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孩的命运,家族的创伤
林维雁烈士,1924年出生于上海。父亲林科棠当时正在上海做小学老师。林维雁出生的时候正是大雁南飞、菊花盛开的季节,父亲以大雁和菊花为象征,寄托对第二个女儿的希望,给她取名为维雁,字守菊,愿她有高远的志向和非功利的精神境界。数月后,母亲方海莲带她返回老家——浙江衢县樟潭镇。祖父林登洲见到孙女却叹息:“又是一个女妮,没有出息。”母亲为了替林家传宗接代,盼望早日再怀孕,不得不按照林登洲的要求,将维雁送到苏家村奶母家喂养。奶母是农户人家,吃住条件都很差,以致维雁在孩提时期营养不良,长得又矮又瘦又黑。在她的记忆里,只记得整日在黄土岗上爬,在烂泥田里跑,或是由奶兄背着,从这个山坡走到那个山坡,皮肤被烈日晒得黑黝黝的,吃的只是苞米糊、辣酱和咸菜。因为父母都在外地,祖父又盘算如何将她送给殷实人家做童养媳,致使这个女孩几乎被家庭遗忘了,一直到了该上学的年龄才被父亲抱回家。维雁在孩提时代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段生活呢?其原因不得不从林氏家族史说起。
林氏家族原籍福建樟平。先祖单身一人,在康熙年间挑着一担黄烟叶,翻过仙霞岭的层层山峦,越过乌溪江的密密森林,在江山港、乌溪江与常山港的汇合处一个并不繁荣但水路交通便利、仅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渔村定居下来,娶妻生子。此后又往返闽浙,依靠制作、贩卖黄烟丝积累资本,后来又秉承福建人勇于开拓的精神,抓住机遇,做起木业经营生意,顺利取得从仙霞岭到乌溪江整片原始森林的开采权和经营权,其所经营的原始森林广阔到三天也走不到尽头,排在江中的木排筏直至对岸。林家五代四房“乾、坤、礼、乐”的子孙们,历经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两百多年,开设四爿大木行,生意十分兴隆,把大量木材源源不断地经由水路送到杭州湾及江南一带,其营业额及利润为衢州府之首。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渔村从此成为商贾云集、筏来舟往的著名木材集散地和闹市,被称为林家码头,后正式建制,被命名为樟潭镇下埠。然而,正当家族子孙陶醉在富裕生活中时,他们想不到清政府已腐败无能,西方列强已用鸦片、洋炮和军舰打开国门,外患内乱接踵而来。随着鸦片战争失败,太平天国运动席卷半个中国,后来又是八国联军侵华,清廷赔了巨款,被迫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据衢州史籍记载,从清咸丰八年(1858)起,清廷与太平军争夺衢州一带达六年之久,水陆皆为战场,樟潭镇成为战争的中心。林家四房子孙六十多人逃难七年,最后,大约在1865年,礼房六代孙林登洲(二十岁)及其父母和姐姐四人回到樟潭镇下埠,其余三房子孙五十多人均不知下落。四爿大木行被洗劫一空,几座住宅大院只余空架子:礼房住宅之前厅高悬着的一块乾隆御笔匾,后厅之厨房中还有搬不动的一个大石盆和一个大石磨。林登洲这个从小接受儒学文化、一心想科举入仕的年轻人,只能通过做小工、种点菜、半饱半饥打光棍生存下来。清同治年间,社会逐渐安定下来,王姓徽帮资本进入樟潭木业,使木业再次繁荣。林登洲在四十岁时,有幸得到一个木材测量的固定职业,从而有经济能力娶妻,并生下二子一女。长子林科汇务农。次子林科棠从衢郡中学堂毕业后,先在樟潭镇后在衢县任小学教师六年,后到上海闸北小学任小学教员。不久又被衢县籍翻译家郑次川推荐给著名学者、上海商务印书馆经理王云五先生,在王先生家中做全日制家庭教师约四年,负责教王的两个儿子学习中文、外文和数学。林科棠既能胜任多学科教育,又能专心研究儿童教育的方法,得到王云五先生的好评。在此期间他又从商务印书馆买了大量中外著名的儿童读物,以及杂志《小朋友》和《儿童世界》,装满了一个小书橱,准备做一名“儿童教育”方面的专才。
而林登洲呢?只希望林家多些男孙以重振“乾、坤、礼、乐”四房门庭,故而重男轻女。林科棠不得不对自己的父亲怒吼:“男女都一样,谁说女孩没有出息!谁再敢把我女儿抱出去!我的三个女儿都会有出息!”他亲自把六岁的维雁抱回家,并嘱咐妻子要像对待男孩子一样来教养她,不许涂粉、擦脂、抹红,不许扎耳孔、戴耳环。此后多年,他又常常像讲故事一样,有声有色地讲述他和自己父亲争论“男女都一样”的种种情景,以鼓励女儿不要因自己是女性而自卑,而要力争做一个有出息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