰在签到本上签下“辛芸”两个字。

“您的座席是在三号桌,我们这就去加个座位。”迎宾小姐意指杜月白身后的陈澄。

“不,不必了,我可是新郎新娘最受欢迎的客人,只送红包,不蹭饭。”杜月白挽着手袋步履款款地走进宴会厅,新郎新娘站在花洞门前与众宾客们合影留念,闪光灯闪成一片,映得新娘一身的珠光宝气,明媚动人。新郎只比新娘高小半个头,看起来温文尔雅,很有书生气。一看便是女强男弱的组合。

杜月白穿过人群在这对新人面前们站定,伴郎迎了过来:“请问,是男方的亲朋还是女方的?”

“我是他们双方的。”杜月白弯出手指点点闪耀灯光下的两人。

两位新人显然都有些错愕。

“不好意思,请问……”

新郎话音未落,杜月白亮出了手中的邀请函:“我是辛芸小姐的代理人。”

“辛芸?”

“代理人?你是律师?”

“不。我是受委托代表她本人应邀参加这场婚礼。”

“真是的……辛芸这丫头搞什么鬼啊!”新娘尴尬地笑笑,“这什么跟什么啊,在我们的婚宴上还搞这种恶作剧。”说着娇嗔地转向新郎。

新郎只是怔怔望着杜月白手里的邀请函:“你给辛芸也发了请帖?”

“干什么啊,以辛芸和我们的交情不该发吗?”

新郎的脸上流露出几分难堪。

“这不是恶作剧,这份委托是极为郑重的,首先,这是辛芸小姐务必委托我送上的红包。”

新娘舒展了笑颜:“这人没到礼倒先到了。”

“既然收到了请帖,不过是最基本的礼数,应该的。”

不待新娘回应个僵笑,杜月白直接转向新郎:“能不能请新郎移步,我有几句话受委托要传达,给新郎一个人的。”

“辛芸有话告诉我?”

“是。”杜月白嘴角微勾,被墨镜遮挡的眼睛却无法看出笑意。

新娘立刻扯住新郎的胳膊:“这算什么!她有话不能自己来吗?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上说吗?”

“自然是因为她到不了,才委托他人。当然这话也确实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或者还可以借个话筒,大声地,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不过,新娘子确定要我这么做吗?”

“你是不是来闹事的啊!什么辛芸委托,我看都是谎话!这个人就是一个疯……”新郎推了推新娘,止住了她越来越失控的话。

“有什么话能不能等婚礼结束了呢?”新郎说得有点迟疑。

“抱歉,我受委托时指定了必须在婚礼前。如果新郎官现在不想听,我可以采纳新娘子的意见。”

在新娘发作前,新郎先做出了反应:“辛芸做事一向有分寸,不过就是几句话,你招待下客人。”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一脸凝沉地随杜月白走进新娘化妆室里。

陈澄也紧跟着走进了门,看到杜月白墨镜上露出的细眉蹙了蹙,连忙说:“我不看到全程,怎么学习呢?”不忘合上了身后的门。

“现在,可以说了吧?”新郎扯下手套,不耐又忐忑。

“既然新郎缺少耐心,我也就直奔主题了。其实辛小姐并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你。”

新郎狠狠瞪着杜月白,立刻向外走去。

杜月白一把拽住他,力气大得竟让他挣脱不掉。

“你可别让我使出全力,我可是跆拳道红带,至少让我把话说完。虽然辛小姐没有要我传话,可是作为一名尽职的私人代理师,我要替她问一句,蓝先生为什么最终弃辛小姐而选择了蒋小姐?”

杜月白这样问,像法官对待囚犯。

这实在是个老套的故事。

学姐介绍学妹进自己的公司,结识自己的男友,然后学妹爱上学姐的男友,借机插足,两头挑拨,最终旧爱远去,新欢上位,爱情友情都成空,老套到不值一谈,偏偏总还有这样的故事在各个城市的角落轮番上演,乐此不疲,生生糟蹋了“闺密”这个词。

新郎火大地甩手:“是她主动提出分手的,怎么能说我抛弃她?”

