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1]

张若虚[2]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3]。

滟滟随波千万里[4]，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5]，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6]。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7]。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8]。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9]。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10]。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11]。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12]。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13]。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14]。

昨夜闲潭梦落花[15]，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16]。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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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诗选自《唐诗选》，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入编时还参校了《全唐诗》等版本。下面的唐代诗歌凡未注出处的同此。“春江花月夜”是乐府古题。诗中细致地描绘春、江、花、月、夜五种景物，与相思离情、人生哲理糅合在一起，创造出一个清幽宁静的艺术意境，诱人思索，耐人回味。作品中那诗情画意的境界，情景交融的手法，清丽鲜明的色彩，宛转流畅的语言，悠扬往复的旋律，历来都受到人们的称颂。

[2]张若虚（约660—约720）：扬州（今江苏扬州市）人。生平事迹不详，诗作亦多散失，《全唐诗》仅录《代答闺梦还》、《春江花月夜》二首。诗人凭《春江花月夜》而名垂后世。

[3]共潮生：一轮明月从海中升起，好像从涌动的海潮中出来。

[4]滟滟（yàn yàn）：水波闪烁发亮的样子。

[5]芳甸：花草丛生的原野。

[6]汀：水中或水边的平地，这里指江河中的沙滩。

[7]皎皎（jiǎo jiǎo）：明亮的样子。

[8]但：只。

[9]青枫浦：一名双枫浦，在今湖南浏阳县。这里是泛指离别之地。胜：尽。

[10]明月楼：明月照耀下的闺楼，这里泛指思妇住处。

[11]妆镜台：妇女用的梳妆台。

[12]捣衣砧（zhēn）：古时人洗衣用木槌敲打，即捣。砧：捶打衣料时垫在衣料下的垫石。

[13]月华：月光。

[14]文：通“纹”，波纹。

[15]闲潭：幽静的潭水。

[16]碣石：地名，在今河北昌黎县。潇湘：地名，在今湖南省。碣石潇湘，极言离人相距之远。

[17]摇情：心摇情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