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幻经之章
那片海名曰坛之浦,那孩子所在之族名曰イオ族,孩子当时名为友鱼。“イオ”二字写成汉字为“五百”,但它本来的意思是“鱼”,五百族可以说与鱼类一样。不过,“五百”并非蔑称,反倒是一种褒扬,是对这一族人无与伦比的潜水能力之赞誉。
话说,这五百族又是如何被一群都城来的家伙盯上的呢?
当时,都城那些位高权重的阶层中最隐秘的一群人,早就知道坛之浦生活着出类拔萃的海人。五百族自元历(1)年间起的约一百年,也就是自源平合战起的这百年间,一直活跃在坛之浦周边的海底,打捞合战的遗留物,上贡给当时的权贵,譬如将军、执权(2)、天子。在这些贡品中,尤以平家一门的遗留物最为珍贵,是至高无上的贡品。话虽如此,这类宝藏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无宝可献的时期总归会来。但这五六十年间,五百族仍会从海中捕捞到一些残缺受损的甲胄,经分拣处理好,上贡权贵。不过,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只能做普通渔夫,以此糊口。
就连五百族都没能翻找出来的宝剑——而且这宝剑还沉在海中——那群都城来的家伙又怎会手握提示它埋藏位置的地图呢?
这是因为他们能从平家谷那里得到一些消息。平家谷——顾名思义,就是败者的居住地,是平家的战败武士们偷偷隐居的地方。平家谷散布在全国各个穷乡僻壤。而这些战败流亡的武士之中,有一些人曾是身居高位的贵族(也就是公卿、殿上人(3),以及诸大夫中的一部分),据说他们代代承继着一部传说中的经典,名曰《龙畜经》,又一说《龙轴经》。它之所以被誉为传说中的经典,是因为自从镰仓被定为武家政权的根据地以来,这部经典就已失传。五畿七道(4)中任何一处名刹之中都未收藏,甚至有人认为,因为《龙畜经》是平家一门的秘经,所以这部经典已经从《大藏经》的目录中被删掉了。不论怎样,这部《龙畜经》(《龙轴经》)仅在几处平家谷中才有所藏。
建礼门院(7)也曾诵念过此经。
后来,诵念这部传奇经典的平家战败者们的后代之中,有好几人做了同样的梦。在梦中,他们见到海底有一处奉纳宝物的地方,并被告知那把草薙剑就藏于此处。他们知道这海底正位于坛之浦,随后便按照梦中指引画出了藏宝图。
那张藏宝图画出了历经一百五六十年的岁月后,丢失的神器究竟遗落在何处。
不过,要让谁潜水去取呢?
说到这个灵梦,倘若单是某一处平家谷之中的数人所做,那恐怕也不见得有多可信。但是,在两三处战败流亡地竟都有此梦境显灵。而来自各处平家谷外部,怀揣着隐秘的意图造访这里的那群家伙,则捕捉到了这条信息。
话又说回来,这群流亡战败者的子孙,又为何会接纳一群外人呢?
原因之一,这群流亡者是被镰仓幕府追赶至此的,但是眼下镰仓的势力已经灭亡了。原因之二,这群访客人数很少,还带了盲人,因此流亡者的后代们才放松了警惕。那几位盲人是弹琵琶的艺人,被来客背在身上,或乘坐轿子。所以平家谷的流亡者们连连道:“啊呀,啊呀,稀客稀客呀。”愉快地迎接了来客们。
这些艺人是行遍全国的琵琶法师(8)。
跟随着他们的,大多是山伏(9)。
不过,这些人可不单单是一群修行者。他们是受雇于将军的,也就是镰仓政权倒塌后,执掌大权的足利将军。
(1) 元历:后鸟羽天皇时代的年号(1184~1185年)。
(2) 执权:镰仓幕府的政所长官,辅佐将军、统辖政务的最高官职。源实朝时北条时政首任此职,此后一直为北条家族世袭。
(3) 殿上人:被准许上清凉殿内殿的人。四位、五位中的特许人员及六位中的藏人。
(4) 五畿七道:律令制下的地方行政区划。五畿指:山城、大和、摄津、河内、和泉。七道指:东海道、东山道、北陆道、山阴道、山阳道、南海道、西海道。同时,该词也形容日本全国。
(5) 平清盛(1118~1181年):平安末期的武将。他利用保元、平治之乱扫除对立势力,成为太政大臣。又把女儿平德子嫁给高仓天皇,从而独揽大权,建立平氏政权。因地方武士叛离,源赖朝等反平氏势力举兵而迁都福原,后患热病而死。
(6) 二位尼(平时子)(1126~1185年):宗盛、知盛、重衡、德子的生母。在坛之浦合战时怀抱安德天皇投水自杀。
(7) 建礼门院(平德子)(1155~1214年):平清盛与平时子之女。高仓天皇的中宫,安德天皇的生母。于坛之浦与安德天皇一起投水自杀,后获救。
(8) 琵琶法师:以弹唱琵琶为职业的僧人打扮的盲人音乐家。中世以后,分为表演诵读经文的盲僧与专门演奏平曲(在琵琶伴奏下按曲调吟唱《平家物语》的曲艺)的两大派。现主要指后者。
(9) 山伏:山中的修行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