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当年怀安保城战,卢威立下战功,朝臣嘉奖他,想要升他的官,他拒绝了,只愿留在自己家乡,护卫一方百姓。
“那人便是卢县丞派来的。他是个机灵的,知姑娘前来和亲,定有内情,便趁着空子与我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说卢县丞知蒙古人野心大,所以自怀安保城战后便不停往蒙古各部落安插奸细。数月前他与他的一个兄弟成功混进了平南部。平南首领孛帖儿私下里早不服鸿炎管了,一直想要自立门户,暗地里估计没少筹备着反了鸿炎。”
“卢县丞便是看准了这一点,费了很大劲,为他安排了蒙古身份,将他塞入了格格木陪嫁队伍中,又让他的兄弟伪装成商人,偷偷从大许运粮食卖给孛帖儿,获得了孛帖儿的信任。如今平安部落的粮草怕是比鸿炎手中的还多。卢县丞原本是打算先将孛帖儿喂饱,待他与鸿炎矛盾无可调和时,便起了内斗,两部族元气大伤,便无力南侵了。”
说到这张迦声音有些停顿,抬手抹去眼角的泪,“他说按卢县丞原定计划,等孛帖儿与鸿炎起嫌隙,让两部发生内乱,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想把主动劝抓到自己手里,他决定牺牲自己,离间鸿炎与孛帖儿的关系。他说,接下来的事便靠姑娘你了。”
谢宁瑶沉默了。
张迦口中的他,谢宁瑶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甚至当河柳将他们带走审讯时,谢宁瑶的目光也未放在他身上一眼。
他是头孤狼,孤寂的潜伏在敌人内部,看不见家乡,也看不见任务的尽头。
他坚守着自己的信仰,沉重的爱着自己的国家。
他如此渺小却又如此伟大。
谢宁瑶听见自己问,“能救他吗?”
张迦回答道,“若能救,姑娘便不会问我了。”
是的,能不能救谢宁瑶心里清楚。她仰头望着天上月亮,喃喃道,“当他们觉得孤寂时,望着月亮,是不是就会想起家人,想起家乡,是不是就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张迦道,“姑娘的感受便是他们的感受了。”
是啊,谢宁瑶此刻不过是将自己的所思所感强加在别人身上罢了。
她擦干眼泪,让自己重新披上坚硬的盔甲,“他有没有将他兄弟的联络方式给你?”
张迦摇了摇头,“没有。他自来到这后就与他的兄弟失去了联络。也不敢联络,怕露了马脚,那所有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谢宁瑶未说话,仔细辨认了四周,突然道,“有人来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自在坐下,换上一种担忧的语调,“真没想到新婚当夜便出现了乱子。倘若当时我在可汗身边,定要替他挡了这一箭。”
张迦要是人精,立马陪谢宁瑶演起戏来,担忧道,“幸好那一箭没有射中要害。”
“是啊,幸好。”
“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谢宁瑶道,“你问。”
“可敦与可汗不过相处一日,便如此担忧他,难道是爱上他了。”
谢宁瑶声音带着一丝柔情,“大许有句土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然嫁给了可汗,自然是要事事已可汗为先的。”
……
鸿炎指着谢宁瑶放下的那碗药,“去查查,有没有毒。”
河柳拔下手中银扳指,试过后道,“无毒。可汗既然不信可敦,为何还要让她替你去煎药?”
鸿炎将药一饮而尽,“试探罢了。”
他擦了擦嘴角,“可查出是谁背后暗算我了?”
河柳摇头,“没有。孛帖儿手下的那三十人手腕上的袖箭完全一样,三十人又都矢口否认是自己动的手,当时现场一片混乱,又无人看清那箭是谁射出来的。属下派人去查了那三十人的底细,俱来自平南部,与可敦应无干系。”
听到最后一句话,鸿炎像是松了一口气,沉思两秒后道,“将贺礼及他手下那三十人全部坑杀,尸体扔在格格木营帐门口。日后让她老实一些,本可汗也可省些事。”
河柳有些犹豫,“可汗,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孛帖儿若是知道此事,定会生二心。”
鸿炎冷笑,“孛帖儿此人你还不知?当年在祖父手底下便不老实,若我们当真与大金结盟,留在他后方,我属实不放心,定要先将他收拾了。孛帖儿手下勇士不多,平他难道不是件简单的事?你可着手去准备了。来日开战,你便为先锋。”
河柳道,“是。”
突然帐子从外被掀开。鸿炎见人如此无礼,正要发怒,一抬眼,正对上谢宁瑶愤怒的脸。
倒是比他先怒了。
谢宁瑶拎着鸿炎派去听闲话的小人杜仲的后脖子,杜仲便是当年鸿炎攻怀安城时帮助鸿炎的汉人叛徒。
踹他膝盖将他踹跪下,双手环胸道,“可汗能否给我一个解释?我嫁给了草原的男主人,自然便是草原的女主人了,可女主人去哪做什么事,后面还要跟着一个小尾巴吗?”
