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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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计害三兄

元帅府,安静得可怕。

朱友珪面沉如水,坐卧不宁;朱友文低着头不断摩挲地面,神色惶然;朱温则是背负着双手站在堂中来回踱着步,目光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玩物丧志,幼稚!”

不知过了多久,朱温倏尔停了下来,回到桌案前重重一拍,却也顺势给朱友孜的行为定了性。

于朱温而言,朱友孜的行为实在是幼稚得可笑,若他是平民家的子弟或者是扶不起的纨绔,做个竹马、泥车、瓦狗嬉戏乃至于纵情声色倒也罢了,可他明明聪慧过人,足以分辨利害轻重,却偏偏沉溺于那些奇巧淫技……

属实是自轻自贱!

“杜宴球,你不是说从八公子府中还搜出一张舆图吗?呈上来。”深吸口气,朱温勉力控制住又要喷薄而出的怒焰,复又道。

“是”闻言,杜宴球起身至堂外,捧来了一个长约三尺,高逾二尺,描金构彩的木框,那木框上赫然裱着一纸舆图。

而朱温的视线甫一触及那张舆图,瞳孔便骤然一缩,呼吸亦跟着粗重了许多。

只因在那舆图之上,他看到了天下间大大小小的势力,而在那不同颜色标注的不同势力中,又有一抹明黄色最为醒目,其上赫然写着两个斗大的字。

大梁!

朱温死死的攥紧拳头,努力压抑着体内汹涌澎湃的血液,竭尽全力才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然而内心却早已是波涛翻滚了。

这就是孤的……大梁吗?

看着那一抹耀眼夺目的明黄,朱温忽觉鼻端酸涩。

他征战沙场一生,兵锋南至淮、北至燕、西到岐、东到海,天下九州不敢说得其六,但至少有半数都是遥附于他,可他却从未真正见他打下来的每一寸大梁江山,然而不想,今日竟以这种方式得窥全貌……

朱温怔怔的凝视着那张舆图,心潮翻涌,似乎是想起了那段金戈铁马的岁月,他拾起朱笔在桌案上图画了起来,那是这二三十年来他讨灭一个个强敌时走过的路。

从宣武一镇到如今坐拥小半天下,一幅幅风云变幻的江山图在朱温脑海中徐徐展开,他越是仔细观瞧,便越是感慨良多。

不自觉的,他将目光投向了仍跪在下首的八子友孜身上,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这孩子……有心了。

若非有心,又怎么会将天下势力研究的这般透彻;若非有心,又怎么会将大梁在图上的颜色绘成明黄,隐喻梁代唐祚,暗和五德始终,土生金之说;若非有心,又怎么会做此费心力之事……

这一切的一切都昭显着他的良苦用心。

可他却几次三番误会了友孜的苦心,或许他那般愤愤不平的回答,也是真正的心寒吧。

想至此处,朱温心中也不禁生出了一丝愧意,至于后悔,他向来是没有的。

“重瞳子,到为父身侧来。”

收回目光,朱温朝着朱友孜招了招手,脸上浮起一抹疼惜之色,语气也放软了许多。

“是。”

闻听父亲召唤,朱友孜表现得十分平静,缓步走至朱温身旁站定,躬身垂首而立。

没有过多亲昵的动作,也并未有太多言语,只是那么静静的待着。

朱友孜并没有期望着从朱温这里获得亲情,而朱温也同样不是个重儿女情长的人,故此父子两个人难得近距离的面对面相处,实际上却是相顾无言了。

良久之后,朱温率先出言打破了堂上的寂静:“近来时局诡谲,为父也收到了许许多多的奇珍异宝,但皆不如你这张舆图花的心血多,友孜,你有心了。”

说完,朱温又抬手抚摸着那舆图,眸中满溢着赞赏与欢喜。

虽心中对于自己不可言说的手段颇为自负,朱友孜面上却不曾露出半点儿得意之色,更不曾邀功请赏,闻言他依旧谦逊道:“父亲南征北战,打下大好江山,方有儿锦衣玉食,安生乐业,儿为父分忧,理所当然。”

观其色,察其言,莫名的,朱温想到了一句话,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面对被他人误解,此子既不争辩,也不恼怒,反而是泰然处之,而面对称赞,他亦不骄不躁,坦然受之,做起事更是来谦卑谨慎,不骄不躁,而且胸怀天下。

如此心性,如此城府,如此才具,在他这个年纪实属难得啊……

与之对比,比他年长许多的老二倒显得过于仁弱了,而且也太没有担当了。

只是旁人一语,他就枉顾兄弟情谊,急急的和老八撇清关系,哪里有个兄长的样子。

至于老三,煽风点火,搬弄是非,落井下石,他连亲亲的兄弟都容不下,还能指望自己将江山交到他手中吗?

老四虽没有参与到此事当中,但朱温却不信他没有耳闻到什么风声,面对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他却装聋作哑,置身事外……

一遇大事就推诿逃避,敷衍塞责,说白了终归是志大才疏,但他有一二才具,岂能进退失据?

一念至此,朱温忍不住幽幽长叹一声,几乎落下泪来。

想他英雄一世,怎么尽生些猪狗一样的儿子呢?

唯独一个老八惊才绝艳,有人君之器,却又偏偏是最小的,假如天夺他年,他死之后,又有谁能扶保此子登上帝位呢?

思及此,朱温不免悲从中来,心中则是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烈火炼得真金,或许应该让此子走出温室,磨砺一番,他若是有了自己的羽翼,走向帝阙那条路或许也就不再那么困难了吧……

不过面上朱温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异常,而是十分自然的转换了话题:“友孜啊,给为父说说,你是怎么想到做这么一副社稷图的?”

闻得此言,朱友珪顿时竖起了耳朵,双眸灼灼的盯着朱友孜,恨不得能从他口中探知个一二三来。

朱友文、杜宴球闻此言也是纷纷屏息,凝神斜视,等待着他的答案。

而被众人如此围观着,朱友孜倒是淡定从容极了,仿佛并没有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他低头瞥了一眼那份舆图,轻声道:“儿本意只是想作一份类似于《陆海经》《渤海图》的山川地理图,以佐父亲用兵,只是在作出此图之后,觉得少了国家州郡,便少了一种厚重感,故又在其背面作了天下势力图。”

闻言,朱温重重怔住!

敢情,方才那让我叹为天人的天下势力图只是附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