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钱鸣起身要走时,谢蕴拦住了他,“我猜你出了这里后,定是要拿着信件找陛下理论,没用的,你拿不出证据来。反而会连累自己。按照我们陛下如今的脾性,想法让你做我的邻居也未尝不可。”
“即使没用,我也要争上一争。这世间难道没有公理了吗?岂能由他们为所欲为,想害谁便害谁。”
谢蕴摇头,“钱尚书不可。如今我入狱,朝中刘山为大,刘山此人不通政事,只搞党争,若朝中无人牵制,定会将朝堂搞的乌烟瘴气。”
“钱尚书,这世上没人不想要活。可你明白的,凭你不但救不了我,甚至还会让陛下猜忌于你。不值得。我谢蕴会落的个什么下场,全靠老天爷作主。只求钱尚书能看在朝中百姓的份上,做事不要冲动,方可发挥作用。”
“且我的一双儿女如今都在陛下手中,我投鼠忌器,只能乖乖认罪。”那日福伯送谢宁瑶出城,半路却叫人截了道。好歹谢蕴在京城混了多年,有些人脉,不至于连女儿行踪都查不出来。
但查出来又如何?只能装傻而已。
钱鸣老泪纵横,依旧梗着脖子不愿答应,“若我随波逐流,放任他们残害忠良,那我做官又有何意义?”
谢蕴费力爬起来,端正的朝钱鸣行了一礼,“谢某只求钱尚书一件事,开堂之日,你不得为谢某开脱一个字。”
钱鸣连忙将谢蕴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谢蕴就势抓住钱鸣的手,“保全自身呐。”
“谢蕴啊谢蕴,你可真是个蠢才啊。”谢蕴从钱鸣话中听出他的不愿,谢蕴弯唇一笑,“钱尚书,可否听谢某将一故事。”
“你说。”
谢蕴将段锋之事娓娓道来。
钱鸣震惊道,“钱某坐镇刑部多年,关于段锋之事竟丝毫未查。”
“这便是谢某要你保全自身的原因。若谢某去,朝中除了钱尚书,谁能与段锋一抗?钱尚书需卧薪尝胆,待寻到机会,给他们关键一击。”
谢蕴这么一讲,钱鸣便立即明白了谢蕴的用意。陛下及朝中段党如今正针对谢蕴,若自己为他求情,势必会被划入谢氏一党,接下来他们可能便是要联手对付自己了。
可若自己与谢蕴划清界限。他们便当自己还是从前那个钱鸣。在朝中老臣中辈分高,得人尊重,若日后真遇上些事,也能说的上话。
钱鸣擦去眼角的泪,艰难道,“钱某便一切听从首辅的。”
这对从前总看不惯对方办事风格的同僚,如今同样盘腿坐在牢中。
真乃奇事。
……
沈愈是主审官,坐在刑堂之上,一敲惊堂木,谢蕴便被带上了公堂。
谢蕴乖乖跪下向沈愈行了一礼,老师与学生,君王与臣子隔着不远的距离相望,沈愈先不自在的将目光移开。
他原本不想担任谢蕴的主审官的,可又怕其他人对谢蕴徇私,让他又逃脱。
沈愈将信件丢在谢蕴面前,“刘次辅检举你通敌叛国,这罪老师是认还是不认。”
谢蕴抬头,面容沧桑,他笑了笑,有气无力道,“认罪前臣有话想单独与陛下说。”
沈愈犹豫片刻,还是走到谢蕴身边,弯下腰,“好待师徒一场,老师想说什么便说吧。”
谢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知信件是谁伪造的,也知我女儿被带到了哪里,这些我全都不追究了。不追究想陷害我的人是谁。不追究我的女儿会不会入宫,老师乖乖认罪,只希望你能答应老师一件事。”
“什么事。”
“放我儿子一条生路。”
沈愈冷冷的望着谢蕴,“老师,如今你没有资格与朕谈条件了。”
谢蕴眼眶泛红,眸中泛泪,小声道,“老师,今日朕可否少读一页书?”
“老师,朕今日想出宫玩,你能不能带我去啊。”
“老师,今日朕做错了事,母后狠罚了朕,母后现在还在气头上,你能不能去帮朕的劝劝母后,朕以后会听话的。”
竟是少时沈愈向谢蕴求情的话,沈愈面上带恨,斥道,“闭嘴,朕不想你听这些。”
谢蕴大笑起来,觉得世事无常,如今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要打感情牌去救自己的儿子了。
他望着沈愈的眼睛,眼含温情,伸手抓住了沈愈的手腕,“陛下啊。老臣从前夜里总从梦中惊醒,臣的梦里你荒淫无度,只知享乐,臣害怕呀,第二日对你要求便会更严格”,谢蕴手朝沈愈头发上抚去,“真好,一转眼长那么大了,我时常会想起你小时候的一些事,是真怀念啊,臣希望你长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沈愈不留情的将他的手挥开,“老师,从少时起你便是朕的噩梦。如今你什么都不必说,朕不想听,你对朕怎样,朕心里清楚,你为人如何,朕也清楚,这些年,你野心勃勃,处处打压这朕,不就是为了大权独揽吗?”