鸿炎仰趟在床榻上,一时竟觉得伤口更疼了。
河柳见这兴师问罪的场景,识趣的闪开了。
可汗这下是找了一个不得了的可敦呐。
鸿炎装死不成,此事还得解决,冷淡道,“问我作何?直接杀了便是。”
杜仲跪在地上求饶,“求可汗饶命啊。”
谢宁瑶踱步到他面前,笑道,“求你们可汗不如求我。”
那人的声音卡在喉咙中,求饶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可汗,他的命我可能做的了主?”
鸿炎平日里高高在上惯了,自然不在意一个卑微的平日里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人的命,随意答道,“你想要便要,何必问我?”
谢宁瑶点头道,“那我便留他一命吧。可汗也不许杀他。”说罢,她转身要走,鸿炎叫住她,“你去哪?回来,我受伤了,你夜里留下来伺候我。”
“可汗派人跟踪我,我连生个气都不成吗?再说了,可汗估计有话要问他,我又何必留着碍你的眼。”
谢宁瑶走后,鸿炎道,“可听到什么了?”
杜仲连忙跪地点头道,“可敦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鸿炎大怒,一手捶在床榻上,伤口又崩裂开,出了血,“她竟说本可汗是鸡是狗?”
杜仲连忙摇头,“可敦不是这个意思。这句话是大许本地的一句俗语,是说啊,一个女子若嫁了什么人,无论那人怎样便心甘情愿的跟着那人了。”
杜仲想起来刚才谢宁瑶的救命自己,不自觉的便为她辩白起来,“可敦的意思是从今以后她要死心塌地的跟随着您呐。”
鸿炎脸上的愤怒消失,唇角突然浮现一抹笑,心里也甜滋滋的,仿佛伤口都不疼了。
待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收起自己脸上的笑,对杜仲招了招手,“你过来。”
杜仲有些畏惧的走上前去。
鸿炎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吓得杜仲一个激灵。
鸿炎大笑,“怕什么?怕本可汗吃了你吗?你们大许人的胆子呀,就是我们蒙古人的大。”
杜仲额上冷汗直冒,赔笑道,“杜某就是胆子小。”
鸿炎又道,“本可汗了解可敦,她不会杀你的,刚才说要杀你只是为了做做样子而已,你为我立下过汗马功劳,我又怎会忘?”
杜仲眼角流出泪水,“我就知杜某跟了可汗这么久,可汗不会忍心想杀我的。”
鸿炎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有功,本可汗都记得,方才害你受惊,都是本可汗的错。你去河柳将军那领些金银珠宝吧,权当本可汗对你的补偿。”
一番话说的杜仲感激涕零,恨不得再为鸿炎卖一辈子命。
杜仲对鸿炎有用,鸿炎自然知晓,他有时不是不知道如何拉拢一个人,只是要看他觉得有没有必要拉拢。
杜仲熟悉汉文化,日后若要拿下大许,他的用处可大着呢。
杜仲走时,鸿炎又道,“日后不必跟着可敦了。”让他跟着谢宁瑶,是想着他汉语好,可他汉语虽好,行动却不利索,竟能让人当场抓住。
鸿炎抚额,当真丢人呐。这若是他草原勇士,便是他不处罚他,估计对方也会一头撞死在家中。
谢宁瑶走出营帐时,正碰见河柳在处决贺礼及他手下的那三十位勇士。
河柳手起刀落,贺礼的头就像西瓜一样骨碌碌的朝一旁滚去。
河柳缓慢朝前踱步,手中刀扬起,但见谢宁瑶停在自己面前不走时,突然觉得平日里拿惯了的刀变的沉重无比起来,“可敦,可否避一下?场面血腥,臣怕吓到您。”
这对峙中,突有一人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秒,对她露出一个笑,复又低下头,而她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缕目光,心间微颤。
她决定不走了。被怀疑也罢,被防备也罢,她就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又朝河柳走了两步,“河柳将军可审出谁是偷袭可汗的凶手了?”
河柳摇头,“既然查不出来,便全杀了吧。”
“不如把他们交给我,三日之内,我必将凶手交给你。”
河柳当即拒绝,“不可。凶手还在这三十人当中,若他再生事端,恐伤了可敦。”其实河柳是怕那凶手离鸿炎太近,伤了鸿炎。
谢宁瑶按下河柳的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在我面前再动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