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夜飞度镜湖月
“我再追加点投资,七十万。”郁芊芊一觉醒来就对有容说出这句话,使有容惊喜又讶异:“你终于看好我了?”
郁芊芊说:“你精明果敢,又不怕吃苦,我早就看好你。我别的钱都有用处,就这点闲钱,全投给你。”
有容兴奋地说:“在我这你成榜一大哥了。有你的资金注入,再加上我最近联系的一帮腿子,咱老李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我现在武力值拉满了,目标是两个月盈利。”
郁芊芊说:“今天就要见效益!”
有容吓了一跳:“今天?还没面市呢!再说手头上没有货,只有一部分样品,款式也不全。”
郁芊芊告诉有容,有样品就行,款式用不着太多,又不是做文胸内裤,非得花里胡哨的搞一大堆。没货就赶工。今天就得让业务员去联系医院附近的殡葬公司、花圈寿衣店,要昼夜营业的,不是昼夜的不行。要告诉业务员,不惜一切代价,把衣橱展柜放在这些店门里面显眼的位置。这种位置,要站在大门外往里看能一眼看见的。
有容一脸懵,但她相信郁芊芊的决策不会有错。生意场上的郁芊芊稳如老狗,向来是棋不看三步不捏子的主。有容激动地说:“行!我今天什么也不干了,也去做地推。”
郁芊芊说:“这叫‘有心卖,头朝外’。你们今天的任务是完成十家。谈成一家,进驻一家,一刻都不能耽误。让后勤的人做好运送和安装的准备。咱们的生意从今天开始,就是阎王爷坐火车——上了鬼道了。我有十足的把握!”
有容颇有斗志:“我和业务员一共完成二十家!这是我给自己下的任务,就让我发挥一下社交霹雳症。”又笑着说:“听你这语气像给小工人传达命令似的,我都快忘了我是法人了。”
郁芊芊说:“出了事伏法坐牢的人——法人。现在就有请法人赶紧安排。咱们要干在实处、走在前列。”
有容说:“走在前列腺上都行。我只担心咱们产品成本太高,售价有点贵,能有多少人认可是个问题。所以打算先搞搞活动,特价销售。赔点无所谓,先打开市场再说。”
郁芊芊反倒不那么认为:“低端促销只能吸引低端顾客,咱们产品制作精良,堪比奢侈品。卖便宜了属于吃一口拉一盆——连本都不够。价位再上浮五成,执行吧。”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涨价?”有容睁大了眼睛!她坐过来侧过头说:“活菩萨我没见过,活阎王今天我可见着了!这个价真要命啊!芊芊,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不会问你理由。哪怕你让我杀人,我都会坚信你是为我好。但是这个事我太好奇了,价位再往上提五成,是不是有点……”
“曲高和寡?”
“对,曲高和寡!你的词儿多,就是这个意思。”
说到曲高和寡,郁芊芊想起战国时期的一个故事:有个人在城中唱歌,最开始唱《下里巴人》时,围观的百姓能一起唱和的有千人之多。唱到阳春白雪时,能唱和的只有数百人了。越接地气,受众越多;越是高端,响应的人就越少。可郁芊芊认定自己这支曲无论怎么高,都不寡。
有容问:“是不是太过了?终端顾客的承受能力得多强啊能花这么多钱?哎,你是怎么想的?水蛭还得你来当,活活被吸死。”
郁芊芊说:“你知道那天把你吓得屁滚尿流的人是谁?”
“谁?”
郁芊芊一字一顿地说:“是一个死人。”
有容一愣:“我的妈呀!真是啊?”她立时面露惊惧,带着哭腔,一副尿不湿都吓湿了的样子。
郁芊芊郑重地说:“你时运太弱,所以能看到他。他却不是被你吸引来的,而是那套寿衣。”
有容浑身发麻,说:“那我把寿衣送给他,求他可别再来了!”
郁芊芊摇头:“你要是这么做,是厕所里睡觉——离屎不远了。”
有容恐慌:“离死不远了?为啥?”
郁芊芊讲了一番道理:有容不是那死老鬼的儿女,没有受过他的恩,所以没有白送他衣服的因果。这就是从事丧葬行业的人,对关系再好的朋友也要必须收费的原因。要是送给他,相当于认了个爹,没准以后他再想要什么都会来找。但凡怠慢了,他就会缠着有容,甚至去加害她。
有容的脸拉得比生产队的驴还长三公分:“他害我干嘛呀?我一个做好人好事的!”