“辛小姐……提出的分手?”杜月白挑起眉,“就我所知,辛小姐并没有提出分手,事实上也无意分手,是蓝先生在你们冷战之后,突然就与蒋小姐交往了,而且居然这么快就结婚了,甚至还收到了你们寄来的喜帖。这对于辛小姐来说,很不能接受。”

“你一个人外人知道什么!呵,如果这些是她告诉你的,我只能告诉你,那是她在撒谎,是她先发了短信要跟我分手,言辞激烈,态度决绝,我打电话找她,永远无法接通电话,根本是把我列入了黑名单里,摆明了要与我分手。”

杜月白凝思了几秒,严肃道:“不知道蓝先生现在有没有带着这部手机?或者告诉我是什么型号什么牌子?”

“手机就在休息室里——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知道可否借我一看?蓝先生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你们两个人的说辞大相径庭?以蓝先生与辛小姐的交情,应该不会不了解辛小姐的为人吧?或者确认一下辛小姐到底有没有在撒谎?我想也许我有办法解释。当然,我绝不是要探查蓝先生的隐私,只是看一下,确定某些事情。”

新郎迟疑着,将手机交给杜月白,杜月白先打开通讯录,又用他的手机分别发了一条短信,打了一通电话到自己的手机上。

“蓝先生背得出辛小姐的手机号码吗?”

新郎蹙眉着:“问这个做什么?”

“蓝先生的这款手机无论短信还是电话都只显示通讯录上的名字,如果要查看号码,必须进一步操作,我这样说蓝先生应该明白了吧?假如有人偷偷把通讯录内的电话更改了,一个拨打后永远也不会接通的号码。”

新郎立刻夺过手机,翻查到一边手指僵住,脸色更加阴沉难堪。

杜月白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辛芸的号码已不在这支手机上了。

新郎只得勉强说:“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这样未免也太大胆了,如果……”

“所以,我问蓝先生是否背得出号码,如果背得出又是否会去注意电话号码对不对?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把号码改过来也未尝不可。这到底有多少风险,蓝先生自己应该明白,一个观察你了解你深爱你的女人更加会明白。”

杜月白按出辛芸的号码,交给新郎:“不知道蓝先生是否愿意在此刻亲自求证呢?”

杜月白拧开门,不意外地把躲在门后的新娘逮个正着。此刻新娘的面色煞白得可以与身上的婚纱媲美,这五分钟的功效足以胜过她几个月的美白奋战。

杜月白退出休息室,在新娘的面前大力关上门,一切的选择权丢给这个仍处在震惊与彷徨的男人,他穿着熨得平整贴合的黑色礼服,站在彩球缤纷喜字高挂的休息室,为了等待与另一个女人携手走过红毯领受满满的祝福,而现在——

“我想新娘子现在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杜月白把陈澄往这门口一放,带个个高的还是有好处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撒野!”新娘攥紧手中的婚纱。

“我说过了,我是辛芸小姐的代理人,来完成我的代理工作。”

“好……好好……我居然不知道她这样厉害,故意挑在这个时候。那她自己怎么不来?使出这种阴招,却只敢躲在别人背后。她人呢?有本事她自己出来!她是不是就在哪个角落偷偷看着我的笑话?你让她出来啊?给我滚出来!”

“新娘是不是过于激动了,小心你脸上的粉,可别待会儿出去,变成个斑驳的青铜器。”杜月白双手环胸,姿态轻松,却是严防死守。

“你!这个女人!”新娘按住激烈起伏的胸口,浑圆的胸脯马上要从紧绷的礼服中蹦出,“你给我滚开!”

杜月白直接擒住新娘挥舞的手臂,不过用了五分的力道,就让对方挣脱不得,只得焦急地叫嚷。

“对了,刚才我忘了说,一句很重要的话——”杜月白摘下了墨镜,露出一直被隐藏起的眼睛,够黑,够亮,也够冷。

“你要做什么?”新娘骇得头皮发麻,再顾不得形象扭动着嚷嚷开。

“今天我的代理工作就到此为止了,后面的行为谨代表我个人,与辛芸小姐无关。”杜月白一凝目光,突然撤手。

砰咚——

慌忙赶到的亲友团们看到的是新娘四仰八叉地陷在蓬蓬的白纱裙里,活像摔烂的奶油蛋糕零落地翘着两根蜡烛。尖叫一片。

“有人闹场!”