沈愈残忍道,“老师,你为何不早些退,朕不想杀你的,是你贪恋权力,舍不得离开京城,这才让朕下了狠心,都怪你,都怪你,是你让朕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是啊,沈愈派韩灵刺杀谢蕴,便是想告诉他,老师,该退了。
可谢蕴没有。
谢蕴扑倒在前,抓住沈愈的腿,哀求道,“求陛下。”
沈愈回身,重新在他面前蹲下身子,笑道,“朕答应,老师便乖乖去受受吧。”
谢宁远如今在狱中已经被折磨成一个废人,到时再寻个由头将他扔的远远的,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反观谢蕴在朝中影响力,若他拒不认罪,自己也头疼。
儿子得救,谢蕴高兴的笑了,“臣认罪。”
沈愈下旨,“首辅谢蕴,投敌叛国,贬为庶人,家中财产一应充公,三日游街示众,五日后斩于东市菜市口。”
……
谢宁瑶得到父亲将要被问斩的消息后已经是两日后,她在宫中相当于被沈愈掩住了耳目,可沈愈不知道的是她早已暗地里与孙楚取得了联系。
当孙楚托云宁将这个消息告知于她时,她是不信的,怎么可能?
她爹在朝经营数年,怎会顷刻之间便倒下了。
沈愈不知谢宁瑶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下朝后还是第一时间奔她而来。
今日谢宁瑶很乖,他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沈愈见她乖巧,甚至高兴的多吃了两碗米饭。
午食后,谢宁瑶斟酌的问道,“陛下,我爹近些日子可好?”
沈愈脸色微变,但很快反应过来,“甚好,甚好,你不必担心。”
那一秒钟的变化便叫谢宁瑶看出了端倪,她愤怒到了极致,指甲狠狠陷入了肉里,恨不得将眼前的沈愈撕成八瓣,可她不能这么做。
她平复了自己的呼吸,用温和的语言道,“陛下,我知你猜忌我爹许久,如今我爹也到了致仕的年龄,你下旨放他回老家,臣女留在宫中陪你可好?”
她此话是试探。
但沈愈沉溺于她的温柔,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便道,“好,都听你的。”
沈愈将她搂入怀中,低头亲吻她的唇瓣,“只要你乖乖进宫陪朕,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谢宁瑶拦住搁置在自己腰间想要解开她系带的手,“我们如今还无名无份,待陛下什么时候给了我名分,我们在……”她脸上带了几分娇羞。
沈愈哈哈大笑,“只要你应,朕很快便会给你名分。且朕要给你全天下最尊贵的名分。”
谢宁瑶嗯了一声,心中思索着父亲的事,便没深想沈愈话中的意思。
沈愈觉得自己开心极了,去御书房处理政务的效率都高了许多。
待处理完政务,便开始思索着谢蕴的案子。他突然弄不清楚自己想要对付老师的初衷是什么了。一开始是因为他阻挡谢宁瑶入宫,后来呢?又是什么?
脑子里一团乱麻。沈愈干脆不往复杂处想了。从今日他所想得到的一切都会得到。
谢宁瑶会入宫陪他。老师也不会是他的威胁,那便放了吧。
老师的一切罪名都是自己安的,想要洗刷轻而易举。
这一刻沈愈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为何谢宁瑶一劝,他便答应放过老师了,他从来不想杀老师的。
他不想的。
正要起身走出御书房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沈愈立即吩咐御书房内所有人都下去。
段锋走到沈愈面前跪下,面带犹豫道,“陛下,您可是要放了谢蕴?”
被猜中心思的沈愈脸立即阴沉下来,怒道,“你敢派人监视朕。”
段锋苦笑道,“非也。乃是臣了解陛下,有谢姑娘在身边,陛下的底线会一降在降。臣今日来,便是来劝阻陛下的。”
“朕想做什么,轮不到你做主,退下。”
段锋却不退,继续道,“陛下认为谢蕴如今在监狱中,便威胁不到您什么了,待游街那日陛下便知,这京城百姓的民心都在谢蕴那里。还有太后,若要知道陛下为难谢蕴,第一个不答应。太后是何许人也?便是您将她全部势力拔出,若要惹恼了她,只怕她也会踏出一条新路来,太后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到时陛下皇位都不保,更别提什么与谢姑娘相守了。”
要对谢蕴动手前,沈愈已经设法稳住了太后。
他借着宫中有人行刺他的名义,让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郑白带兵守在后宫各处。
郑白是他的人,他带兵守在后宫,后宫的消息自然传不出去。
谢蕴入狱那日,被蒙在鼓里的太后还饶有兴致的去皇后宫中看了看,叮嘱李顺一番,见皇后精神好,太后还欣慰的去御花园走了走。
段锋退下后,沈愈独自坐在御书房里的椅子上良久良久,久到他终于下定决心,斩草除根。
他回到寝宫时,便见谢宁瑶乖乖站着等他,见他回来,迎上来道,“陛下处理政事定是辛苦了,要不要我替你捏捏肩?”
沈愈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笑的和熙,“朕不累。”又顺势将她整个人环在臂弯中,调笑道,“再说了,朕怎舍得你累着。”
谢宁瑶是为了什么对他曲意逢迎,沈愈很清楚,沈愈此刻为什么在她面前演戏,他也清楚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