郁芊芊说:“邪祟就是这样。你不能把他当成人去看。”
有容战战兢兢问:“那就更应该卖得便宜点,别被他们打击报复。”
郁芊芊说:“黑恶势力呀?不是!他们是你的顾客。这反而证明了咱们产品真的很好。可他们是享用者,掏钱的是亲属。怎么办?让死鬼们看得见,摸不着。”
原来但凡是殡葬用品店的门口,都会放有一些辟邪之物。或挂了法器、或贴了门神等等不一而足。只因为里面元宝冥币等物品太多,怕招来脏东西。所以即便有游荡在门外的鬼魂觊觎,也绝不可能迈进门槛一步。
郁芊芊告诉有容,除了横死的以外,多数人咽气之前灵魂已经离体,可以站在附近看到自己的身体和陪护的亲属们。这个时候,只要稍加引诱,他们就会到附近的殡葬店门口,并看到门里展示的那件绝美的寿衣。之后死鬼自有办法迷惑孝子贤孙,为这件喜欢的衣服掏腰包。
有容说:“那么问题来了,怎么稍加引诱?”
郁芊芊说:“画符啊!招魂符。到时候每天晚上门口新鬼老鬼一大堆,比迪吧热闹。”
有容面露难色:“这也太玄乎了,能行吗?”
郁芊芊说:“我说行就行!要不这么干,你和钱,就属于小尼姑看嫁妆——今生无缘。”
“成。”有容最信她,也绝不做尼姑。她知道自己和郁芊芊相比,实在不如,自己虽勤劳,但没什么脑子。她明白如果勤劳能够致富,驴就是首富,所以必须借助郁芊芊的脑力。
郁芊芊说:“我要没这点本事还能投资这行?那就相当于叶问赤手空拳去参加二战一样搞笑。”
两人早餐都顾不上,风风火火各自行动。
郁芊芊到了公司办公室,关好门,摊开了路上买的黄纸,拿起毛笔,突然有点发呆。她从睡醒到现在已经有一阵了,也渐渐清醒了很多。“我是不是把做梦当现实了?”那结界中的人传授自己的东西、他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吗?如果不是,那将坑了自己、也害了有容。有容再赔一次,就只能回老家过种土豆、挖土豆、吃土豆、拉土豆的生活了。
“赌一把!”郁芊芊蘸上朱砂,笔尖在黄纸上一顿蛇形走位。
十点多钟的时候,有容就开始不停发来信息报捷。业务团队的确卖力气,推进的速度很快。
郁芊芊处理完一些要紧的事务后,到人事部去请了个年假。
她在筹划着一件更重要的事——她要验证那梦境的真伪。
宫崎骏曾在他的电影中说:“我始终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另一个我,做着我不敢做的事,过着我想过的生活。”
十年一梦,夜夜不同。梦中的结界那样真切,梦中的人那样真心。她想知道个究竟,知道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活着。也许很多人最先衰老的从来不是容貌,而是那份不顾一切的闯劲。郁芊芊要趁这份勇气还在,奋不顾身一次。再者说梦中悬赏之事太过重大,她一定要去。事不宜迟,夜长尿多,大胆去飞,有梦去追。
她离开公司,用一下午的时间准备好了一切。
傍晚,郁芊芊到了有容家。有容喜滋滋地邀功,一天二十家的任务,完成!可当听到郁芊芊要搬到有容家住半个月的消息,不免感到奇怪。
郁芊芊告知有容,这回一定要在那个怪梦里看出个究竟,这事势在必行。从今晚开始,就在有容家住。而郁芊芊算来可能一睡就是半个月左右,就会像植物人一样,有呼吸,没知觉。所以已经雇了两个护理的保姆,分白班和晚班,她们负责喂流食、按摩和做清洁。晚班阿姨一会就到。
有容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她:“你住一辈子我都欢迎,可我看你身体壮得像一头野驴,明天你就纯植物了?芊芊,你没有病,瘫不了的。你是脑子坏了,青年痴呆症。不但晚上做梦,现在白天都开始做梦了。你快点搬过来,明天早上你醒了之后发现自己没成植物人,就知道有多傻了。”
郁芊芊说:“你说的也有可能,我也确定不了。”
有容就呵呵了:“天啊!高知女性去寻找跨越时空、跨越种族甚至跨越材质的爱情,去和一个地狱老baby来场邂逅。”有容从撞邪了之后,虽然相信郁芊芊的部分神鬼理论,但是地狱老baby这个故事,实在是荒谬!