“妈的,敢打新娘!”

“快!快!叫保安!”

“哪来的疯子!”

几个男人扑过去,试图捉住杜月白,杜月白几个躲闪还是被扯住了手臂,就在她用力挣脱时,陈澄出了一臂之力,拼劲把对方甩开。他刚才也着实被杜月白的行为给吓傻了,幸好反应得还不算太迟。他一个箭步护在杜月白身前:“你们不要乱来!”

陈澄是如临大敌,护得辛苦,杜月白却丝毫没有领受的样子,反而拍拍他的肩膀:“让一让。”

她腿一叉,脚一蹬,跳上备桌,以绝对的高度和睥睨的态势冲着所有人扬扬手机:“你们再乱来,我就报警了!”

“到底谁乱来!”

“呵!报啊!打人的反倒那么横!对,就要报警。”立刻就有人拿出手机。

杜月白把手反剪在身后,脸上挂着冷冷的笑容,说:“婚礼上来了警察,呜啦啦带走一群做笔录的,多么特别的婚礼!多好的兆头!肯定能让好事点的宾客发它个十几条新鲜微博,恰好我在也认识几个不大不小的记者,有社会版也有情感专栏版,我想他们都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很感兴趣,那些为人知的不为人知的,巨细靡遗地刊登出来,供人们在网络上尽情围观,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恣意消遣。”

杜月白转向新娘,挑挑眉:“这样好吗?”

新娘浑身发抖,黑青的脸胀出半生不熟的番茄色,被身上雪白圣洁的婚纱衬得惨不忍睹。

“够了,这场闹剧到此为止。”

化妆室的门被打开,新郎站在门后,半没在阴影里,连肩膀的轮廓都是深沉的。

“够了。”

新娘捂住颤抖的唇,踉跄地上前,又停住了。

杜月白干脆利落地跳下,捋捋头发,挽好她可爱的银色亮片小手袋,把还呆怔的陈澄拐到臂弯里,没事人一样地走出宴会厅。

亲友们还不放心,派了三个高壮的男人紧跟其后,当防贼似的瞪着杜月白和陈澄。

杜月白还真的停了停步,回头一睇,骇得众人都是一惊,拉起一级警备。

华丽炫目的灯光耀出满堂的狼藉与可笑,刺得杜月白眯起了眼,目光在那一刻变得晦暗而柔软。

刚才新娘倒地的时候,杜月白看到了婚纱下的那双鞋,没有一点跟,软软的鞋面配上金色的搭扣,看不出丝毫优雅与高贵。任谁都明白,在这样隆重的日子为何要选择这样一双鞋。杜月白忍不住瞥向自己的鞋子,每次出重要的任务,她定要穿跟高一点的鞋,走起路来铮铮铮,自信与坚定就跟着响声源源不绝。

如果她杜月白不出现,之后的红毯大礼,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向新郎走去,听着缓缓奏响的婚礼进行曲,踏着软软的鞋底,一步步,一步步,又是否会走得坚定有力,毫不迟疑呢?

嘴角一勾,甩甩手袋。

唉,她又任性了一回。

居然毁了一个女人人生中最美好的期待、最公主的那一刻。够惨重了。

“就这么走了?不看看婚礼到底还会不会继续?”陈澄也不是傻瓜,事已至此,也猜出了个大概。

“会。”杜月白回答得毫不迟疑。

“所有的亲戚朋友,所有的金钱开销都摆在那。婚房已布置好,两方家庭已经融合,哪是说能抛下就能抛下的?”