郁芊芊摇头晃脑地说:“我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有容噗嗤笑了:“你都植物了,这是说不走就不走的旅行!”
郁芊芊问:“你猜我为什么不笑?”
“为什么?”
郁芊芊凝视着她,缓缓地说:“我以前从来不相信地狱之说。现在我也开始怀疑,可能真的有那么个所在。像你这种淫娃荡妇,将来肯定得下地狱。”
有容撇着嘴:“十八层地狱呀?”
郁芊芊说:“十八层地狱叫无间地狱,专收罪大恶极。你没到那个程度,想去也不够格。应该去第七层地狱吧。到时候你还得靠我去把你捞出来。”
看着郁芊芊一脸凝重,有容隐隐产生了一点担忧:“真的假的?你有这本事?”
郁芊芊点点头:“我多少还是有点面子的。但是捞出来只代表不让你在那受刑,你接下来就会托生到畜生道,当个动物,咱们俩再见面就难了。”
有容不可置信:“卧槽真这么严重?我当牛马驴骡去了?那你再帮忙走走关系,说句话不行吗?”
郁芊芊说:“我能刷面子,但是面子不能刷个没完。”
“那怎么办?”
郁芊芊沉吟片刻,说:“这个结局几乎是改不了的,除非……”她顿了顿,说:“除非你救过菩萨。”
于是她为有容讲起了《地藏菩萨感应录讲记》中的一个故事:唐朝有一位邓侍郎,有一天在路边见到一段折断的木杖,杖头刻着僧人形像,当时也不知道刻的是谁。他就恭敬地带回家,插在墙壁上,以后也不记得这件事。
过了两三年,他突然遭病而死,死之后由两个阴差押送到了冥界。突然遇到了一个长相十分丑陋的佛家沙门。
阴差们都非常恭敬,合掌跪拜说道:“沙门大圣,何故忽来?”
沙门说:“邓侍郎是我的施主,我要报答他的恩德,必须赦免。”于是牵着侍郎的手折回阳间。
邓侍郎问:“您是谁?为何救我?”
沙门回答:“我乃地藏菩萨。你在人间的时候,救过我的像。这是小孩子游戏时在木头杖上胡乱刻的像,所以我此时在你面前显现形貌丑陋。”这样说完,忽然不见。
讲完这个故事,郁芊芊说:“救过菩萨的像,就可以不死。如果救过菩萨本人,就可以想活多久活多久,你想看见你重孙子开养老保险都没问题。但是救菩萨的机会太少了,几乎等于没有。菩萨法力无边,轮不着你去救。”
有容说:“又是一堆废话。没机会还说什么?”
郁芊芊边想边说:“最低也要救个罗汉。不能再低了。我曾经背过《大方等无想经》,经书上说:‘若有为护法不惜身命,身得自在、心得自在,不可思议,为诸众生之所爱敬。’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惜性命去救罗汉,之后你可就牛了!”
有容听得头大:“我上哪找罗汉去?少林寺十八罗汉啊?合着我扔下厂里一大摊买卖不做了,我上少林寺,进去就问:请问各位爹,你们谁是罗汉,能不能让我救你一下?我这不是没病找罐子拔呢吗!”
郁芊芊听有容这么一说,笑得像喝了雄黄酒的白素贞,又忙掩住嘴巴。笑着说:“我这一笑把我积的功德都给笑没了。”
有容说:“我这辈子就图个舒服。我活着不舒服,死后就舒服了?男人就是我的精神鸦片。”
郁芊芊接话:“我就是你身后站着的女林则徐。”
“芊芊,别的我都听你的,但是这个嗜好吧……改不了。”
郁芊芊说:“对,天天把你忙的,稳住2,答应1,发展34567!我只希望你心有所畏,行有所止。你是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你这些全都是因果。”
有容心想:“芊芊这个疯病是越来越严重了,满嘴牛鬼蛇神。”就问:“我就好奇问个问题哈,如果我坐飞机在亚欧交界处失事了,那我归死神管还是阎王管?”
郁芊芊一本不正经地笑着说:“归阎罗殿驻外大使馆管。”
有容说:“芊芊,我原以为吧,这套迷信的东西,只有像我这种初中没毕业的人才信。你呢?原先也不信对吧?自从你头些年做那种怪梦之后,就不太一样了。我总听你说那个梦里的世界,但是说得鸡零狗碎的,那个世界到底啥样?”
“那是一个long long ago还要ago一点点的年代,像是《山海经》的世界。”
有容蒙了:“山海经?山珍海味经对吧?野生动物多吗?”
郁芊芊说:“很多,我在那个世界里经历的事,那是老爸玩秋千——爹荡起伏的。十年前,我遇见了一只穿山甲……”
“好吃吗?”有容认真地问。
郁芊芊苦笑着,没有继续讲下去的必要了。
有容没管她这个表情,继续说:“好吃也吃不着。长得越怪,判得越长。我最近总想啊,等卖寿衣赚了大钱,我就带你吃遍自然界。但是现在钱难赚、屎难吃,赚钱太难。你都不知道那些殡葬服务中心的老板,没两句话就和你一样——阴间阳间神神鬼鬼的话题就全来了!对合作条件提得还非常苛刻。有的货卖完了,给我打款特费劲,墨迹来墨迹去一顿讲价,就是想少给我打点钱。都是一帮烫手的山羊!”
郁芊芊能理解,有容应该指的是烫手的山羊吃的山芋。
真无语。
郁芊芊没有瞧不起初中毕业,因为她深深明白,初中,是很多人的最终真实学历、知识面的顶峰。就连她自己,也得益于初中扎实的基础。而且她也清楚,学历不等于文化,文化不等于思想高度。
但是有容属于九年制义务教育中,对老师同学就是主打陪伴的,可真是不多见。
郁芊芊只是觉得,看问题时,没有谁瞧不起谁,只是不在一个维度。不读书的人的思考能力,到了荣华富贵这个层面,就再也上不去了。他们不知道,现实之上,我永远有理想。即使困在方寸之间,我也有我磨灭不了的精神世界。
还记得有人说过,初中语文课文,绝对没有一篇是滥竽充数的。的确,学生时代只知道“背诵全文”,却不懂文字背后深意。长大后才知道,当时忙着赶考,忘了瞻仰古人风骨。那些被现代人丢失的星汉灿烂、相思树,都可以在语文课本里一一找回。
若不是生在中国,谁都将永远无法体会那些会焚烧的文字在胸膛里猎猎飞扬的激情。在发黄的书页里,有诗人的声音、有哲人的呼吸,一息相通虽不见,却也在冥冥中彼此感知。
可这一切都被有些人猛喷:读书有什么用?赚钱有我多吗?
然后转身对自己不写作业的孩子一顿揍。
有容则不同,虽然缺乏文化,却敬畏文化。就像关于寿衣的事,她死也听郁芊芊的。
郁芊芊说:“这段时间只需要你帮我两件事:第一,闲暇之余监督一下保姆,别把我饿死了;第二,我画了好多张驱鬼的符,和我送你的那张是一样的。这个驱鬼符和引魂符正好相反,别拿串了,驱鬼符全都叠成了三角形,我会在门口、窗口都塞上。我的头顶的发夹上也有一个,这个最关键。你要记住,有了它,就算邪祟能靠近我,也不能占据我,所以千万不能把这些符破坏了。”
有容不解地问:“你送给我符的时候不是说一张就足够了吗?这回需要这么多张,为什么?”
郁芊芊说:“按照现代科学来讲,人在白天的时候,交感神经占上风,压制迷走神经。人睡觉的时候,就轮到迷走神经起主要作用。迷走神经让人体安静,代谢缓慢,肌肉无力。如果长时间只使用迷走神经,人体各系统就会太过安静,安静得让那些看不见的东西误会,误会我是……”
“一具尸体?”有容顺着往下猜。
“聪明。”郁芊芊说:“一具还有余温的尸体。从老迷信头子的角度说,魂魄离体太久,阳气衰弱,无法控邪气入侵。对于邪祟而言,简直就是砧板上的肉,会入侵并占据我的身体。如果没有措施,我有可能被他们玩得,变成5又3分之1块了。”
有容说:“你要这么说,全世界那么多植物人,全都被附身了?”她感觉郁芊芊是母牛助产士——专业扯犊子。
郁芊芊说:“他们身体虽植物了,魂魄可都在里面憋着呢!我不一样,相当于空壳,我魂魄旅游去了。”又笑容渐收:“你不知道,死鬼对肉身的那种渴望。”
有容大笑:“你现在混的……哈哈哈……只有死鬼对你肉身有渴望了……哈哈……”