事实上,她给新郎的其实是个错误的号码,如果他刚才拨打电话发现电话号码有误一定会来找她,但是……

一个小小的试炼。答案再明显不过。

纵然,他痛恨欺骗,纵然,他仍爱辛芸。

“如果是那样,真遗憾了。”陈澄叹息着。

“有什么好遗憾的,她值得更好的。”

“那……”

杜月白抢先说:“本来,我受委托只是出席婚礼,顺便找机会与新郎官聊一聊,既不为了搞破坏,也不为了让新郎落跑,那些只是可能的过程,不是重点。重点是——了解真相求个答案,这就够了。”

“哦,”陈澄点头推着眼镜,“可是你不是还做了委托之外的?”

杜月白斜睨一眼。

陈澄非但不怕,反而弯了眉眼:“可是我觉得月白姐那一刻酷毙了,就是不知道辛小姐知道后,会不会责怪月白姐做了不该做的。”陈澄猜想,既然没有面对的勇气,那位辛小姐应该也不愿把事情搞得,呃,太轰动。

“她不会知道的。”

陈澄还来不及问,电梯门已打开,两位人民警察就站在外面。

杜月白身子一软,挽着陈澄的手臂,弱不禁风地靠在他怀里,头压得低低的。

“一直往前走,别管。”

陈澄的腰板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地,拼命架住杜月白的身体,差点连路都不会走。

两行人错身间,其中一位警员皱了皱眉,顿住脚步抬起原本压低的警帽,朝杜月白他们望去。

“抱歉,等一下。”

杜月白一个叹气,摸了摸鼻子,拉着陈澄转过身,直到确定对方犀利的眼神透过层层粉底直窥到底,杜月白才冲着他眨眨眼,摆出招财猫的姿势:“啊!廖警官,好巧。”肚皮里却在腹诽:我都装扮成这样了,你丫的孙猴子转世啊。

廖泽挑着眉脱下警帽:“还真是你啊。真的只是巧合?刚才有人报警说有人在婚宴上寻衅滋事,那个人该不会……”

“怎么可能!”杜月白扯扯自己的旗袍,“有人穿成这样寻衅滋事吗?没打架,没物品损失,婚宴还正常举行着,只是误会。”

她扭头点点在电梯口和旋梯口还一脸警戒的亲友团们,把皮球踢回去。

“他们应该就是报警人,廖警官可以去证实一下。”

廖泽示意同伴上前。

“虽然一场误会。不过可见我们可亲可敬的人民警察办事效率真是越来越高了,真抱歉,连累你们白跑一趟。不过我们也有一阵子没见了,真好,上次是什么时候呢。”杜月白把手往廖泽肩上一搭,高调地向探头探脑的亲友团们彰显一下她与人民公仆的相亲相爱。

“你还在做代理师的工作?”廖泽面无表情地拉下杜月白的手。

“廖警官好像有意见?我与人民警察可是站在同一阵线,一样为民请命,与民分忧。”

“分忧到惊动110?”

“是有些人对于警察同志的工作不大了解,生怕你们无聊得在派出所打苍蝇。你们要好好教育,借机纠正一番这种错误思想,别遇到一点小事就把你们呼来喝去,尽享纳税人的风光。”

“严肃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廖泽环住胸,“我记得你应该快毕业了,还是好好找份正式的工作。”

“唉,现在经济萧条,大学生实在就业困难,只好多多累积社会实践经验,总不能一直游手好闲,当啃老吧?”

廖泽推推警帽:“你会找不到工作?”

“我坚持要找自己喜欢的工作,廉价啊凑合的工作不适合我,与政府高等教育经费投入实在不对等,所以咯。”杜月白摊摊手。

“廖警官有没有推荐啊?我一直觉得公差很不错。”

“现在已经过了公务员的考试吧?而且,公务员的工作未必适合你。”

见廖泽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杜月白抓住廖泽的手用力一握:“那麻烦廖警官多多留心了,你做警察的,人脉广。”

“这个……”

杜月白打断廖泽的话,指指廖泽拍档比出的手势:“看吧,我都说误会一场了。就不耽误你们公干了。改日请廖警官吃饭,到时候有的是时间好好听听廖警官的谆谆教诲。”杜月白打个哈欠,不介意露出两泡犯困的眼泪,把刚才的气场甩到爪哇国去了。

“我和朋友就先走了,我的请托廖警官会放心上吧?”拉着陈澄火速撤退。

“月白姐和刚才的警察认识啊。”

“嗯,以前做委托案的时候碰过两次面。”

杜月白这哈欠就一路打回车上,脑袋一歪,放心地把自己的脑袋交给玻璃车窗,正打算梦会周公,偏有不专心的司机一心两用,好奇追问。

“刚才月白姐说辛小姐不知道,不知道什么?”

杜月白懒懒一睨,无视陈澄渴求的大眼,对着玻璃窗上的自己又打了个哈欠,又闭起眼睛,口中却喃喃说:“她并不知道这场婚宴。”

“……什、什么?”陈澄差点紧急刹车。

“拜托,这有什么好毛躁的,好好开你的车!”杜月白揉了揉被撞到的头,“我只说受人委托做她的代理人,可没说委托人就是她。”

“那是谁?”

“一个疼爱自己妹妹的哥哥。”杜月白疲倦地眨了眨眼,把自己交付给软软的靠座,也不管卸下假头发的真发会被压得软趴趴。

“月白姐可不可以先不要睡?到底怎么个来龙去脉,我们代理工作只听对方单方面的说辞吗?”

“这个嘛,再说吧……”她眼一合,睡了。发套已经卸下,蓬松的头发衬着巴掌大的小脸,双臂交叉抱着手肘,安睡的脸庞柔和而平静,与去时完全不同。

如释重负。陈澄忽而想到这么个词。

对杜月白而言,这个代理案就这样顺利完成了。

不过显然有人不这么认为。

“真是胡来!”丁总拍着桌子,瞪着眼睛,架势十足。换杜月白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正襟危坐,露出讪讪的笑容。

“代理守则第一条和第三条是什么?”

“第一条,代理人不得做出逾越代理范围的事,就事代事;第三条,代理人行使代理必须保持客观,不得投入私人感情。”

“嗯?再说一遍!”

杜月白干咽了一口。

“入行三年,我还以为你入行才三天呢!连这种错误都犯。”丁总又是一个拍桌,这回笔筒连带笔一起跳脚。当时怎么个混乱怎么个骚动用脚趾头都想得出。

“是,是我不对。这一回一不小心就没忍住啦。”杜月白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求饶的表情。

“嚯,撒什么娇,你早过了这槛了!这招对我没用!”丁总抄起一支笔点着她的鼻子,“你哦,什么时候改掉这毛病!”

陈澄忍不住帮腔说:“月白姐应该是因为身为女性感同身受,毕竟那个女的是太过分了,我看了也窝火啊……”陈澄正试图感受着当时的情境,四道尖锐视线横劈过来,他立刻噤声不语。

然后丁总、丁老板、丁大老师卯起劲,对着他和杜月白开始噼里啪啦训话,整个过程杜月白不住点头,乖顺地念叨着“是是是”,脑勺后的麻花辫也跟着一翘一翘,直让陈澄看傻了眼。

终于,丁老师长吐一口气:“报酬全部收回,你给我记住这个教训!”

“是!代理守则,执行,执行,坚决执行!”杜月白竖起手掌,指天誓日般地。

“快卸你的妆吧!”丁总踱到门口,“还有——”他顿了顿,手按上门把,“谢了,以委托人的身份。”

咔哒,门关、落锁。

难道……“丁总就是那个……哥哥?”

杜月白不顾形象地伸了伸懒腰:“诶,就是这么回事。”

陈澄的眼怔了三秒,眼睛缓缓亮起。

“月白姐!”

杜月白一退,瞌睡虫全吓跑了。干,干吗啊?一下蹦那么高。

陈澄朗声说:“以后还要麻烦月白姐多多提点!”说着还郑重弯下腰。

只不过当他直起身,迎接他的却是厕所大门的一关。

陈澄不以为意,眉眼嘴角都飞扬起来。

私人代理师,他好像已经喜欢上这份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